第一章 嬰兒和大馬哈魚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845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高句麗、白山部之東境弗出。
公元667年初秋,在沿着圖們江(唐代稱呼不詳,故用現代稱呼代替)入海口向上游行駛一日左右行程之處,有一個叫阿圖門的靺鞨村落。首領的家中剛剛生下了一個男孩,小家夥奮力從母親的體內掙脫出來便嚎啕大哭,通紅的皮膚上帶着斑點,小身軀滑溜溜的,還有片片的血塊。兩位面容滿布皺紋的接生婆,奧普婆婆和嬰兒的祖母阿杜薩,一看到是個男娃娃都開心地笑了。依據先祖的習俗說法,家中頭胎男孩的到來預言天神不僅會把特別的恩寵賜給父母,還會澤及父母親的家族。
得知男孩出生的村民們紛紛向首領道賀,首領也爲自己的第一個孫子降生感到萬分喜悅,他和自己所有的兒子站在門前,向每個道喜的村民鞠躬回禮。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爲家中增添了新的成員感到高興——首領最小的兒子,也就是嬰兒的小叔子阿克敦就顯得悶悶不樂,原因很簡單,他原本今天要和幾個同伴去河裏打大馬哈魚的,每年這個季節,成羣結隊的大馬哈魚逆流而上,靺鞨人可以輕而易舉的捕撈到大批的鮮魚,晾曬成魚幹後是他們冬天的重要食物來源。這個美好的日子朋友們將駕駛着樺皮艇在河面上遊樂捕魚,而自己卻必須站在家門口發傻笑着向每個來人鞠躬,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只會哇哇叫的小怪物。
“阿克敦,爲了慶祝孩子的出生,晚上咱們家要宴請鄰居們!”首領似乎看出了自己小兒子的心思:“你去河裏打些大馬哈魚回來,晚上家裏要用!”
“啊,真的嗎?”阿克敦又驚又喜的看着父親:“我可以去抓魚了?”
“是呀,要不然讓你滿臉苦相的站在這裏,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家生的是個女孩呢!”首領沒好氣的說:“反正你今天也和人約好了去河裏打魚!現在就去吧!天黑前帶四十條半人長的大馬哈魚回來就成!”
“多謝阿瑪!”阿克敦又驚又喜,現在還早得很,到天黑還有四個時辰,這個季節河裏的大馬哈魚多的要命,都不用漁網,拿根削尖的木棍都能把魚叉上來。
“快走,快走!不爭氣的東西!”首領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都當上叔叔了,還是個孩子樣,家裏臉都讓你丟盡了!”
父親的呵斥從阿克敦的左耳進,右耳出,他歡呼着跑進院子,幾分鐘後便牽着狗,揹着自己的短弓箭矢向村外河邊跑去,在那兒他追上了正在往河裏搬船的同伴們。阿克敦興奮的把好消息告訴同伴們:“天黑前交出四十條半人高的大馬哈魚,一天的時間就都是自己的了!”
“四十條?這麼多?”一個同伴苦着臉問道。
“沒辦法,我大哥第一個孩子昨晚出生了,是個男孩!”阿克敦無奈的搖了搖頭:“我阿瑪說晚上要請全村的人吃飯,所以要四十條半人高的大馬哈魚,你們不會不幫忙吧?”
“難怪一大早就這麼熱鬧,這可是大好事呀!家中第一個孩子是男孩的會有好事好生,阿克敦,你爹肯定很高興!”
“是呀,都笑的合不攏嘴了!”阿克敦一邊幫着將樺皮船擡起,一邊說:“不過你們覺得這真的會有好事嗎?這幾年可都沒啥好消息呀!部落大人年年都來拉人,說是幫高句麗人和唐人契丹人打仗,可唐人和契丹人和我們又有什麼仇,他們又沒攔着我們打魚種地打獵,我們幹嘛要他們打仗?”
