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以己爲餌,上位者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染夕遙字數:4588更新時間:24/06/28 20:57:35
馬車車輪清響,憾天衛和中郎將營士兵前呼後擁。
司空儀仗,凜凜威嚴,不容侵犯。
馬車之內。
蕭元徹和郭白衣對坐。
郭白衣自從上了馬車,便一副沉吟的神態,一句話也不說。
蕭元徹似有深意的看了幾次郭白衣,見他依舊如此神情,這才出口問道:“白衣,此間事總算有驚無險的過去了,怎麼看你還是滿腹心事的樣子啊......”
郭白衣這才回過神來,向蕭元徹一拱手道:“主公,白衣只是心中有幾件事情尚未想的清楚明了,所以方纔只顧想心事了......主公贖罪......”
蕭元徹一笑道:“哦?還有你白衣神相想不通的事情麼?現在想清楚明了麼?
郭白衣點點頭道:“全部想清楚了。”
蕭元徹這才饒有興趣的笑吟吟看着他道:“想些什麼,不如說一說罷......”
郭白衣這才不隱瞞道:“我在主公手下做事十數年了,向來瞭解主公做事風格,正因爲此,白衣在想,今日火藥爆炸的事情,主公真就不知情麼?”
蕭元徹眼眉一挑道:“龍煌臺爆炸,我已經同你提前說了,我當然知情......”
郭白衣忙一擺手道:“我指的是......雪袞別院......”
蕭元徹不再說話,眼瞳微縮,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郭白衣,這才淡淡道:“那白衣以爲我知情麼......”
郭白衣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朝着蕭元徹一拱手低聲道:“主公,恕白衣斗膽揣測......白衣以爲,無論是龍煌臺一炸,還是別院一炸,主公當皆知情......”
蕭元徹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這才壓低聲音道:“此話出你口,入我耳,其餘人......”
郭白衣神色一凜道:“白衣明白......”
蕭元徹這才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往馬車內一靠道:“說說罷,你怎麼就猜到我知情的?既然我知情,爲何事先不做準備,已至如此狼狽呢......”
郭白衣淡淡一笑道:“那白衣斗膽一猜,主公不要怪罪!”
蕭元徹點點頭道:“你我之間,你就不要那麼多顧慮了。”
郭白衣這才正色道:“我斷定主公知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其一,暗影司曾抓了玄闡,審問出了那四句讖,主公對此十分重視,還命人將這四句讖全數抄了下來,每日研究。而且主公的別院,更是主公親自命名爲雪袞,那雪漫人間這句話的意思,依照主公的才智,如何猜不透指的是什麼......”
蕭元徹淡淡一笑,也不否認。
郭白衣又道:“其二,這齊世齋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主公唱反調,若是在前幾位先帝時,宦官權勢滔天,他有如此作爲,卻是好理解的,可是如今宦官權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再者他齊世齋又從來不跟清流和保皇派交往,反倒只是因爲當今天子的緣故,才會處處與您作對,可是,他不過是個老太監,哪裏來的如此魄力......”
蕭元徹啞然失笑道:“白衣果真心細如髮啊!”
郭白衣笑道:“主公謬讚了,這些事情,若稍微多想想,便能想到,還有若是平素只是跟主公唱反調也就罷了,主公也犯不着跟個老太監置氣,可是血詔一事,那齊世齋不可能不知情吧,主公仍舊不動他,這便是另有隱情了......”
蕭元徹點點頭道:“說下去......”
郭白衣又道:“以上種種,白衣大膽猜測,這齊世齋定然是主公留在天子身邊的一個暗樁,後來龍煌臺之事,白衣更加肯定了這一點,更大膽推測此人是紫衣神教的教主。”
蕭元徹笑道:“可是就算知道他是紫衣神教的教主,也無法推測出他留有後手,要炸我雪袞別院啊。”
郭白衣一笑道:“不不不,方纔我已然說了,那讖當是被主公破解了,自然知道雪袞別院要炸,龍煌臺之事,是主公、二公子和這齊世齋一同定下的,那同樣是要爆炸的雪袞別院,不是他齊世齋要做的,還能有誰呢?所以白衣料定,主公定然知道雪袞別院要炸之事,而且定然清楚幕後的兇手是齊世齋。”
蕭元徹不否認道:“不錯,你推測的完全正確。”
郭白衣忙道:“不僅如此,白衣覺得主公也知道了這齊世齋是個冒牌貨,他真正的身份就是夷吾族皇室長孫黎宣。這一點並不難,中書的資料檔案中便有跡可循,白衣能夠找到,想必主公若想查假齊世齋的底細,更是輕而易舉吧。”
蕭元徹淡然道:“嗯......我的確早就知道這齊世齋其實就是夷吾族王長孫......只是不知道他竟是無上宗師......這卻是我失策的地方......不過,白衣既然知道我對這些事情皆已洞悉,不妨再猜猜看,我爲何還要以身犯險,假裝上當啊?”
