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人世間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染夕遙字數:3438更新時間:24/06/28 20:57:35
    “我是張芷月!”張芷月摘掉頭上的輕紗,如水的雙眸中帶着淡淡的笑意。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是......”蔣鄴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吃驚的道。

    “我爲何會在這裏,沒有必要說了罷......不過我還是挺高興,你還能認得出我......畢竟已然過去了近五年的時光了......當年那個小女孩,如今已經長大了......”張芷月幽幽道。

    時光倒轉,往昔如刀。

    張芷月和蔣鄴璩皆陷入往昔的回憶之中。

    那年,張芷月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娃,那年渤海的雪下得很大。

    張芷月猶記得,那年的渤海城滴水成冰,風煙雪冷。

    自己的小手凍得通紅,卻還執意地牽着阿爺張神農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渤海城北積雪覆蓋的地面上。

    祖孫兩人的前方不遠,是一對夫妻,男的俊朗,女的溫婉。

    那是小小的張芷月的爹和娘。

    他們一家原本平靜地生活在南漳的飛蛇谷中,卻接到了當時渤海州牧沈濟舟的信,徵召他們一家趕赴渤海城,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爲沈濟舟病入膏肓的幼子治病。

    於是一家人風餐露宿,不辭辛苦地來到了這遠在萬里之外的渤海城。

    原本張神農是不想來的,他向來厭惡官場,不想與這些做官的有太多的聯繫。

    可是沈濟舟言辭懇切,信中字句都透出對幼

    子的無比關心和疼愛之情。

    醫者仁心,阿爺和阿爸商量了一夜,還是決定去渤海城一趟。

    直到他們第一次見到了沈濟舟的幼子,那個面容清秀,天真無邪的小男孩。

    張芷月便從心裏十分的喜愛他,不自覺地將他當做了自己的小弟。

    可是這個小男孩的病嚴重程度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若不是張神農一家來得及時,怕是這小男孩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阿爺和阿爸當機立斷,一家人留在渤海城,全力救治這個小男孩。

    這個小男孩在阿爺和阿爸全力的救治下,病情終於有了好轉,身體也有了些許的起色。

    在與張芷月朝夕相處中,那個小男孩也把這個小女娘真的當成了自己的阿姊。

    那段時間,是張芷月最開心的時光。

    渤海有雪,渤海很冷,可是張芷月覺得,那時的雪,都是溫柔的。

    那日,沈府之中來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大約有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面容剛毅。

    可是他的身份不足以直入沈府。

    他求沈府的守衛去稟報他的主公沈濟舟,希望自己能進去。

    可是沈濟舟一心只在自己的幼子身上,加上這個男人雖是自己麾下的將領,但不過只是一個偏將,地位並不十分顯赫。

    所以,沈濟舟十分不耐煩告訴守衛,讓這個男人有什麼話就在門外說給侍衛聽,侍衛們在替他傳話。

    那男人自述,自己的妻子榛娘已然懷胎幾近足月,可是這幾日卻

    情況十分危急,很多渤海城的郎中都瞧過了,都束手無策。

    眼看再不救治,這一大一小皆難以保住命了,這個男人走投無路,只有來求沈濟舟,想着那神醫張神農能抽出哪怕一點的空閒,去看看他的妻子,施以援手也好。

    沈濟舟聽了守衛的回報,只問來的是誰,守衛回稟這個男人是個偏將,名喚蔣鄴璩。

    那沈濟舟便忽地不滿起來,哼了一聲道:“區區一無名偏將,更無家世出身,他也配用我請來的神醫乎?速速打發了他!”

    那守衛出去想要趕這個喚作蔣鄴璩的男人離開。

    可是蔣鄴璩知道,一旦自己離開,他將永遠的失去自己的妻兒,等待他的是,一屍兩命。

    於是,那個男人在漫天的風雪之中,長跪於沈府階下不起,哭訴哀求。

    他自己也不知就這樣跪了多久,身上覆蓋了厚厚的白雪,就如同一個雪人。

    路過的百姓不知內情,紛紛駐足指指點點。

    守衛實在有些不忍,飛報沈濟舟,可沈濟舟心腸如鐵,只道:“他若想跪,就一直跪着罷!不用理他!”

    那一天,渤海的雪一直都未停歇,下了整整一個白天。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掩蓋了這世間所有的惡!

    直到張神農給沈濟舟幼子瞧完病,煎完藥,又留下觀察情況到傍晚時分。

    見那小男孩已然睡着了,張芷月這才纏着阿爺出去踏雪。

    祖孫二人這才離開內室,來到沈府門前,一眼就

    看到了漫天風雪中,已然凍成雪人的男人――蔣鄴璩。

    冷風如刀,大雪漫飄。

    可是那個男人的面容依舊堅毅,白雪映着他眼中的血紅。

    蔣鄴璩見是張神農,不顧一切地撲倒在地,朝他一遍又一遍的叩頭,求他救救他的娘子和腹中的孩子。

    張神農自然當仁不讓,慨然應允。

    於是,張神農牽着小小的芷月在蔣鄴璩引路下,來到了他的家中。

    見到了那個早已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不堪的,蔣鄴璩的娘子――榛娘。() ()

    張芷月的印象中,榛娘是一個十分勇敢而清秀的女子。

    她雖然被病痛折磨得面容蒼白,卻依然掩飾不了的清秀美麗。

    她甚至還想從病榻上掙扎起身,給自己的阿爺行禮。

    張神農一陣唏噓,張芷月也不知爲何心中一陣的難過。

    張神農即刻爲榛娘診治,蔣鄴璩的眼中這才有了絲許的希望。

    可是,張神農診治完畢之後,只長嘆一聲道:“病勢耽擱太久,如今想要母子保全已然不能,蔣將軍,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還需你來做決斷!”

