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泱泱大晉,昭昭日月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染夕遙字數:5267更新時間:24/06/28 20:57:35
“原來這就是你選擇離開的原因?”慕容見月幽幽地看着丁小乙道。
“是......就是這些原因......”丁小乙說完長嘆一聲。
“還......有......麼......”慕容見月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每個字之間都間隔停頓了一陣。
“難道這些還不足夠麼?慕容,只有我離開,才能不拖累你,你才能絕對安全......而我,本就江湖客,自生自滅即我的宿命!”丁小乙低低地說道。
“丁小乙,你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慕容見月忽地悽然喊道。
“你以爲你走了、死了、從這世間消失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你問過我是否願意與你一起承擔你所說的那些痛苦和危險麼?你口口聲聲說憐我、愛我、惜我、疼我......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相比於那些被追殺、被算計、你的獨自離開,才是對我最大的傷害!”慕容見月聲音淒涼,淚流滿面。
“慕容......如果沒有我,你的生活還是會回到原本的安寧,勾欄唱曲,湖中泛舟、花叢春睡......而我只能帶給你無盡的追殺和危險!你所配者,絕非你的良人!既然你與我之間本就是個錯誤,那便讓我這個將死之人,結束這個錯誤!”丁小乙顫聲道。
“勾欄唱曲,湖中泛舟、花叢春睡......多麼美好的事情啊......”慕容見月悽然一笑,“可是丁小乙,你真的以爲我在乎的是這些麼!你所說的那些所有的美好,那些都沒有你啊!......”
“罷了......丁小乙,你說你影響我,所以你放棄我......直到今日,我慕容見月方纔明白......我苦苦追尋你的執念,到頭來真的那麼的可笑......”
慕容見月滿臉的失望和破碎。
“自今日起,我慕容見月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有你沒你,都無所謂,我接受世事無常,接受分道揚鑣,我承認自己有委屈,但沒怨言,撐一把破傘,還不如淋雨!”
丁小乙苦笑,仰頭看着漆黑的蒼穹和慘白的月光,無聲流淚。
“若知今日陌路,你我更被情字所傷,還不如當時毒發之時,真就死了的好......”
丁小乙低低地說道。
“打住!打住......兩位都平復平復心情啊......我是來說和你們的,可不是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慕容姑娘,蘇某知道你委屈,小乙啊,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你們畢竟都是彼此愛過之人嗎,對不對......何必再糾結往事呢?就如這漆黑的夜色,就算再黑暗,總也要迎接天亮的是不是......”蘇凌見這兩個人越說情緒越加不對,趕緊打圓場道。
這兩人一個低泣,一個望月,皆是無言。
蘇凌有些莫名的氣惱道:“哎,我說我這是圖什麼,放覺不睡,大晚上的跑這裏吹冷風,聽你們叭叭叭的說個沒完,結果兩個都不說話,不表態了......得了,那我不管了還不成麼......”
蘇凌沒好氣地瞪了丁小乙一眼。
丁小乙這才勉強收拾心情,朝蘇凌一抱拳道:“讓蘇督領看笑話了......”
蘇凌擺擺手道:“丁小乙,不如這樣,你倆的事兒,一會兒你倆找個沒人的小樹林自己掰扯去,是薅頭髮撒潑,還是拽衣服泄憤的,怎麼解恨你們怎麼來,我也管不着......但是我還是有幾個正事問問你們......問完我就走!”
丁小乙點點頭道:“蘇督領請講!”
“這第一個事麼,丁小乙,你都說了你都要毒發身亡了,可爲什麼直到現在還好好的,而且你脈象之中早無中毒跡象了呢?”
“唉!......”丁小乙口打唉聲,“我離開揚州之後,順江漂流,期間又遇到了幾小股仇家尋仇,萬幸的是都被我殺散了......那毒也是發作得越發頻繁,好在我還有些內力修爲,靠着運轉內力,強自將毒壓住......船順江漂流嗎,陰差陽錯的將我又帶回了望江......於是我乾脆棄舟登岸......在望江城轉了幾日,終於百日斷魂沙之毒,再也無法壓制住......”
