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話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917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跡見赤檮搖了搖頭,重新坐下,拿起酒壺搖了搖確認裏面還有殘酒,便徑直將酒壺嘴對着口將殘酒一飲而盡,看了看老舊的陶酒壺:「幸好酒壺我沒用唐人的,不然估計也會被老婆拿出去換金沙!」
喝完了酒,跡見赤檮有些興致索然,正準備回裏屋休息,便看到妻子又從外間進來了,滿面都是自得之色,冷哼了一聲:「你不是送杯子給蘇我赤兄夫人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人家就在外頭的牛車上等候,當然快了!」跡見夫人白了跡見赤檮一眼:「怎麼了?嫌棄我老了?不想看到我了?那好,我出去就是了!」說罷做勢便要出門。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跡見赤檮趕忙拉住妻子:「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隨口問問,你怎麼就生氣了?」他又賠小心說了不少好話,夫人方纔轉嗔爲喜:「夫君,我有知道你停喜歡那個唐國酒杯的,可人家出了啥價錢?一斤金沙呀?不應該賣嗎?」
「該,該賣!」跡見赤檮趕忙答道:「只是何必連我這只正在喝酒的也賣掉?反正你不說人家也不知道還有一隻在我這裏,那只能換半斤金沙也不少了!」
「只賣一隻?」夫人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着跡見赤檮:「你搞清楚了,是一對杯子人家才出一斤金沙,若是只一隻,人家能出一兩就不錯了。」
「兩隻出一斤金沙,一隻只肯出一兩?還有這種事情?」跡見赤檮愣住了。
「哎,和你這人解釋起來真費勁!」夫人嘆了口氣:「蘇我赤兄夫人買這對杯子是拿來送給一對新婚夫婦當成賀禮的,當然要成雙成對,就一隻咋送的出手?」
「哦哦,還有這等事!難怪!」跡見赤檮笑了起來:「對了,蘇我赤兄夫人有沒有說過這是送給哪兩家貴人聯姻?」
「她沒說,我自然也沒敢問!不過能讓蘇我赤兄夫人親自留意挑選禮物的,即便不是皇族也是頂級的大豪族!」
「這倒是!」跡見赤檮笑道:「就是時間有點不湊巧!」
「你就別管這些有點沒得了,你待會收拾一下,明天晚上出去找個地方住一宿,後天早上再回來吧?」
「啊?」跡見赤檮完全被老婆弄糊塗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幹嘛要我明晚要出去住呀?」
「蘇我赤兄夫人剛剛看了這對杯子很滿意,聽說家裏還有一些唐貨,就說明天晚上會帶幾位相熟的夫人一同來看看。她們身份貴重,你還是預先迴避一下比較好!」
跡見赤檮聞言大怒,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她們要來看貨我最多晚些回來便是,何必要趕我去外面住?」
「哪個是要趕你!」夫人見跡見赤檮生了氣,口氣轉軟了幾分:「蘇我赤兄夫人和她的朋友們來又不只是看唐貨,我還要好生招待她們,也不知道她們會呆多長時間,你若是中途回來撞到了只怕不好。再說若是我能接着這次機會能與她們扯上關係,你也用不着繼續當這個舍人了吧?」
跡見赤檮聽夫人這麼說心中一動,日本當時的官員升遷要麼拼爹,要麼就憑抱貴人大腿,像跡見赤檮這種要錢有錢,要武藝有武藝,在出雲國也有不小勢力的地方豪族如果沒有貴人提拔,再當個幾代人舍人也不奇怪,而如果真的如夫人所說的能夠通過這次搭上蘇我赤兄這條線,往上爬個三五級還是沒問題的。
「也好,那我明晚就去侍所值夜一宿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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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原宮。
