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五百四十六章 佞臣?賭徒?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染夕遙字數:3785更新時間:24/06/28 20:57:35
夜,沈濟舟大營。
一處營帳,燈火晃動。
郭塗正仰躺在一張軟榻上,雙眼微閉,似睡未睡,手中時不時的還搖晃幾下小扇,大抵是驅趕一下酷暑的熱氣。
他似乎在等着什麼人,帳內雖有油燈,但被他調的很暗。
片刻之後,帳外響起腳步聲,一個青年人緩步走了進來。
卻看此人,中等身材,薄嘴薄耳,青眼圈,顯得有些中氣不足。頜下微微有兩撮八字鬍鬚,看起來,倒是有些精明。
再看此人走了進來,朝着郭塗恭恭敬敬的一拱手道:“侄兒郭蹇,見過叔父......叔父還未歇息啊......”
郭塗也不睜眼,只用手中小扇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輕聲道:“坐吧!”
郭蹇這才恭恭敬敬的坐下,顯得極爲恭肅。
郭塗這才吩咐侍衛出去,無他命令不可靠近。
半晌,他才緩緩坐起,上下打量起郭蹇起來。
郭蹇也不敢說話,只得任憑郭塗一雙老鼠眼看來看去。
郭塗看罷多時,這才嘆息搖頭,眼中出現一股悲傷之意道:“蹇兒啊......唉!看到你,就想起了你兄弟郭琿......他若不死......”
說着,竟眼中帶淚。
郭蹇趕緊拱手道:“叔父......琿弟被蘇凌所害......小侄亦十分悲痛......每每思之,黯然淚下......叔父保重身體......侄兒說過,侄兒便是叔父的親兒!”
郭塗
沾了沾眼淚,嘆息道:“郭琿不學無術,肆意妄爲,搭上性命也怪不得旁人,實在是咎由自取......便是他還活着,以他之材,也萬萬擔不起我郭氏一族將來的大任......”
說着,他深深看了郭蹇一眼道:“叔父已然老邁,將來郭氏一門的重擔,叔父的族長之位,還是要交給你的!”
郭蹇心中狂喜,表面上卻不敢帶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色,拱手道:“多謝叔父擡舉,蹇兒定侍奉叔父,光大郭氏一門,決不食言!”
原來,這郭蹇乃是郭塗的族侄,平素習文斷字,多少要比那混球郭琿強上一些,郭氏一門紈絝居多,矬子裏面拔大個,郭塗也知自己的兒子郭琿難堪大任,這才對他注重培養。
此次出征,他留着郭琿在渤海城,卻帶了郭蹇前來。一則是想着渤海城在大後方,沒有什麼危險,他那紈絝的兒子,也能繼續享樂;二則也是有意讓郭蹇長長見識,開闊眼界。
可未曾想,蘇凌潛入渤海城,壞了自己親兒的性命。
若說他不恨蘇凌,那是假的,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只把郭蹇當做自己的繼承人來培養了。
郭塗聞聽郭蹇之言,點了點頭,忽的嘆氣道:“唉......蹇兒由此志向,叔父心中甚慰啊......只是,渤海大禍就在眼前,沈氏敗亡只在旦夕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保不齊,我郭氏一門
,也要飽受牽連啊!”
“什麼!叔父何出此言?大將軍戰將無數,士卒還有十餘萬,糧草充沛,麒尾巢固若金湯,何致如此地步?”郭蹇一臉訝然道。
“蹇兒啊,你還是太年輕,短練......大將軍說麒尾巢未曾失守,你便信了?不妨實言相告於你,麒尾巢早就失守了,現在我軍餘糧滿打滿算撐不過三日!到時,大將軍定然兵敗如山倒,蕭元徹之兵定可長驅直入渤海城......”郭塗心事重重的說道。
“嘶......”郭蹇倒吸一口冷氣,顫聲道:“局勢竟然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了?難道就無法挽回了不成麼?”
“神仙難救!神仙難救啊......”郭塗一臉沮喪道。
“那......叔父當早做打算啊!”郭蹇急道。
郭塗點了點頭,緩緩道:“蹇兒你年幼,很多事你都不清楚,你可知我郭氏一門爲何能長久的躋身於渤海四大族,而不衰乎?”
“侄兒願聞其詳!”
