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新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克里斯韋伯字數:3903更新時間:24/06/28 21:05:15
在確認了桑丘已經睡着了之後,阿澄長長的出了口氣,她當然知道一件關於「王文佐」未來行蹤的祕密是何等價值,尤其是在得知這個人還同時還身兼行軍司馬之後,這個舉動的意味就更加價有所值來——當危機到來時,如果你預先有準備,那麼你不但可以避開禍患,還能佔到便宜。
「你馬上出發!」阿澄對跪在地上的奴僕道:「把這個交給主人,越快越好。」
「喏!」奴僕伸出右手接過阿澄手中的小竹筒,然後起身離去。看着奴僕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阿澄回頭看了看毫無聲息的裏屋,長長的出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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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文佐宅邸。
「常之兄!這邊——」
黑齒常之停住腳步,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慧聰正向自己揮着手,在他的旁邊崔弘度、賀拔雍、沈法僧、物部連熊等人圍成一團,正說些什麼,而定惠、曹文宗、伊吉連博德等人則站在院子的另外一邊,兩邊衆人的目光同時朝自己這邊看過來,讓黑齒常之覺得有點不自在。
「常之兄,過來一下吧!」慧聰迎了過來:「現在時間還早,大夥想和您談談!」
「時間還早?」黑齒常之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吧?大夥兒爲何不進去,都站在這裏?難道主上還沒起牀,不可能吧?」
「起沒起牀我也不知道!」慧聰低聲道:「不過桑丘說讓我們再等一會兒,今時不同往日,主上去了一趟長安回來,身份已經大不一樣,我們做臣下的小心些也是應該的。你跟隨主上去了一趟長安,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你!」
「請教?」黑齒常之愣住了,他這才明白爲何慧聰要把自己叫過去:「其實主上也沒啥變化,雖然官職升遷了,但人還是老樣子,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變化!」
「那對面那些人呢?」沈法僧插嘴道:「我記得三郎去長安時可沒這些人的,他們都是什麼人?」
「哦?你是問那些人呀!」黑齒常之笑道:「定惠禪師和伊吉連博德是倭人使團的首領,曹文宗府君在長安結識的劍術高手,武藝十分了得,而且在同來的兩千名長安惡少年中聲望頗高——」
「常之!」崔弘度打斷了黑齒常之的敘述:「沈法僧方纔問的有些含糊了,我們不是想知道這些人的身份,而是想知道他們與三郎的關係,你明白嗎?」
「這些人和主上的關係?」黑齒常之被問的有些糊塗了,這還不明白嗎?這些人能跟着王文佐來百濟這種鬼地方,還能有什麼關係?
「常之,崔兄的意思是想要知道這些人在主上身邊的位置!」慧聰笑道:「是在我們之上,還是在我們之下!」
「哦哦哦!」黑齒常之這才明白了過來,崔弘度、沈法僧、慧聰、物部連熊這些人有唐人、百濟人,還有倭人,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王文佐的手下,而這些「新人」的出現讓這些「老人」們產生了被疏遠,甚至取而代之的危機感。
「諸位多慮了!」黑齒常之笑了起來:「府君是什麼人各位還不清楚?崔兄、沈兄你們幾個都是府君的多年袍澤,慧聰禪師你是府君的左右手,物部兄、守君兄你們也立下過大功,這幾位新來的自然是位居你們之下呀!」
聽了黑齒常之這番話,衆人的臉色好看了不少,崔弘度笑道:「我等也不是嫉賢妒能之人,只是三郎既然開府了,那府中自然就得有個規矩,不然豈不是亂了套了?」
「對,對!」
「不錯!」
「弘度兄說的正和我意!」
「是呀,總得有個先來後到的規矩,這番局面是我們跟着三郎一刀一槍打下來的
,總不能後來的寸功未立就坐享其成吧?」
「諸位,都進來吧!主人正在等候你們!」
桑丘的聲音打斷了衆人的議論,他們趕忙整理好衣衫,按照資歷官職排成一行,魚貫而入。而定惠、曹文宗他們也自覺的落後了兩步,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將他們隔開。
王文佐坐在當中的位置,緋色的官袍顯示着他的品階,雙眼微閉,應該是在思考些什麼。上堂的每一個人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放輕腳步,站在自己的位置。
「人都到齊了!」桑丘低聲道。
王文佐睜開眼睛,目光掃過兩廂的屬下,濃密的眉毛下是那雙略微有點狹長的眼睛,連鬢的鬍鬚修剪的十分整齊,與頭頂的襆頭同色。衆人整齊下跪,向他們的主上行禮。
「屬下參見明公!」
「起來!大家應該都知道朝廷已經任命我爲倭國撫慰大使的事情了吧?」王文佐的聲音低沉,但足夠屋內的每個人聽清:「所以我打算開府,你們就是我的第一批屬吏!」
沒有人出聲,但每個人的眼睛都射出喜悅的光。聽到風聲是一回事,從當事人親口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對於任何一個士人來說,有什麼能比加入一個前途無量的上官的幕府更幸福的事情呢?