“我雙眼一黑,昏死在望江城的山野郊外......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我竟再次悠悠轉醒......卻發覺我身在一處茅屋之中,躺在一個大榻之上,身邊還有三個人......”
“是他們救了你?這三人是誰?”蘇凌問道。
“昏昏沉沉之中,我看到這三人兩個公子打扮,一位白衣,一位青衣,還有一個是個油脂麻花的老叫花子,手中執着一根竹杖,竹杖上還系着一個破葫蘆......我雖然口不能言,但心中清楚,該是他們三人救了我的性命......”
蘇凌心中一動,已然將這三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就這樣在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日,那兩個公子和那個老叫花子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守着我,那老叫花子頗通醫道,總是爲我診脈後,吩咐青衣公子去城中買藥回來,然後煎了藥,那白衣公子親自喂我服下......”丁小乙直到現在說起來,眼中還是一片感激之情。
“第四日清晨,我已經大好了......便早早起來,在榻上打坐,遠轉內力,探查之下,便發覺我體內的毒素早已被祛除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早已不足以致命了,只需一些時日,憑着我的內力,也能將餘毒逼出來......”
“我心中感激,那兩位公子和那個老叫花子這時從外面走了進來,我趕緊下榻,朝他們拜謝,卻被白衣公子親自攙扶了,言說,天下人管天下事,何況我是一個有難之人,無須向他們道謝......”
丁小乙一臉的緬懷之意道:“那位白衣公子,劍眉朗目,星眸如玉,溫文爾雅,謙和有度,鼻似懸膽,口若塗脂,端得是儀表堂堂!”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吸引我的,吸引我的是他身後揹着的那柄長劍,端得是劍氣凜凜,雖然鋒芒盡斂,但卻給人一種說不出來扥古拙殺氣,相比之下,我那溫魂劍卻是遜色了不少!”
蘇凌一笑道:“這不奇怪,那柄龍刎劍,我卻是見識過的,確非世之凡品啊......”
“蘇督領......您竟然見過他......”丁小乙驚訝道。
“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那個人......我雖與他有一面之緣,但每每想起,卻仍舊十分懷念啊......也許這世間懷念他的人,除了你我,還有更多人的......那個人才真正稱得上光明正大,至純至真之人啊......”蘇凌嘆息道。
“後來我細問之下,那三個人方報通了名姓.....那個老叫花子,的確是個醫道頗高的杏壇妙手,我身上的毒都是他配製湯藥祛除的......他叫.....叫什麼......化的......”丁小乙想了想道。
“他叫元化......是我蘇凌醫道上的師父......”蘇凌緩緩道,滿心是對那個談笑風生,不修邊幅的老叫花子的思念之情。
飛蛇谷一別,那個曾救過我蘇凌性命的師父啊,您現在在哪裏呢?過得還好麼......可因爲沒有銅板,打不到酒吃呢?
蘇凌想到這裏,端的是又想笑,又覺得心酸。
一切等戰勝沈濟舟,我一定要尋訪到我元化師父的消息,把他接到龍臺城,我天天陪着他吃酒!
蘇凌暗暗地想着。
“不錯,就是元化神醫!未成想蘇督領竟是元化神醫的高徒......受小乙一拜!”
蘇凌趕緊將他攔了道:“是我師父救的你.....小乙,你不用謝我的......當年我師父元化也救過我一命......”
丁小乙點點頭道:“元化神醫見我好了,便又留下了一些藥,叮囑了一番,方纔執了竹杖,喝着那葫蘆裏的酒,還哼着小曲走了......我又問那兩位公子的姓名,方纔知道,那位青衣公子名喚蕭安鍾,白衣公子名喚蕭明舒......”
“果真是大公子啊......這也是你說,爲何是大公子蕭明舒救你的原因罷!”蘇凌道。
“是的......是明舒公子求元化神醫出手救我,而且我昏迷這三天,明舒公子寸步不離的照顧我,幾乎很少睡的......當時大公子他們也未隱瞞我,向我言明了他們一個是當時的司空蕭元徹的侄子,一個是蕭元徹的長子......”丁小乙道。
“那時蕭明舒要求你加入暗影司的麼?作爲他救你的回報......”蘇凌問道。
“不不不,蘇督領,不是要求,而是提議,加入不加入的一切遵照我的本心行事,大公子說了,他定然不會勉強,但是他的確發現我有些功夫,確實是暗影司合適的人選......”丁小乙道。
“於是你就同意了......?”