郭塗點了點頭,鼠眼之中竟有幾絲滄桑之意道:“渤海最初的州牧,並非他沈濟舟,而是朝廷親封的渤海侯韓甫。此人仁厚倒是仁厚,要說待我郭氏一門也不薄......只是,亂世之中,過於仁厚之人,何能生存?何況一方梟雄乎?當時,沈濟舟不過人一馬,只有四世三公之名罷了......他被國賊王熙所迫,偷出京都龍臺,想要依附韓
甫。”
“此事,侄兒亦有耳聞......”郭蹇道。
“當時渤海雖名義尊韓甫爲主,但實則,被數家門閥所控,譬如當年的渤海副帥李闡李氏一門,州長史辛憑辛氏一門,別駕田翰文田氏一門,當然還有咱們郭氏一門。只是當時,咱們郭氏,在諸門閥之末也。”郭塗緩緩道。
“原來還有這許多門閥......”郭蹇低聲嘆息道。
“可是,當時我已爲郭氏族長,我平生所願,便是將郭氏發揚光大,屹立不倒。所以,我見韓甫太過迂腐仁慈,不能久爲人主也,便有了廢韓擁沈的念頭......”郭塗神情滄桑,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
“原來是叔父......”
郭塗點了點頭道:“韓氏一門早在渤海,他重用李闡等,我等想要發展,站穩腳跟,便要另立門戶,擁護新主,到時憑從龍之功,青雲直上!”
“叔父好心思!侄兒敬服!”郭蹇拱手道。
“因此,我私下暗中奔走,聯絡辛氏族長辛憑,田氏族長田翰文,鼓動他們暗助沈濟舟。沈濟舟四世三公,無論名望還是出身,遠遠比韓甫高貴,田翰文和辛憑等或出於渤海公心,或藏有私心,便決心與我一道共助沈氏。當年沈濟舟更是允諾,一旦他爲渤海之主,我等門閥必定永固!”
郭塗看了一眼郭蹇道:“侄兒啊,這是我此生下得第一次賭注,事實證明,我賭對了啊!”
“
可是那韓甫,也在渤海經營多年,真就心甘情願交出權柄?”郭蹇思忖道。
“呵呵,時局啊,時局由不得他!當時沈濟舟雖然式微,但他同父異母弟沈濟高卻是有些本事,已然佔據淮南絳州,故世人亦稱沈濟高爲沈淮南。我舉全族之財,賄賂沈濟高,只需他答應,聲援其兄沈濟舟,讓沈濟舟做那渤海之主,若不如此,便揚言沈濟高要攻伐渤海。沈濟高此人野心勃勃,否則也不會急於稱帝,到最後做了半世強人,如今已成冢中枯骨......”郭塗有些自得道。
“叔父壯士斷腕,爲郭氏一門不惜代價,侄兒受教了!”郭蹇忙道。
郭塗滿臉是笑道:“這相較於郭氏一門得到的好處來講,如此犧牲些財帛,不值一提!那沈濟高自然向着他的哥哥嗎,雖然二人有嫌隙,但畢竟親哥哥做渤海之主,總好過外姓人,再加上難抵財帛誘惑,自然滿口答應,立時放出風去。”
郭塗頓了頓又道:“我又暗中命郭氏一門,在渤海城鼓譟,又有田、辛二族從旁襄助,不過數日,渤海滿城風雨,皆言渤海之地,當有德者居之,沈濟舟當取而代之嗎,爲渤海之主。”
“一時間,滿城風雨,韓甫麾下文武,也紛紛動搖,韓甫不能制也,問計與我和田、辛三人,我等自然順水推舟,勸韓甫讓位於沈濟舟。我更言說,若不早讓渤海,恐將大禍臨頭,早
讓渤海,韓將軍還能做個安樂公。”
郭塗滿臉意味深長的笑意。
郭蹇連連點頭道:“叔父手段高明!”
郭塗遂道:“於是,韓甫無奈之下,只得將渤海三州之地,拱手讓於沈濟舟,到如今,沈濟舟南征北討,渤海已有五州也!”
郭蹇點點頭道:“那韓甫既讓渤海,做個安樂公,倒也衣食無憂......”
“哼哼......”郭塗冷哼幾聲,遂皺眉道:“蹇兒,你還是太仁慈了!記住,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既然要謀取自身利益,一旦敵人勢弱,便要不計一切代價,將他狠狠地踩在腳下!這一點,萬年不可廢也!”
