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生命的意義，行於死蔭之地（4.5k）

    空洞，虛無，乏味。

    一切能感知外物的感官好像都失去了作用，只留下分不清黑白兩色的混沌。

    砂金試着睜開眼睛，將周圍的環境納入視野。

    世界被染成黑白兩色，沒有盡頭的海洋在地平線上流淌，有生與無命的界限第一次如此清晰可見，讓人不由自主的思考生命的意義。

    “這裏是……？”

    渾身上下彷彿失去了力氣，先前來自「存護」基石的力量蕩然無存，就連殘渣都沒有剩下。

    擡頭，巨大的黑洞靜靜的流淌在時間和概念的盡頭，那是一個比瓦爾特的擬似黑洞要大上無數倍，也要震撼無數倍的意象。

    他看到，無數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無數人類，智械，有機生物，無機生物，甚至是某些在人類的認知中沒有“壽命”概念的東西，他們向着同一個方向前進，向着同一個終點徘徊，那就是…………

    「虛無」。

    萬物皆奔向無，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幅畫面更能讓人感受到「虛無」的真諦了。

    本能的，砂金向着那個唯一的終點前進，行於名爲人生的命途之上。

    “歡迎來到這個悲傷的世界，卡卡瓦夏。”

    “你的好運是埃維金的最寶貴的「財富」……”

    “三天時間，要麼活着出來，要麼死在裏面，所有，或一無所有。”

    “公司會給你一切，無論你想要的，還是不想要的。”

    “我們，會在下一次「卡卡瓦」的極光下重逢………”

    聲音在砂金的腦內出現，他看到身邊，有數不清的埃維金人在與他同行，他們向着終點走去，向着唯一的歸宿走去。

    越是行走，砂金就越覺得，那虛無的盡頭，就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而當他想再度向着「虛無」邁開腳步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這裏不是你期待的地方。”

    血紅色的曼陀羅花在這片褪色的世界中顯得格外顯眼，雪白的長髮從不飄動，正如這裏從不存在生機一樣。

    黃泉，這位真正將砂金送到這裏的人，不知何時，早已站在了砂金身後。

    而另一個身影，全身上下被透明華彩包裹，反射着周圍一切的色彩，彷彿一個幽靈。

    但從那身上的線條和形體，砂金還是分辨出來了來者是誰。

    那正是堯洛的另一個分身，「記憶」。

    “虛無，還有記憶。”

    “你們兩個，還真是深不可測。”

    砂金感慨的看着這兩人，之前在夢境中大鬧一場的元兇，卻不知何時，早已站在了一起。

    那之前那場戰鬥，就不難猜出，是演給夢主和其他人的一場戲。

    “人們只願意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東西，只要稍加引導，就可能得到一份所謂的真相，有時候「記憶」也是如此。”

    堯洛輕笑，砂金的開幕演出，他十分滿意，現在的匹諾康尼，已經沒有人會去相信夢境是安全的，也沒有人再願意沉眠於「美夢」之中。

    名爲「匹諾康尼」的這個謊言，就要被戳破了。

    沒有了萬衆一心的諧願，就算是「諧樂大典」如期召開，也不過是一場沒有人會去觀看的無稽之談。

    “不得不承認，砂金，你幾乎圓滿完成了你自己的任務，也幫助我解決了一個隱患。”

    “是嗎，但我總覺得，這並非是你的真實目地，朋友。”

    砂金此刻就連苦笑的精力都沒有，但還是隱約察覺到了，堯洛那深不可測的表情背後，所隱藏的一些東西。

    “如果伱想毀滅這一切，不用別人，你自己只要拉動弓弦，或是攪動阿斯德納星系的憶質大空洞，這顆星球早就灰飛煙滅了。”

    “而你遲遲沒有這樣做，你該不會是想拯救這裏的人，和這裏的一切吧？”

    “做一個「英雄」？”

    堯洛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將身上的一片水晶一樣的色彩，渡到砂金身上。

    “這裏是「沉眠無相者」（虛無星神）的萬千表象之一，普通人在這裏撐不了多久。”