“不,起初我是十分猶豫的,甚至想要斷然拒絕......”丁小乙道。
“其一,我乃江湖客,浪跡大晉各地,性子懶散慣了,當官不自在,我一輩子都未曾想過什麼學得好武藝,貨賣帝王家......所以內心是極爲排斥的;其二,暗影司的性質,是情報暗殺組織,更是直接隸屬蕭元徹的,那蕭元徹世皆有言,早有不臣之心,上欺天子,下壓羣臣......小乙對他沒有什麼好印象......”丁小乙道。
“呵呵......”蘇凌淡淡一笑,“那你爲何還是最後選擇加入了暗影司......”
“因爲大公子說了一段話,那段話讓我頓覺醍醐灌頂,牢記到現在!他說,這世間親眼所見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實的,也不一定是最後的真相,或許那些只是希望讓你看到罷了,何況聽到的呢?這世間人言可畏,黑白難辨,有的時候悠悠衆口,不奢望他們心懷好意,便是沒有什麼惡意,都不敢奢求......所以丁小乙,只有你真正的去瞭解一個人,一件事,那些人,那些事才是你心中最終的模樣,否則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的中傷!”
蘇凌擊節讚道:“此言當浮一大白!”
丁小乙也是十分感嘆道:“大公子還告訴我,如今亂世,是非對錯,黑白顛倒,若只用尋常手段,或許連自保都不能,所以,他統領的暗影司,並不戕害百姓,只是亂世當有非常手段,先在暗處自保,方能撥亂反正......這才是他創立暗影司的真正目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大公子蕭明舒乃是天下一等的胸懷坦蕩之人,絕對不能創立這樣一個沒有人味的暗殺組織......現在的暗影司,只是繼承了蕭明舒初衷的皮毛分毫啊......”蘇凌搖頭嘆息道。
丁小乙默然不語,嗟嘆連連。
“最後,大公子看着我,鄭重其事地說,丁小乙你要信我,就留在我的身邊,我要你親眼看看,我蕭明舒將開創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朗朗乾坤!”
“他說,他希望有一天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勞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遠離殺伐,人人平安到老......”
“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工做,人人酬勞相配,人人身份平等,人人遠離殺伐,人人平安到老......”
蘇凌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眼中閃着熠熠的光芒。
蕭明舒啊,何不早識君,識君君已逝。
遺憾,莫大的遺憾啊!
“於是那一日,小乙心悅誠服,拜服在大公子腳下,成了一名暗影司的暗衛......”丁小乙說完,長舒了一口氣。
“這便是小乙以前的過往......”
蘇凌點了點頭道:“只是,小乙,依你之功夫,爲何不在總司當差,怎麼來到了這偏遠的天門關呢?”
丁小乙長嘆一聲道:“是小乙犯了暗影司的律法......小乙跟隨大公子約有兩年,那一日大公子告訴我要與安鍾公子和奎甲將軍暗入宛陽,促成宛陽孫驍歸降,我原本要跟着,大公子卻不允,說讓我跟隨主力人馬同往,他們也只是打打前站......可是,蘇督領,宛陽血戰之事,蘇督領,你知道吧......”
蘇凌惋惜地嘆了口氣。
“那一戰,大公子和安鍾公子皆死難......我當時在暗影司中,掩護着司空主力殺出重圍,聞聽明舒公子死難,彷如晴天霹靂......”
丁小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仍舊在說話道:“那一刻,我肝腸寸斷,感覺天都要塌了......我不顧一切,奪了一匹馬,向宛陽城的方向衝去......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宛陽只有戰後死去如山的士兵屍體和滾滾的硝煙......我發了瘋一般的尋找大公子,丁小乙不能讓大公子就那般的一個人死在宛陽城,屍骨無人來收......”