「時間過得很快,算起來距離白江口之戰已經過去快十個月了,這很糟糕,倭人應該從最開始的驚惶中恢復過來了,但沒有辦法,沒有得到朝廷的旨意,我們能做的不多!」王文佐嘆了口氣:「物部連熊,你這裏有什麼新的情報嗎?」
「府君,中大兄皇子已經下令在築紫一帶適宜登陸的地方修建石城,並且修建烽火臺!」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中大兄皇子,也就是說他現在還沒有登基稱王了?還是說倭人擁立了另一人爲王?」
「並沒有擁立另一人爲王,中大兄皇子所發的詔書落款都是皇太子的名義發佈的!」
「嗯,很好!」王文佐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來我回來的還不算太晚!還有什麼其他的消息嗎?」
「不久前倭人朝廷發出了幾條法令,這是抄本!」物部連熊從袖中取出一份帛書,雙手奉上。王文佐從桑丘手中接過,細看起來。上面的法令一共有三條:其一是把649年(大化5年)制定的冠位十九階增爲二十六階;其二是給予有力氏族的族長(氏上)以特權的身份。大氏的族長賜九刀,小氏的族長賜小刀,伴造等賜箭等。其三是承認氏姓貴族的「民部」、「家部」。王文佐看了片刻,問道:「這三條詔令是什麼意思,還請你解釋一下!」
「遵命!」物部連熊應道:「第一條應該是爲了增加更多的官階,好多出更多的出仕機會;第二和第三條都是對各家氏上的讓步!應該都是因爲白江口戰敗後,中大兄皇子的威望受損,不得已做出讓步吧!」
「嗯,應該是這樣!」王文佐點了點頭,當時大和政權正處於從氏族貴族寡頭制向天皇律令國家轉變的過程中,而中大兄皇子就是這一進程的最大推動者,他發動對朝鮮半島的戰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爲了增加自己的威望來推進國內的改革。但白江口的戰敗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他不但不能依照計劃繼承母親的大位,還不得不向氏族貴族們做出讓步。
「對了,這詔書的落款怎麼不是中大兄皇子的?難道我看錯了?」王文佐突然問道。
「您沒有看錯,這三條詔令是大海人皇子發出的!他是中大兄皇子的親弟弟!」
「親弟弟?哈哈哈哈!」王文佐突然笑了起來:「物部連熊,你做的很好,待會我賞賜你的!」
「多謝明公!」物部連熊趕忙下跪拜謝。
「弘度,我的造船廠現在怎麼樣?」王文佐突然問道。
「還是老樣子!」崔弘度趕忙應道:「船棚和船塢都還好,不過大部分工匠都離開了!」
「爲何?他們去哪裏了?」
「都回鄉種地去了!」崔弘度苦笑道:「仗都打完了,沒有那麼多船要造,他們總要養家餬口!」
「好吧!」王文佐失望的嘆了口氣,他知道崔弘度說的是實話,剛剛結束三年內戰的百濟是一個極度貧窮的國家,用「家無斗儲」來形容並不過分,一個這樣的國家肯定是養不起太多的非農業人口的——造船工匠也不會例外。
「那準備幾條大一點的船吧!」王文佐道:「先派一個使團前往倭國,爲表達善意,同時送過去一百名俘虜!」
「好,我立刻就去準備!」
「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關於戍卒輪替的事情!」王文佐沉聲道:「我和劉仁軌劉使君在長安時商量過了,朝廷應該會在今年九月份讓這批戍守的人馬回國!」
「那就是秋收之後了?」崔弘度問道。
「對,府庫裏能多點糧食,國內軍府也能多抽幾個人!」王文佐笑了笑:「崔弘度你們幾個有時間去各營轉轉,看看有多少願意留下來的!」