    堯洛旁邊的黃泉做出解釋，這片空間，是她內心世界的一部分，是她對虛無命途理解的具現化之一。

    如果不是像堯洛那樣，內心擁有一個「世界」的存在，是很難在這裏不受影響的。

    堯洛手中的“憶質”近乎實質，卻並沒有包含雜亂的記憶和複雜的情感，而是如琉璃般清澈透明，近乎完美的精神力量。

    憶質進入砂金的體內，將身體的疲勞甚至是精神上的負擔一掃而空，讓他整個人如同重獲新生。

    如果眼前的一幕讓堯洛「無限空間」的無限者看到就會感到萬分熟悉，這就是空間內最基礎的能力之一：修復。

    無論是多重的傷勢，只要沒當場死亡，哪怕還剩下點帶着思考的骨灰，「無限空間」內部都能將你救回來。

    “還真是驚人，很難想象，你到底有多少手段。”

    砂金感受着身體連帶精神的煥然一新，這等手段，就算是在外冒充「豐饒」的命途行者，估計都會有人相信。

    “我的目的，是拯救所有「願意」獲救的人，當然也包括你，砂金，或者說，卡卡瓦夏。”

    “我？”

    砂金愣住了，但看着堯洛真誠而沒有做作的臉龐，不知爲何，內心深處居然有了幾分相信。

    “過分真實的美夢是一場謊言，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自我欺騙，他能爲弱者提供港灣，也能爲強者敲響警鍾。”

    “有人要爲此付出生命，做天上唯一的太陽。”

    “太陽的溫度能驅散黑暗，也能將人炙烤成焦炭，自然沒有善惡，但人性，不該沒有選擇的權利。”

    堯洛看向黑洞之外，那是夢境中，匹諾康尼大劇院的方向。

    “匹諾康尼是一場夢，有的人進入夢境，是不願意從夢中醒來，有的人是爲了尋找現實中不存在的東西，有的人是爲了能走向不完美的明天。”

    “砂金，你的答案？”

    精緻的眼眸中，流淌着一片星河，堯洛的眼睛，彷彿能映照出砂金內心中的一切想法，讓一切思想無所遁形。

    “我………”

    砂金陷入了猶豫，但片刻後，一句真實的話語，從這個男人吐出。

    “要將我的「家人」銘記……”

    兩雙漂亮的眼睛對視在一起，現場陷入寂靜，但堯洛從砂金的沉默中感受到的東西，勝過千言萬語。

    “很好，這個理由我單方面宣佈合格了。”

    堯洛笑了，因爲他知道，砂金明白了一些東西。

    “我記得拉帝奧教授應該給了你一枚硬幣，想想，金色的，沉甸甸的，對吧。”

    砂金將手伸向口袋，那裏確實如堯洛所說，一枚金色的硬幣，安然無恙的躺在那裏。

    他不知道堯洛爲什麼知道他和拉帝奧教授的事情，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枚金幣會如此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這裏，就像命運的安排早已註定。

    “拿着吧，這是一張「入場券」，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命運的骰子總是被灌鉛，想要找一個更大的賭場，就可以來我這裏，我向你，向所有追尋命運的可能性的「無限者」承諾………”

    “「無限空間」，歡迎所有追尋「可能性」的意志。”

    堯洛將手掌握成拳頭，貼在胸口心臟的位置上。

    “「無限者」…「無限空間」？難道說………”

    砂金的瞳孔微微放大，心中的某種可能性，在這一瞬間收束。

    他在來到這裏的過程中，遇到過許多自稱是「無限者」的特殊人士，他們擁有與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各式各樣的能力，甚至對一些最基本的概念都不甚知曉，就像是………

    來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堯洛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空中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琉璃色的碎片在空中留下細小的光粒，就如同他一開始來的方式一樣。

    寂靜的死蔭之地，就只留下砂金和黃泉兩個人。

    黃泉在兩人談話的過程，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靜靜地觀看着兩人的談話。

    和砂金一樣，她的身上，也有一張獨特的「入場券」。

    堯洛之前交給她的那枚光錐，同樣擁有前往「無限空間」的方式。

    堯洛和她講過，在那扇「門」外，是無數可能性的次元。

    那是比「命途」，比「星神」還要大的多的世界。

    當世人追尋名爲「可能性」答案，又肩負「不屈」的意志時，堯洛就會爲其送上空間的門票。

    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次元，總會有人們追尋的答案。

    “從這場「夢」中醒來吧，你的賭局……尚未結束…”

    砂金低着頭，似乎還在思考堯洛送出這份入場券的意義。

    就在黃泉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砂金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分別前，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黃泉停下腳步，靜靜等待着砂金的下文。

    “作爲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人爲什麼要爲了死亡而出生在這個世上？”

    砂金的眼神充滿着一絲微不可查的期待，對於他埋藏在心底的問題，這位在「虛無」之道上行走的足夠遠的人，或許能回答。

    “我從不這樣想，你也一樣。”