“可是,小乙無能啊,終究沒有尋得大公子的屍身......我失魂落魄地返回暗影司中,卻被當時還是暗影司副總督領的伯寧責罰,因爲暗影司的律法寫得清清楚楚,暗影司的首要任務便是保證主公蕭元徹的安危,哪怕赴死,也絕對要保證他的安危,其他的人,無關緊要......而我卻無視暗影司律法......獨自離開......雖然是爲了去尋大公子的屍身,但法不容情,更不徇私......按照暗影司的律法,小乙罪當伏誅......可是大家都感念大公子,對於大公子的死,整個暗影司哭拜於地,人人泣血......因此伯寧大人法外開恩......將我調離京都,遠赴天門,戴罪立功......”
“什麼?竟然還有如此荒唐的律法麼?難道爲了某一個人的性命,便要不顧更多人的死活?這律法不是爲了彰顯人間正道,人間真情麼?爲什麼會這樣,小乙你何錯之有?你只是想取回大公子,還是他蕭元徹親兒子的屍骨啊!這也有錯?重情重義竟然是罪過!簡直豈有此理......”蘇凌氣憤不已道。
“沒有辦法,暗影司的律法就是如此......大公子在時,就有意地糾正這律法中失之偏頗之處,只可惜,隨着大公子逝去......不僅是這各部堂衙門、暗影司屬的律法,便是整個大晉刑律法度,都愈發的偏激和不合理了!”丁小乙無奈地搖頭。
“我這半生所見,強人欺壓好人,好人被欺負至死,強人照樣逍遙法外,而一旦他們還手反抗,輕則流刑,重則家破人亡,子耀、阿政皆如是!大晉律法?笑話而已!”丁小乙滿是不甘和憤慨道。
“《大晉刑律科》,一共四百五十二條律令,五萬六千六百八十一個字,從頭到尾不就寫的是四個字:公平正義嘛!
律法是讓壞人的犯罪成本更高,而不是讓好人出手的代價更大。”
“法,不能向不法讓步!”
蘇凌霍然站起,負手而立,面對蒼穹,字字句句,鏗鏘憤慨的說道。
他聲音漸漸地平緩下來,卻依舊擲地有聲道:“曾經我讀到過一段話,真正強大的王朝,是在太平盛世有侵略別國的實力,卻選擇相安無事;是一國之內,耕讀傳家,人心凝聚;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爲卯榫;是每個遠遊人與家鄉人從未人心疏遠,是讓更多不曾讀過聖賢書的人,都在做那不知書也達理的事!”
“泱泱大晉,昭昭日月,卻竟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麼?”
這白衣少年,聲音昂昂,白衣勝雪,風吹動他的髮絲,黑暗中,他一身雪白,彷彿照亮了四周方圓。
丁小乙訇然擡頭,看着眼前這器宇的少年,一剎那,有些恍惚。
他的眼中,眼前這個白衣少年與當年的那個白衣公子的身影,竟恍恍的重合融匯在一起,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小乙啊......”蘇凌緩緩回頭,眸中有光,“你放心罷,你也不必自責,奎甲將軍和我已經找到了明舒公子,此刻他已然在三河鎮的大山之間,永遠的安睡了!”
“真的麼?蘇督領沒有騙我?”丁小乙一臉的驚喜,霍然站起。
蘇凌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坐,又道:“若有機會,你我同路,去大公子的墳前,燒幾張紙吧!”
“好!”
蘇凌平復了一陣心情,這才又問道:“小乙,這些事情我都已經清楚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知道了我去不羨仙之事,爲何還要在我返回陰陽教的路上密林之中,穿了黑衣,暗中跟蹤,被我發覺之後,你我還交了手,後來你扔給我一張字條,示警與我,讓我不要去不羨仙......你是如何知道我去不羨仙會被碧波壇的人截殺的......”
一句話,慕容見月的神情也變得驚訝起來,看着丁小乙道:“丁小乙,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們碧波壇的行動計劃了不成?”
丁小乙一臉疑惑,看了看慕容見月,又看了看蘇凌道:“蘇督領......這話從何說起的?小乙是跟蹤了蘇督領,但是是在蘇督領前往不羨仙之時啊,而且小乙並未潛藏在什麼密林之中,更未穿了黑衣,與蘇督領動過手,那什麼示警之事,更是無從談起啊......”
“什麼?”
蘇凌聞言,心頭一凜,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難道真的不是丁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