    蔣鄴璩剛毅的面容第一次充滿了破碎的憂傷,那樣一個漢子,此時卻淚如潮涌。

    “保大人......”

    “保孩子!......”

    兩個不同的聲音嗎,說得同樣的堅定。

    要保大人,是蔣鄴璩說的,而要保孩子,則是榛娘掙扎着說的。

    兩個人的聲音都無比的堅定。

    一時間,張神農也不知如何是好。

    蔣鄴璩

    一邊痛哭,一邊將榛娘擁入懷中,溫柔地勸着她,說服她。

    終於,榛娘點頭表示願意捨棄這腹中的孩子。

    只是,她說,蔣郎,你去煮些茶來,我想跟神醫和這位小妹妹說說話。

    蔣鄴璩這才點了點頭,滿腹惆悵地去了。

    待他去後,榛娘就一直望着小小的張芷月,柔柔地微笑着。

    她說:“小妹妹,你長得真俊俏,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張芷月,大姐姐可以喚我阿月!”

    榛娘一手拉着張芷月,一手撫摸着她的頭,滿眼都是溫柔和慈愛。

    她望着張神農道:“神醫能親自來給我診治,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可是我這身子......我自己清楚......若是沒了這腹中的孩子,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我多想我的孩子能夠好好的長大,就像阿月小妹妹這般乖巧可愛啊......”

    說着,她掙扎着起身,在病榻上朝着張神農叩首。

    張神農趕緊讓她起來,可是榛娘卻堅定地道:“榛娘只需神醫答應我一件事......只要您同意,榛娘便不再如此了,否則,榛娘立時就死!”

    張神農無奈,仰天嘆息道:“蔣夫人是不是還想保腹中的孩子,並且讓老夫瞞着蔣將軍啊?”

    榛娘點頭,泣淚哀告。

    張神農實在沒有辦法,只得答應。

    然而這一切,都瞞着蔣鄴璩。

    張神農開了藥方,讓蔣鄴璩去抓藥。

    而那藥是保

    孩子的藥,對於一個母親來講,便是毒藥。

    榛娘毫不猶豫地從丈夫蔣鄴璩手中接過藥,一飲而盡。

    張神農不願多留,只得藉故告辭。

    臨走時,只留下一語給蔣鄴璩,每日兩副藥,十日內必有結果。

    蔣鄴璩以爲榛娘可保,千恩萬謝。

    張神農拉着年幼的張芷月走出了蔣家。

    一路之上,大雪無聲。

    張芷月猶記得自己的阿爺一路之上惆悵滿腹,仰天長嘆。

    年幼的張芷月對人世間的生離死別還不太清楚,她只說,爲什麼阿爺不能救榛娘。

    張神農一臉無奈的悲慼,將她抱在懷中,喃喃道:“這人世間,太多的無常和無奈,有的時候,既然做出了抉擇,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了......”

    “阿月啊......醫者看慣了人世間的悲涼與生死......更多的是無奈啊!”

    年幼的張芷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漫漫長夜,漫漫大雪。

    渤海繁城,盡是失意之人。

    此後未及十日,沈濟舟的幼子的病勢急轉直下,最終夭亡。

    而後,張氏一家因此獲罪,然後便是逃亡和被追殺。

    年幼的張芷月在那場大雪中,永遠失去了阿爹和阿孃。

    這個世間,只剩下了祖孫二人,從此相依爲命。

    而蔣鄴璩在張神農離開後的第九日,榛娘生產,拼盡了最後一口氣,聽到了她的孩子出生時的哇哇啼哭,然後撒手人寰。

    那一夜,大雪漫天,蔣鄴璩,那個九尺大漢,抱

    着襁褓中的嬰兒,在大雪飄零中,悲傷地一遍一遍呼喊着榛娘的名字。

    他心中不解,明明張神農答應了要保大人,爲何榛娘死,而嬰兒誕?

    他想要去找張神農問問清楚,卻驚悉張氏一家的悲慘變故。

    他心事滿腹,滿眼皆是人世間的艱難與悲涼。

    睹子思人,於是,他給這個從出生就沒了母親的孩子取名,喚作,念榛。

    蔣念榛,你這一生,在這人世間,一定要好好地長大。

    父親,便是拼盡全力,也要給你一個無憂的生活!

    蔣念榛,從此這人世間,只有你,才是榛娘還存在世間的唯一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