蕭元徹說到此處,含笑看着郭白衣。
“白衣竊以爲主公如此做,只是將計就計,其用意有六:其一,利用龍煌臺爆炸,進一步降低天子威信,藉以鞏固主公的威赫,除此之外,若是真能把清流和保皇黨,甚至那幾個割據勢力的重要人物炸死,也算爲主公掃清了一些障礙。”
郭白衣毫不隱瞞,侃侃而談。
蕭元徹頷首,一指郭白衣,笑道:“也就你郭白衣敢這麼不加掩飾的跟我說如此的話了......白衣啊,看來咱們的確相知深厚啊......”
郭白衣忙笑道:“那是主公從不疑我,我也就放肆慣了......”
他頓了頓,方又道:“其二,龍煌臺炸後,定要處理修建龍煌臺的有關人等,工部尚書岑之本就是保皇一派,這一炸,他的尚書也算做到頭了,再者憑此事,那龍臺大門閥楊氏也難逃干係,楊氏一族向來是太尉楊文先當家,而修建龍煌臺的大監便是他唯一的兒子——楊恕祖。且不說楊文先如何,他定然要全力保下自己的獨子,爲楊氏門閥保留一支血脈。原先楊文先在主公和清流之間搖擺不定,主公正好借此事,逼楊氏名閥站隊。”
蕭元徹點點頭道:“不錯,這一點的確是我心中所想的,只是對楊氏門閥的處理之上,我還未想周全,等回了司空府,跟你和蘇凌那小子再議一議罷。”
郭白衣又道:“其三,龍煌爆炸,龍臺百姓必亂,黎宣既是夷吾之主,必然會趁機叛/亂,謀求復國。主公正好藉助平亂之由,將夷吾族這個隱患連根拔起,一則增加主公在百姓間的聲望,二則也可以當做一次演練,京營衛也好,巡城司也好,五軍督提府也好,還是憾天衛也罷,一旦與渤海開戰,都是要上戰場的主力部隊,主公正好以此爲試金石,檢驗一下他們的成色。”
蕭元徹不停點頭,滿臉是笑。
“其四,龍煌一炸,龍臺城郊外駐軍的沈、錢、劉三家精銳必然擔心自己主公的安危,全力進攻龍臺城,意圖救回自家主公,而主公正好可以看看這三家精銳的戰力到底如何,另外,更可以看看他們是否通力合作,據城門處的張士佑將軍報,三家久攻不下,反倒因爲蘇凌吩咐程公郡前往離間錢劉兩家,這兩家竟先爭鬥起來,所以,主公以後可以分而治之,全力跟渤海一戰,分化錢、劉兩家,到時這兩家自顧不暇,主公後方無憂也!”
郭白衣口若懸河道。
蕭元徹撫掌大笑道:“知我者,白衣也!”
郭白衣繼續道:“以上,乃是龍煌一炸,主公由此事想要達到的幾番用意。接下來,便是別院一炸主公知而不宣的原因了。”
蕭元徹道:“白衣大可知無不言!”
“其五,主公已過天命之年,膝下三子,二公子箋舒,秉性多像主公,只是做事不如主公沉穩,而且更有自己的一番算計,主公有時也心中疑之;三公子思舒,表面懦弱,其實內心也堅韌,不過行事多少些決斷;四公子倉舒,才智絕倫,心性至純,只是年歲有些小了,威望不足,不足以壓服老臣。所以主公每每思之,心中對他們三人何人繼之,往往猶豫不定啊。”
蕭元徹點點頭道:“此事的確是我心頭不好取捨之事啊,但不知道白衣更傾向於誰?”
蕭元徹問的風輕雲淡,可是郭白衣心中卻咯噔一聲,忽的朝蕭元徹一拜道:“白衣死罪,此乃主公家事......”
蕭元徹一擺手道:“你呀你呀!剛剛誇了你對我摯誠,怎就如此了呢?此事雖爲我之家事,卻也是關係着咱們以後命運的公事啊,白衣不必隱瞞,大膽說便是......”
郭白衣這才嘆了口氣道:“白衣也實不知道......但白衣明白,既然您是白衣的主公,那您定下誰是您的繼承人,白衣也定然會肝腦塗地,至死不渝......”
蕭元徹一陣唏噓,拍了拍郭白衣的肩膀道:“好啊!好......”
郭白衣又道:“還是繼續方纔的話說罷,正因爲主公無法下定決心,到底誰能繼承主公之位,又害怕二公子做事算計頗深,加之在軍中浸淫多年,怕其生私心,到時主公若要壓服恐費些心思,所以才以身犯險,賭一賭二公子知道主公危險,是否拼死來救,更賭一賭那五官中郎將將兵到底是主公的將兵,還是他蕭箋舒的私兵,而且這爆炸諸多事情,箋舒公子亦有參與,他是不可能不知道雪袞別院也會出事的......”
郭白衣這話卻是說的直白的,既然蕭元徹有話不怪罪他,他也就不再隱瞞了。
蕭元徹長嘆一聲道:“不錯......今日這番試探,我還是賭贏了,箋舒在孝道一事上,還是做得很好的......”
