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五百零一章 何謂戰也?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染夕遙字數:4679更新時間:24/06/28 20:57:35
    舊漳城下,生死決戰。

    總體來看,沈濟舟人馬數量上佔優,所以從一開始便是攻勢,而蕭元徹一方人數顯然比沈濟舟少上太多,一開始便採取了守勢。

    再看蕭元徹陣營,各兵種列陣齊整,各個面無懼色。

    “弟兄們,弓箭上弦,瞄準,聽候命令!”弓兵營中,負責指揮的副將大聲地嘶吼着。

    “喝——”

    弓兵們也大聲迴應,各個拈弓搭弦,瞬間撐起了無數如彎月一般的弓弦,弓弦之上,箭羽鵰翎,冷鏃寒光。

    弓兵們剛準備好,沈濟舟的先頭部隊,朴刀兵已然如潮一般涌了過來。

    “注意,還有五百步,等再近些再射!”

    指揮的副將嘶吼道。

    “喏!”

    “三百步!”

    “一百步.....全體聽令!放箭!”

    剎那間,弓弦轟鳴不絕入耳,在舊漳城下轟然炸響。

    “嗖嗖嗖嗖——”

    萬箭如雨,傾天而落。

    沈濟舟陣營中的朴刀兵,還未衝到近前,便發現漫天暴射而來的箭雨,如九天銀河傾瀉而下。

    朴刀兵唯一的武器,辯手手中閃着冷光的朴刀,面對漫天箭雨,只得拼了命地揮動手中朴刀,撥打着迎面而來的箭鏃,勉力抵抗,衝鋒的速度自然慢了下來。

    饒是如此,就算他們再如何拼命,揮動朴刀的速度如何敵得過漫天落下的箭雨呢?

    數息之間,無數中箭者如秋風落葉,紛紛栽倒在地,整個戰場之上,東倒西歪地躺了不少的沈濟舟陣營的朴刀兵。

    他們有的身中數箭,已然氣絕身亡,血還在身下淌着,有的只剩下半口氣,還躺在那裏痛苦地掙扎叫喊,有的腿上插滿了箭鏃,想要前行,已然是不可能了。

    再看蕭元徹陣營的弓兵,第一撥將箭壺中的箭鏃射完之後,迅速後撤,身後第二撥弓兵迅速前壓。

    而沈濟舟陣營的朴刀兵便趁着這瞬息即逝的空隙,再次猛然向前衝。

    然而不過衝了幾步,蕭元徹陣營第二撥弓兵的傾天箭雨再次襲來。

    慘叫聲,箭嘯聲,喊殺聲,糾纏在一處,彷如煉獄夢魘。

    第二撥弓兵箭壺中的箭幾乎在瞬間射完,弓營副將一聲怒吼響徹戰場。

    “弓營第三營前壓,第二營後撤,第四營隨時待命!”