王文佐一身緋色蜀錦,繁密的章紋在陽光下顯得尤爲華貴,愈發承託出他高大的身材,頭頂的玄冕垂下的垂下的五旒隨着宣詔聲輕微的顫抖,遮擋住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
「……倭本
海東屬國,無知順逆,爲女幹人所惑,起傾國之兵,出兵於百濟,啓釁於王師,然一敗於熊津、再敗於任存、三敗於周留,十萬餘衆盡沒,白江爲之不流,歸國之衆十不能一!非天意何爲?」王文佐唸誦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用眼角餘光掃了掃跪在地上的中大兄皇子、大海人皇子、琦玉皇女以及其他倭國皇族貴胄,只見其大多數人臉上並無喜怒,方纔繼續念了下去。
其實長安發來的這份詔書話說的還是很有政治水平的:首先給倭國定了性——本海東屬國;然後又說是不知道順逆,爲女幹人所惑才出兵百濟,這就把倭國定位爲無知小兒,從犯的地位,那這裏的「女幹人」是誰呢?當然是以扶余豐璋爲首的百濟逆黨啦!然後指出倭人出兵百濟後的結果:分別在熊津、在任存、在周留三次都慘敗。
當然長安的筆桿子也知道倭人出兵沒有十幾萬,但從古至今搞宣傳的都是要吹牛逼的,依照曹公的說法大漢的慣例是斬獲以一當十的,倭人出兵四萬多誇大到十萬也就誇大兩倍多,已經算是很有良心了。這僅僅是因爲唐軍戰鬥力碾壓倭軍嗎?不,不,不,在中國古代的外交圈這麼說只會被人笑話沒文化。倭人失敗的原因是因爲你們忘記了自己的本分,被女幹佞迷惑,妄自動武,激怒了上天,於是上天降禍於你們,唐軍只不過是代天行罰,順應天意,所以你們才三戰三敗,全軍覆沒。你看這麼說就含蓄有品位多了吧?
既然前面鋪墊好了,接下來就順利成章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用兵之道,苟在制敵,豈在多殺傷?長安那位起草詔書的筆桿子先引經據典,炫了幾段文,然後表明大唐的意圖:當初唐與倭國的衝突是因爲一小撮百濟女幹人的挑撥離間,只要倭國能夠交出這一小撮壞分子,承認自己是大唐的恭順屬國,已經發生的那些事情可以就此揭過了,那些在百濟被俘的倭人也可以交還。如若不然,王師一至,玉石俱焚,後悔莫及。
饒是王文佐進門前嘴裏就含着兩粒醃梅幹,唸完這長長一段都覺得口乾舌燥,精疲力竭。那位起草詔書的仁兄用了一大票排比句和許多拗口偏僻的典故,王文佐預先準備了幾天都差點好幾次當場卡殼,偏偏這種事情又沒法推諉給別人,只能身爲撫慰大使的自己親自去宣讀。
「微臣死罪!」中大兄皇子俯首磕了三個頭,與大海人皇子、琦玉皇女三人一同上前,從王文佐手中結果詔書,然後交給一旁的侍衛供奉起來。
宣讀完詔書,王文佐吐出一口長氣,雖然接下來還有不少事情,但自己總算可以把身上那件看起來很威嚴莊重的蜀錦朝服換掉了,換成比較輕便舒適的公服,不然那玩意穿在身上,半天下來什麼都不幹都要去半條命。
「使臣!」中大兄皇子笑道:「外臣已經在後準備有茶水,不如一同先去用些如何?」
「甚好!」王文佐也不推諉,便隨中大兄皇子等人一同走偏門,穿過一條長廊,進入一個偏殿,中大兄皇子請王文佐坐了主座,自己坐了次座,大海人與琦玉分別對坐,中臣鐮足站在門口。王文佐先告了聲罪,去裏面換了一身公服出來,喝了兩口水,才笑道:「詔書諸位方纔也都聽了,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貴使!」琦玉皇女第一答道:「詔書中的意思好像是說當初百濟的事情我國只是被女幹人蠱惑,只要交出女幹人便無罪責。這裏所得女幹人是指扶余豐璋吧?」
「除了扶余豐璋還有那些寫信欺騙貴國齊明天皇的百濟逆賊,當然,這些人現在要麼已經死了,要麼也跟着扶余豐璋逃到倭國來了!」
「若是如此,這倒也簡單了!」琦玉皇女聞言笑了起來,目光轉向中大兄皇子:「葛城皇兄,您覺得呢?」
中大兄皇子微微一笑:「愚兄不若你這麼聰慧,現在一時間也拿不出主意來!」
「你
還是那麼謹小慎微!」琦玉皇女笑了笑,目光轉向大海人皇子,目光突然變得陰冷:「大海人,聽說你和葛城皇兄之女聯姻,我還沒有恭喜你呢!」