「恐怕沒什麼人願意留下來!」崔弘度搖了搖頭:「就算您發薪餉也用處不大,這裏太危險,距離家鄉也太遠了!」
「好吧!」王文佐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不過他知道崔弘度說的是實話,崔弘度他們願意留下來是因爲可以在百濟當大地主,其他府兵憑啥留百濟呢?就算是發薪餉,問題是這些府兵還真不是窮人,恰恰相反,人家至少是中等以上的農戶,不少人家中還有奴僕田客的,在老家經營自己家的田莊總比冒掉腦袋的危險在百濟拿這點死工資強多了吧?
「那就只有努力操練我帶來的這兩千人了!」王文佐嘆了口氣:「還有桑丘、袁飛,你們兩個對效忠於我的人也要檢點一下,等過段時間我要在泗沘城外組織一次圍獵!」
「遵命!」袁飛和桑丘趕忙應道,崔弘度等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喜色,王文佐這麼做顯然是爲了檢閱手頭上可用的力量,這對他們來說自然是好事。
物部連熊和守君大石交換了一下眼色,齊聲道:「若是要討伐中大兄皇子的話,我們願意領部衆爲前驅!」
「現在談用兵還早!」王文佐笑着擺了擺手:「沒有糧食呀!朝廷讓我來也不是讓我對倭人用兵的,只是行文事須有武備,就算是要與倭人和議,也得手頭有兵才能談!」
「是!」
會議結束了,王文佐依舊坐在椅子上,百濟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不少,並不能說劉仁願和杜爽他們是個無能之輩,但與倭人的交涉在他們的任務欄裏確實並不靠前——他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哪裏有精力關心隔海相望的那個大島。而歷史上中大兄皇子就是抓住了這個難得喘息機會,儘管他的半島攻略輸的一塌糊塗,但他還是迅速調整了策略,對外與唐和新羅和議,對內調整與氏族貴族的關係,終於在數年後登基爲王,便是歷史上著名的天智天皇。而大和朝廷雖然沒有能向半島的擴張,但轉而將擴張的箭頭指向東面,從而吞併了本州島東部的大片土地,在日本列島上建立了一個縮微版大唐,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與倭人接洽!」王文佐握緊了拳頭,從物部連熊拿出的這三條詔令看,中大兄皇子現在是做出了一定的讓步,顯然,他的政敵給了他很大的壓力。這種讓步即可能是受迫不得已的,也有可能是主動做出讓步,來分化敵人,然後逐個擊破。從歷史的發展來看,無疑中大兄皇子是最後的勝利者,其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後者。而對於王文佐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儘快介入這一衝突,支持、引導、利用這些政敵,從
而達到擊敗中大兄皇子的目的。
當然,中大兄皇子的政敵們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菜鳥,他們既然能身居高位,自然不會一見大唐天子使節的官袍就任憑驅使。王文佐想要利用他們,他們同樣也想利用大唐的力量,這本來就是相互的。白江口的勝利帶來的威望當然很有價值,但僅憑這還不夠,還要有真實的力量,真實的,可以投放到日本列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