在場的少年最大的有十三四歲,最小的也有十二三歲,這在古代已經不能算是個孩子了。而在公元662年唐軍在蘇定方指揮下圍攻平壤失敗後,雖然再也沒有大舉出兵征討高句麗,但每年春秋兩季都有出動騎兵襲擊騷擾高句麗的國土,掠奪人口,以削弱高句麗的國力。爲了抵禦唐軍的襲擾,高句麗也不得不從依附於他的各路靺鞨部落中徵召兵力,即便像阿圖門這樣位於偏遠之地的靺鞨部落也受到影響。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一個同伴嘆道:“我都沒見過一個唐人,也沒見過契丹人!”
“是呀,我也沒見過!”另一個同伴答道:“不過我聽說唐人很聰明,會做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你是說唐人和薩滿一樣?”有人露出了恐懼的表情:“那可就糟糕了,高句麗人怎麼會打得過唐人?”
“不是,唐人的聰明和薩滿不太一樣!怎麼說呢?我也說不清,反正你見到就知道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咱們這裏哪裏會有唐人!”有人笑道:“你忘記了咱們這叫什麼嗎?弗出,就是很偏遠的意思!唐人怎麼會跑到這裏來?”
“那可不一定!你們都知道弗出集吧!就是距離這裏有一天半路程的那個集鎮!那兒可是什麼都有,各個地方的商人都會來的,說不定也有唐人來!”說到這裏,阿克敦嘆了口氣:“真想去弗出集看看呀!”
阿克敦的嘆息引起了少年們的共鳴,雖然出身於偏遠的村落,但與所有的同齡人一樣的是,少年的胸膛中跳着勇敢的心,旺盛的好奇心驅使着他們,渴望前往未知的世界。
“阿克敦,還是快去打魚吧!你看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爹的脾氣你知道的,如果天黑前不拿四十條半人高的大馬哈魚回去,你的屁股難保!”
同伴的話讓阿克敦打了個寒顫,即使在靺鞨這樣的野蠻人當中,阿克敦的父親也是以嚴厲而聞名的,如果晚上阿克敦沒能帶着足夠的大馬哈魚回家,等待他的絕對是一頓個把月下不了地的鞭子。他揮了揮手:“好了,算我欠你們一個人情,咱們快去先把大馬哈魚抓夠了再說!”
隨着船槳划動,樺皮船劃破水面,向河中駛去。初秋的河面清澈,河對岸的山坡上長滿了樺樹、櫟樹和慄樹,還沒有成熟的果實將櫟樹和慄樹的樹枝壓得垂下,阿克敦站起身來,用船槳壓低一根垂下的樹枝,扯下一把栗子,分給同伴們。苦澀的味道直衝腦門,少年們發出清脆的笑聲,迴盪在河面上。
當樺皮船抵達漁場,甚至站在船上就能看到成羣的大馬哈魚在水下迴游,這種勇猛的魚類每年都會從大海逆流而上,衝破各種艱難險阻,抵達河流上游的某個湖泊深潭,在那兒它們將產下無數的卵,然後死去,它們的屍體將成爲新生命的口糧,而等這些小魚稍微長大些,它們又會順流而下,進入海中,在那兒生活直到下一次循環,這一偉大的循環也養活了許多其他的生命——比如靺鞨人。
阿克敦和他的夥伴們熟練的佈下漁網,然後用魚叉撲捉陷入網中的獵物,很快船艙裏就被漁獲裝滿了,他們不得不靠岸,把抓到的魚拖上岸,剖開魚腹,取出內臟,清洗乾淨。這些都是他們從小便看慣了做慣了的,所以即熟練而又迅速。
“阿虎,讓開,這些不是給你的!”阿克敦一邊熟練的處理獵物,一邊用腳踢開試圖靠近的獵狗,這個季節裏的母大馬哈魚腹中有很多魚籽,在靺鞨人的風俗中這是一道佳餚,而魚鰾也可以用來熬製製造角弓的膠水,所以只有剩下的內臟才能給獵狗吃,被主人踢開的阿虎不滿的發出嗚咽聲,似乎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大人撒嬌。
“阿克敦,阿克敦,河面上有船過來了!”同伴喊道。
“是臨近村子的船吧?別管他們,咱們幹自己的,這季節魚多得是,沒人會爲了爭奪大馬哈魚動手的!”阿克敦頭也不回的答道。
“不是臨近村子的船,你回頭看看,是大船,非常大的船!”