    隨着話音,第二營弓兵迅速後撤,第三營弓兵瞬間前壓。

    密集的箭雨,將沈濟舟陣營打了個措手不及,朴刀兵傷亡慘重,幾乎每一息都有人死去。

    蕭元徹站在高處,看着眼前的局勢,按說自己一方現在是佔優勢的,沈濟舟的朴刀兵屍體堆積如山,傷亡慘重。

    可是蕭元徹的眉頭仍舊緊緊地蹙着,神情十分凝重。

    爲帥者,當知兵也,蕭元徹知道,眼前所謂的優勢遠遠不夠,甚至說自己一方根本沒有什麼優勢可談。

    兵種相剋的道理,蕭元徹還是十分明白的,弓箭兵天生克朴刀兵,而自己已然賭上了所有的弓兵,也不過是讓沈濟舟扔下了許多朴刀兵的屍體罷了。

    這還是自己兵種克他兵種的緣故,可是,還是不夠多,敵人死的不夠多,自己的弓兵可用之箭鏃不夠多。

    眼看弓箭營已然換到了第五營,雖然壓制了沈濟舟陣營的進攻,但是沈濟舟陣營人馬的頑強,大大出乎了蕭元徹的意料。

    如此若暴雨般的箭鏃暴射之下,那沈濟舟的人馬竟然還頑強地一點一點向前,自己的陣地也在一點一點被他們蠶食。

    這還僅僅是他們的朴刀兵,若是後面他的盾兵壓上,在盾兵的掩護下,騎兵出擊,對,還有那最精銳的長戟衛,到時兵種相剋翻轉,弓兵根本抵擋不住。

    現下,只能靠自己陣營的調度,讓沈濟舟吃個暴虧,待沈濟舟陣營人馬反應過來,那才是艱難決戰的開始啊!

    果然,沈濟舟經過最開始朴刀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之後,張蹈逸已然朝沈濟舟拱手大聲道:“主公,蕭賊弓箭兵的箭羽實在太過密集,如果朴刀兵硬衝,只能被活活射成篩子,主公,快快變陣吧,讓盾兵前壓,騎兵伺機而動!”

    沈濟舟也看出了端倪,驀地大吼一聲道:“令旗兵,變陣!”

    再看高處,令旗兵手中三色旗一揮,朴刀兵向後移動,盾兵營一聲怒吼,瞬間前壓。

    “舉盾!御!”

    “喝——”

    嘶吼如雷,無數盾兵漢子齊齊舉盾向天,盾連盾,人靠人,似乎要將這天地全數遮在外面。

    “嘭嘭嘭——”

    無數箭羽射在鐵盾之上的聲音刺耳地響了起來,一時之間不絕於耳。

    蕭元徹陣營的弓箭兵由龍驤將軍夏元讓親自統領,平素沒少操練,每個弓兵手上都有把子力氣,所以射出的箭力貫其中,此時,被連天鐵盾所擋,箭簇暴射在鐵盾之上,震得那些舉盾的盾兵幾乎脫手,各個咬牙堅持着。

    還是有少數盾兵實在堅持不住,稍一鬆懈,鐵盾傾斜,瞬間被穿射而入的箭雨吞噬。

    雖然現在沈濟舟的盾兵亦有傷亡,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戰場之上,數十,數百的傷亡,對上萬甚至十數萬的兵團大戰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蕭元徹一陣嘆息,搖頭道:“唉,沈濟舟還是反應過來了啊,弓兵已然不能再過多造成殺傷了!”

    便在這時,忽地戰角吹起,聲聲蒼涼而雄壯。

    臧宣霸早已提刀上馬,大吼一聲道:“騎兵聽令!全軍出擊!踏碎他們!”

    “唏律律——!唏律律——!”

    無數馬嘶之聲響起,沈濟舟的騎兵動了!

    數萬鐵騎,如風卷狂沙一般,齊齊從盾兵方陣的左側殺出,快似流星,其疾如侵。

    與此同時,張蹈逸大吼一聲道:“長戟衛,主公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大好戰場,長戟無畏!殺啊——!”

    “殺啊——!踏碎敵陣,活捉蕭元徹!”

    張蹈逸一馬當先,身後五千長戟衛精銳鐵騎,戰馬重甲,從盾兵右側直衝而出。

    長戟衛不愧是沈濟舟的精銳,雖然在臧宣霸騎兵人馬之後才出擊,可是不過瞬息之間,馬疾如飛,已然越過了普通騎兵半頭。

    “騎兵來了!弟兄們,佑我主公,誓死不退!”