    黃泉轉過身來，再次看向砂金，語氣平靜的如這片海洋。

    “可「虛無」的確籠罩着你我……還有每一個人。”

    “正因如此，它沒有意義。”

    黃泉搖了搖頭，她確實是「虛無」命途的行者，也通過沾染足夠多的「無」，達到了所謂「令使」的強度。

    但，「虛無」的星神從不撇視任何人，或者說，祂一直平等的籠罩着所有人。

    所有人，都是潛在的「虛無」命途的行者，也是潛在的所謂「令使」。

    「虛無」的意義，也隨着不同人展現出不同的意義。

    對抗虛無，同樣是「虛無」的一部分。

    “但它仍在那裏。”

    砂金感慨的低語，他看向黃泉對面的巨大黑洞，兩人與沒有邊界的地平線以及巨大的黑洞，形成了一幅頗具哲學意味的畫卷。

    黃泉向前前進兩步，來到與砂金並肩的位置上。

    “倘若命運的骰子早已灌鉛，我們又無法做出選擇，那爲什麼我們要與之相抗？”

    砂金握着堯洛給予的入場券，他沒去過堯洛所說的地方，也不知道世界之外的模樣。

    但每一個擁有意志的存在，或許都要思考這樣的問題。

    “我的答案，或許不能給你幫助，因爲這份思考，早已成爲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你說過「睡眠是死亡的預演」，那你也清楚，我們爲什麼要做好準備。”

    “「結局」早已註定也無妨，人改變不了的事有太多。”

    黃泉看向天邊的黑洞，曾幾何時，這幅場景出現在她的故鄉出雲的時候，她或許也有過和砂金一樣的想法，但最後她終究是想明白了。

    “但在走向結局之前，人能做的事同樣也很多。”

    黃泉轉過身來，看着這位被堯洛選中的賭徒，他的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堯洛也看出了這一點。

    “而「結局」，也會因爲我們的選擇展現截然不同的意義。”

    拋出硬幣的人，無論答案是否符合他的猜想，他的心中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

    所以，黃泉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像堯洛一樣，靜靜的離開了。

    最後，死蔭之地只留砂金一人，就像人死之前，總是孤身一人。

    “踏，踏，踏。”

    空無一人的水面上，響起了腳步聲。

    卡卡瓦夏，這個代表着砂金過去的孩子，此刻出現在這裏。

    “先生，你還是要離開這片夢境了嗎？”

    孩子的聲音充滿着不捨，他知道砂金在聽了堯洛和黃泉的話之後，不會留在這裏了。

    “對……”

    砂金的語氣變得溫柔，對面自己，他總是願意用天鵝絨一樣柔軟的語氣來表達。

    “因爲他們不在這裏…爸爸，媽媽，姐姐…”

    砂金看向天邊盡頭的黑洞，在那裏，此刻仍有無數人消失在彼岸。

    “那他們在哪？”

    “他們在一個每個人都會去的地方，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也要到那裏去？”

    “我總有一天也會走到那裏。”

    砂金的聲音變得沉重，但並不頹廢，現在的他，不再迷惘。

    “但不是現在。”

    擡起頭，砂金聆聽雨水的聲音，現在的他，能聽清其中來自過去的哀嚎，那是曾經的他不想面對的聲音。

    “會有那麼一天，當天上再度灑落雨水，我會聽見母神的呼喚，命定的時刻已至，我應去和我的家人重逢。”

    “所以在那一刻到來前，我應該做好「準備」。”

    “準備好什麼？”

    “準備好面對他們，卡卡瓦夏……”

    砂金看向自己，將手掌放在心上，同時也將和堯洛對話時，沒有說出的那半句話說出。

    “並成爲他們的驕傲。”

    看到砂金抒發自己真實的情感，卡卡瓦夏開心的笑了，至少，砂金終究能與自己和解。

    “加油，我相信你能做到。”

    死蔭之地上，他們做着最後的「對掌」，男人與孩子告別，將自己擋雨的帽子交給孩子，現在的砂金，已經不再畏懼雨水，因爲………

    他是「母神」賜福的孩子。

    “願母神三度爲你闔眼……”

    未知的角落，堯洛的分身見證着這一切，默默地爲砂金念頌埃維金人的禱告。

    砂金部落所信仰的母神，從所屬的星域來將，或許是已經死去的「秩序」星神太一的諸多形象之一的衍生。

    現在的秩序已經死去，而堯洛如果想要完成他理想中的「無限空間」，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

    成爲「星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