阿克敦回過頭,手中的骨刀頓時脫手滑落,同伴沒有說錯,這肯定不是臨近村子的船,是一條大大大大大大船,足足有二十條樺皮艇連起來那麼長,十二條樺皮艇寬!
“沈校尉,岸上有幾個蠻子少年,要放小船去將其抓回來嗎?”一名軍官指着不遠處岸上正亂作一團的那幾個靺鞨少年問道。
“抓什麼抓!”沈法僧沒好氣的呵斥道:“人家是本地人,熟門熟路,往林子裏一轉,你去哪裏抓!找個會說當地話的,看看能不能哄過來一個吧!”
“遵命!”軍官贏了一聲,叫來一個懂得當地話的嚮導,向岸上高聲叫喊起來。
“阿克敦,快跑!”一個同伴抓住阿克敦的胳膊:“不然就來不及了!”
阿克敦跑了幾步,又停下了腳步:“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船,我想停下來看看裏面是什麼樣的!”
“你瘋了!”同伴急道:“這麼大的船上有多少人呀!要是把你抓住了,整個村子的人來搶不回你了!”
“這麼大的船靠岸哪有那麼容易的!”阿克敦笑道:“若是不對,咱們往林子裏一鑽,他們能追得上?這麼大的船,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要是害怕就先走,我想留下來看看!”
那少年看了看河面上的大船,又看了看距離自己只有十幾步的林子,稍一猶豫道:“好,我也留下來,不過你記住了,情況一不對,咱們就跑!”
“那當然,我又不是傻子!”阿克敦笑道。
這時大船已經靠近了不少,阿克敦這才發行那大船遠遠地看去很慢,但近了才發現比自己的樺皮船快多了,心中的好奇有多出了幾分。
“船上在喊什麼?好像是不要走?”
“對,還有我是好人!音調有些怪,不過的確是我們白山靺鞨人的話!”阿克敦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哪位部落大人這麼厲害,有這樣的大船!”
“照我看未必是我們靺鞨人的船!”同伴又一次唱了反調:“我阿瑪也給部落大人出過力,他說大人們住的寨子也就比咱們村子大點,人多點,外面多了一圈木柵欄,一圈壕溝,別的都差不多,咱們村也就能造獨木舟,部落大人充其量也就能造大點的獨木舟,哪裏能造這麼大的船?”
“興許是從高句麗人請了工匠來?”
“不可能,高句麗人對咱們可是提防的很,連好點的弓匠、兵器匠人都不肯給,何況這麼大的船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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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沈法僧和伊吉連博德看着岸上正好奇的看着自家船隻的那兩個靺鞨少年,心中暗喜,他們已經在這一帶尋找那個能夠有大量鐵器的集鎮有十幾日了,但根本毫無頭緒。和現代的圖們江入海口不同的是,當時的圖們江入海口是由數十條大小不一的支流和許多半島島嶼、大片溼地組成的,想要在這樣一大片雜亂無章的水域找到那個傳說中的弗出集鎮,那簡直比在馬圈裏找到一隻跳蚤還難。唯一的辦法就是從當地的土著人口中打聽,但問題是當地本來就人煙稀少,偶爾遇到個把還跑的比兔子還快,都快把他們兩個搞得絕望了。
“伊吉連博德,你在船上等着,我帶兩個人上岸去把那兩個小蠻子抓過來!”沈法僧道。
“罷了!”伊吉連博德道:“還是讓我親自去一趟吧!”
“你?”
“對,我是東國長大的,當地的蝦夷人語言風俗和這些靺鞨人有點相似,和這些蠻子打交道比你強!”伊吉連博德解下腰間的長刀,又拿了一袋黑糖揣在腰間,乘小船上了岸,距離那兩個靺鞨少年還有十幾步就停下腳步,舉起雙臂:“你們看,我沒有武器,並無惡意!”
“那你腰間是什麼?”阿克敦指着伊吉連博德腰間短刀問道,伊吉連博德這才發現自己方纔只取下長刀,卻忘記了平日裏用來裁紙護身的短刀,他靈機一動,拔出短刀和那袋黑糖,將系口袋的繩索綁在刀柄上,丟了過去:“這是送給你們的禮物,還請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