    蕭元徹的弓兵陣營爆發出聲聲怒喝,但見每一個弓兵,極速地將弓弦搭在肩上,狠狠的拽出腰間佩刀,怒吼連連,迎着來勢洶洶的鐵騎,嘶吼而上。

    他們每個人都面無懼色,他們每個人都是熱血兒郎,他們每個人都是英雄。

    只是,打仗從來殘酷,不是一腔熱血,悍不畏死便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

    弓兵天生被騎兵所克,張弓搭箭之時,騎兵已然一個猛子衝了過來,便是大部分弓兵已然棄弓用刀,也架不住地方騎兵如潮的攻勢。

    更何況還有五千重甲精銳長戟衛。

    騎兵齊齊踏來,蕭元徹的弓兵陣營彷彿如一張薄紙般,頃刻之間被騎兵鐵騎撕得粉碎。

    無數弓兵被長戟衛騎兵重甲戰馬直直撞倒,或者乾脆被無數馬蹄直直踏倒在地,連一聲慘叫都未曾發出,便血肉模糊地成了屍體。

    頃刻之間,蕭元徹的弓兵陣營被衝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蕭元徹長嘆一聲,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許驚虎此時已然回到蕭元徹身側,看弓兵營如此慘狀,腦筋繃起多高,忽地單膝跪地,朝蕭元徹道:“主公,禁衛營請戰!”

    蕭元徹剛一猶豫,郭白衣已然眉頭急蹙,厲聲斥道:“胡說!主公還在此處,禁衛營的首要任務是護衛主公的安危,不到迫不得已,禁衛營不得離開主公左右!聽到了沒有!”

    “可是......祭酒......若再不變陣,怕是弓兵營要全部陣亡了!”許驚虎痛心道。

    郭白衣面色沉着,一字一頓道:“那也輪不到你禁衛營衝鋒!老老實實的給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我......”許驚虎沒有辦法,只得一跺腳,不再說話。

    卻見郭白衣少有的怒吼道:“張士佑,你的槍矛營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喏!末將只等主公下令,槍矛營隨時出擊!”張士佑一勒馬繮,胯下戰馬嘶鳴陣陣,踏步連連,躍躍欲上。

    “去吧......不計一切代價,要多擊殺那些騎兵!咱們才有勝算!”蕭元徹叮囑道。

    “主公放心!末將明白!槍矛營將不惜一切代價摧毀敵軍!”

    張士佑忽地大吼一聲道:“槍矛營的將士,槍矛向天!隨士佑上陣殺敵!將你們的槍矛狠狠地搠進敵人的胸膛!”

    “喏——!”

    “殺啊——!”

    三千槍矛兵,在虎翼將軍張士佑一馬當先的率領下,殺氣騰騰地衝進戰場之中。

    槍矛兵的加入,使得弓兵的壓力頓時驟減,殘存的弓兵們紛紛聚攏在一起,組織向後方撤退,將戰場交給了槍矛兵兄弟。

    槍矛兵,是一種專克騎兵的兵種,他們手中或使長槍,或用長矛。

    騎兵速度和機動性是整個戰場中魁首的存在,但就是這個優勢,在槍矛兵面前完全會變成劣勢。

    騎兵馬快,一旦衝鋒,便不可能減速,因爲一旦有部分騎兵減速,整個衝鋒的騎兵便有可能相互碰撞在一處,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的。

    槍矛兵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他們手中長槍長矛,可在騎兵還未衝至之時,齊齊出槍出矛,槍尖或者矛尖,便可在剎那之間搠向敵人的胸膛,或者直接搠向騎兵戰馬的馬腹,那戰馬便會頃刻倒地斃亡,馬上騎兵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可是,槍矛兵主要對付的是輕騎兵,若是敵人是重騎兵,那他們手中的槍矛搠進敵人胸膛或馬腹的機率就變的小了。