“侄兒受教了!”
郭塗這才點點頭,聲音又恢復了平靜道:“其後,我與沈濟舟辛憑等聯手,逼迫韓甫日甚,韓甫不能反抗。直到最後,我更逼迫那韓甫自戕......”
郭塗的眼中出現一絲狠厲之色。
“什麼!世間皆傳,韓將軍乃自願就死......原來是......”郭蹇大驚失色道。
“人可只有一條性命,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那日,韓甫設宴,想要做最後的努力,拉攏我等,赴宴者,我、辛憑、田翰文,還有一直忠心於他,不識時務的李闡!趁他如廁之際,我暗自尾隨,在廁內迫他自戕,他如何肯就範,我便趁他不備,一匕首插進了他的胸膛,結果了他的性命!”郭塗眼中的狠
戾之色更甚。
郭蹇嚇得臉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侄兒啊,莫要怪叔父殘忍,我不動手,一旦韓甫韜光養晦,萬一再起,到時候死的可是郭氏全族!我既殺韓甫,那李闡明知有內情,卻沒有辦法,只得驚而隱退,直到後來被我與其他門閥算計,逼他造反,從此,渤海大族中,他李氏一門被生生抹除,再不復存在......”郭塗淡淡道。
“可是,那辛憑辛氏一門,侄兒也未曾聽說過啊......”郭蹇疑惑道。
“呵呵......辛憑此人好大喜功,心胸狹隘,自以爲從龍有功,囂張跋扈,不把沈濟舟和其他門閥放在眼中,平素頤指氣使,囂張跋扈。終於被我和其他門閥聯手,由沈濟舟下令,夷族!辛氏一族,便是渤海被抹去的第二支門閥。”
郭塗似炫耀道:“哦,不妨告訴你,當年處斬辛氏一門百餘口的監斬官,便是你叔父我了!”
“原來如此......叔父屹立渤海不倒,侄兒仰望之!”郭蹇拱手道。
“渤海舊族,韓、李、辛接連覆滅,取而代之的,沈、郭、田三家勳貴,盤根錯節,爲渤海望族也!當然,那許宥之的許氏破落戶後來發跡,乃是後話了!”郭塗淡淡道。
“可是,到如今,屹立不倒者,惟我郭氏一門也!叔父苦心孤詣,勞苦功高!”郭蹇又溜鬚拍馬道。
“那是田翰文和許宥之自找的,我
不過順勢而爲,渤海五州雖大,但這麼多人想要分刮,利益也就少得可憐......田翰文因出兵伐蕭之事,觸怒主公,如今逃亡隱遁,田氏覆亡,那許宥之更是不識趣,身敗名裂,成了反叛之徒,許家自然也被清算......唯有我郭氏,成爲沈濟舟唯一的心腹,到如今沈濟舟對我言聽計從,從無相疑,爲何?”郭塗似有深意的看向郭蹇道。
“這......恕侄兒愚鈍......”
郭蹇一低頭,不知如何回答。
“無非找準靠山,緊緊抱住罷了......想那沈濟舟能有今日之尊貴,無我郭塗,可成乎?他的所有利益,都由我之謀劃,人性逐利,他豈能離得開我?”郭塗一字一頓道。
“原來如此......叔父一番話,令侄兒茅塞頓開!”郭蹇點了點頭道。
郭塗不言,似乎想着心事,半晌又道:“只是,如今咱們的靠山就要崩塌了......山塌而亡山下之人......我不得不爲郭氏一族計,再下一次賭注了......”
“叔父的意思是?......”郭蹇神情一動,眼神連閃道。
“我已然說過,沈氏之亡,便在旦夕......他亡讓他亡,我郭氏一門可不去陪葬!靠山既倒,那便再尋一座便是......蹇兒啊,你不妨說說,眼下,我們能尋誰爲靠山啊?”
說着,郭塗似有深意的看向郭
蹇。
“這......”郭蹇低頭,苦苦的思索起來。
半晌,他頗爲慚愧的擡起頭,苦笑道:“侄兒才疏學淺......還望叔父教我......”
“呵呵,這件事想來也難,但只要做,倒也不是不可能......咱們的靠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着,郭塗豎起一根手指,不動聲色的指了指舊漳的方向,沉聲道:“咱們的靠山......便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