大海人皇子沒想到琦玉皇女怎麼會突然在這個場合提出這件事情來,臉色大變,口中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中大兄皇子笑道:「我們也是前天晚上才確定的,本想等送走了唐使再告訴你的,想不到你消息倒是靈通!」
琦玉皇女冷笑了一聲,嘴巴張合了幾下卻沒有出聲,看口型分明是「大騙子」,大海人臉上忽青忽白,中大兄皇子卻只是笑盈盈的,全無怒意。
這三人勾心鬥角,脣槍舌劍,一旁的通譯自然不會替王文佐翻譯,王文佐又不懂倭語,但看三人的臉色和氣氛也能猜得出應該談的和唐倭和議應該關係不是太大。不過他此時也樂得裝傻,只是一邊喝水一邊看戲,只可惜桌上沒有些可口的瓜子花生蠶豆等解乏之物打發時間。
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中大兄皇子笑道:「貴使,方纔詔書中說要封鄙國國主爲使持節,都督倭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國王,卻未曾說明受封者爲何人,不知爲何?」
「哦!是這麼回事!」王文佐笑道:「若是正常來說,應該先是貴國使節先出使我國,稱臣納貢,若我大唐納爲屬國,然後再依照情況授予官職差遣,當然,受封之人就是派出使節之人。但是當初派出使節之齊明天皇早亡,若是依照常理,應當受封之人是這位已經入土之人。但若是如此的話,三位無論哪位登基爲王,都必須重新派出使者前往長安,然後才能受封!」
「原來如此,那這麼說來天子還是體諒鄙國路途遙遠呀!」中大兄皇子笑道。
「那是自然,我大唐聖人之盛德,澤被萬物,又豈受限於疆域?」王文佐笑道。
「那貴使以爲我們三人中何人當受此封呢?」中大兄皇子笑道。
「殿下這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了!」王文佐笑道:「在下眼裏,三位都是天日之表,龍鳳之資,其實在下一介外臣能夠置喙的?」
中大兄皇子見王文佐不軟不硬,始終不表態,心中不禁恨的牙癢癢的,便強道:「使臣今日便賣小王一個面子,替我勉強一次吧!」說話間已經抓住了王文佐的手臂。
「殿下,並非外臣不給你面子!」王文佐不動聲色的從中大兄皇子手中抽回胳膊:「只是外臣此次來貴國,乃是受天子之命,撫慰貴國。你們仨人爭奪王位,乃是貴國內務,我若是插手其中,便是違背了聖意,乃是大罪。對於大唐來說,無論你們三人中任何一人爲王,只要肯如詔書中一般,我都樂見其成!」
「都樂見其成?」中大兄皇子冷哼了一聲,目光轉向一旁的琦玉皇女和大海人皇子,只見琦玉皇女毫不示弱的與自己對視,而大海人皇子卻偏過頭去,避免與自己對視,心中不禁一陣煩亂,他當然不相信王文佐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但在這三人中,他手中的實力最強,對王位也更勢在必得,自然對於變數更無法容忍,而這個唐人使者就是其中最大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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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答應這廝的條件,把扶余豐璋和舍利子交給他,然後讓他早走早好?」
送走了唐人使者,中大兄皇子終於無需在維持形象,一臉焦慮的問道。
「這也是一條路,不過是最後一條路!」中臣鐮足沉聲道:「不管怎麼說,扶余豐璋是您現在手中的一把快刀,就這麼白白交出去,未免太便宜了!」
「便宜?中臣卿你是什麼意思?」
「交出扶余豐璋無非兩個障礙,一個是他畢竟是安培比羅夫的女婿,要動他就會得罪安培部,這個很麻煩;還有一個就是跟隨他來我國的有一萬
多百濟人,這些人也很難處理。但是這兩個障礙都是可以克服的,無非是代價多少!」中臣鐮足笑道:「就拿第一個當例子:女婿畢竟不是兒子,只要給安培比羅夫的那個女兒找一個更好的丈夫,在領地上多些補償,讓其解除婚約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