    因爲重騎兵,兵馬皆重甲。

    而,如今槍矛兵眼前,便有一支重騎兵——長戟衛。

    再看戰場之上,左側的形勢和右側的形勢完全不同。

    左側乃是臧宣霸率領的普通輕騎兵,對上蕭元徹的槍矛兵,卻有了苦頭吃。

    槍矛兵整齊劃一的舉槍搠矛之下,臧宣霸的陣營頓時人仰馬翻,馬慘叫聲,人慘叫聲,彷彿煮沸了的一鍋水。

    當然也有仗着馬快的騎兵,衝入槍矛兵中,不過剛踏翻了一兩個士卒,便被四面八方的槍矛搠了無數個窟窿,栽落馬下。

    反觀戰場右側,卻比左側的形勢艱難了許多。

    無他,搠不動,重甲太過堅實,無論是人是馬,槍矛兵都無法一搠而透。

    往往十幾個甚至數十個槍矛兵同時舉起槍矛,對着襲來的騎兵連搠數下,才能將這騎兵搠下馬去。

    效率自然不好。

    而長戟衛向來以勇悍迅捷著稱,如何願意多給槍矛兵多搠的機會,直接便踏馬而上,一撞之下,右側的槍矛兵紛紛撲倒,陣勢頓時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子。

    張蹈逸一馬當先,身先士卒,如同最鋒利尖刀的刀鋒,一往無前的向裏猛攻猛殺,那大口子眼見的被越撕越大。

    張蹈逸手中大刀,朝下一砸,便砸倒一片,往前一推,便推倒無數。

    根本攔不住!

    一旁惱起了張士佑,但見他大吼一聲道:“張蹈逸休得猖狂,某來戰你!”

    再看張士佑將令旗扔給身旁副將,一催戰馬,掄刀朝着張蹈逸衝去。

    瞬間,二將相見。

    敵人相見,分外眼紅!

    兩將個催戰馬,各掄大長刀,互不相讓,接架相還,鬥在一處。

    從整個局勢來看,雖然表面之上,兩軍勢均力敵,但實際上,沈濟舟的軍隊還是佔據着主動和優勢的。

    無論從雙方投入戰場的兵力,傷亡的情況看,蕭元徹的軍隊都處在劣勢。

    但不是絕對的劣勢。

    蕭元徹吃虧在兵少,所以並不十分大的傷亡,都是蕭元徹不好承受的,而沈濟舟的優勢便在於兵多,開戰以來,沈濟舟的兵力損失數量遠超蕭元徹多矣,但他的兵多,也不在乎這些了。

    但戰場之上並未出現一邊倒,或者沈濟舟一方壓倒性的優勢,甚至在蕭元徹陣地極爲緩慢收縮的情況下,幾乎呈現鏖戰相持之勢,究其原因,是因爲蕭元徹兵雖少,但精。

    蕭元徹其實心中十分明白,自己早晚要與沈濟舟一戰,他明白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在何處。

    講兵多,大晉天下,誰都比不了沈濟舟,渤海五州,幅員遼闊,人口繁茂,沈濟舟的兵力才可以冠絕於天下,更何況他還收編了公孫蠡和韓甫的舊部,兵力更是極勝。

    可是,若論兵精,大晉天下無出蕭元徹其右。蕭元徹自昔年充州起兵,兵力在任何時候都不是最多的,直到現在也如此。

    但他的兵力卻總是最精的。

    麾下禁衛營,多步兵精銳,佐以少部分騎兵;更有天下威名赫赫的憾天衛精銳騎兵,那是可以以一當十的存在。

    沈濟舟本來兵就不精,又於灞津渡和臨亭兩敗於蘇凌等人手中,原本主力基本被打散,若不是他後撤收攏舊部,又急急提調渤海新兵,重新組成十數萬大軍,也不會有今日兵圍舊漳城。

    但無論是收攏的敗兵,抑或是新兵,無法與精兵同日而語。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鏖戰局面。

    何謂戰也?

    戰爭,拼的是人。

    戰爭,是一臺冠以殺戮的機器,一旦啓動,生死陰陽,各安天命。

    但,戰爭有的時候,更好像一門精妙的藝術。

    兵種相剋,兵數多少,主帥調度,都是一戰勝敗的關鍵因素。

    戰爭,猶如這天下棋局中,對弈雙方在棋盤某處,投下的最多的棋子。

    勝負只在一念之間。

    一招不甚,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