郭白衣點點頭道:“箋舒公子捨命相救,五官中郎將將兵更是奮力殺敵,半步不退,主公可以放心了......此事之後,怕是箋舒公子在主公心裏的分量更重一些了......”
郭白衣頓了頓又道:“只是主公,白衣有一言,主公雖然身體依舊鼎盛,但遲遲不定後繼之人,自古以來在此事上猶疑者,皆成隱患啊,還望主公......”
蕭元徹長嘆一聲道:“再等一等罷......待與渤海一戰之後,再行確定吧......”
郭白衣聞言,忽道:“主公是要在渤海一戰時,帶箋舒公子上戰場了麼......”
蕭元徹不置可否道:“的確是帶我一子上戰場,總是在後方,不經風雨,怎麼成長呢......”
他頓了頓,方纔又道:“不過不是箋舒......而是倉舒......”
郭白衣謀略無雙,身軀一震,蕭元徹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他如何不知。
只是,無論如何,那是當權者的心思,自己再被蕭元徹倚重,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
郭白衣點了點頭,轉回頭又說起方纔的事情道:“其六,主公還是在最後試探蘇凌心中所屬......”
“哦?”
郭白衣一字一頓道:“蘇凌所查的那些蛛絲馬跡,主公雖嘴上說不讓他查,卻並未限制蘇凌的自由,那些蛛絲馬跡看似蘇凌趕巧了知道的,其實哪一件事不是主公讓他知道的呢......”
蕭元徹低頭淡笑,並不否認。
“主公既然知道蘇凌到最後定然知道龍煌臺一事,便有心試他到底是心向天子還是主公了,龍煌一炸,若蘇凌心向天子,可能會因此事徹底與主公離心,以他的智計,定然也能算出雪袞別院之事,更況有主公交待白衣,在不經意間將雪袞二字透給蘇凌。若蘇凌心向天子,必然知道雪袞別院爆炸而裝作不知,到時亦不會前往救主公。可蘇凌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後,便策馬狂奔而至,在爆炸前救了主公、大夫人和璟舒女公子,更在對敵時奮不顧身,不惜己命,由此,蘇凌是真心爲主公啊......”
言罷,郭白衣朝蕭元徹一拜,滿是敬服道:“大智者,大魄力者,放眼我大晉,只有主公一人當得!白衣敬服!”
蕭元徹這才頗爲滿意的點點頭道:“六個原因,絲毫不差,白衣啊,幸虧你是我的心腹,要是沈濟舟的......那我連與北面開仗的勇氣都沒有了啊......”
郭白衣一笑道:“主公說笑了,那沈濟舟不配白衣助他!”
兩人這才會心相視一笑。
蕭元徹這才似有所思道:“自此後,蘇凌將是另一個白衣,我永不見疑!只是,今日他突然砍了黎宣的人頭,卻是還是讓我稍顯意外啊。”
郭白衣一皺眉道:“主公可還是要怪罪蘇凌麼?”
蕭元徹搖搖頭道:“他砍了黎宣,其實是爲我解決了不少隱患,若一個活的黎宣被抓了,那些清流和保皇派,甚至那些割據勢力,都將對此人虎視眈眈,黎宣再不死心胡亂攀咬,到時我還要費一番力氣,可蘇凌殺了他,死人嘴裏無招對,此事便可定性了......”
郭白衣點點頭,並未說話。
蕭元徹又嘆了口氣道:“只是,蘇凌雖然處於自己的赤心殺了黎宣,可是還是被黎宣再臨死前最後利用了一次啊,換句話說,蘇凌比起白衣你啊,還是有些稚嫩了啊,這才是我生氣的原因啊......”
郭白衣這才恍然大悟道:“白衣明白了,黎宣求速死,更求蘇凌親自下手,其實是利用了蘇凌赤心這一點,讓蘇凌公然違背主公大庭廣衆之下要凌遲處死黎宣的命令,從而讓主公對他相疑,埋下了最後一顆君臣離心的種子......”
蕭元徹點點頭道:“是啊,蘇凌還以爲自己做了件磊落之事,讓一個大宗師、王長孫保全了臉面,卻不想又落入他的彀中。只是黎宣小看了我啊,經過這些種種,我怎麼還能因一個死人見疑一個棟樑呢......”
郭白衣這才放下心來,忙道:“白衣替蘇凌謝過主公了......主公能完全相信蘇凌,這是蘇凌的福氣啊!”
蕭元徹哈哈一笑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提醒我呢......”
郭白衣啞然失笑。
蕭元徹神情一肅道:“只是棘手的是......龍煌臺一炸,禁宮大亂,天子生死去向如今我卻並不知曉啊......”
郭白衣忽的想起什麼道:“主公無憂,在司空府時,蘇凌曾提起,天子已被他轉移到了一個安全的去處......”
蕭元徹聞言,一拍馬車坐案,笑罵道:“這個臭小子......罷了,咱們也別猜了......到司空府等着臭小子回來,再做計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