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血詔殺機 第一百零九章 昔年大雪逝白衣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染夕遙字數:5157更新時間:24/06/28 20:57:35
    司空府。

    蕭元徹正擡頭望着漫天的雪花,似乎想着什麼。神情時而滄桑,時而陰鬱,時而深邃,時而恍惚。變換不斷。

    便在這時,魏長安走了進來,朝着蕭元徹拱手道:“司空,許驚虎將軍回來了。”

    蕭元徹聞言,這才拉回思緒,以爲許驚虎跟在魏長安的身後一同回來的,帶着淡笑朝魏長安身後看去,卻見他的身後沒有一個人。

    蕭元徹有些狐疑的看着魏長安道:“怎麼你一個人,驚虎呢?不是說過,事情辦完,無須稟報,直接進來的麼。”

    魏長安訕訕一笑道:“許將軍事情是辦完了,而且也活捉了董祀那賊子......”

    蕭元徹哈哈大笑道:“果真是我蕭元徹手下的第一頭虎啊,沒有讓我失望,那快讓他進來啊。”

    魏長安面露難色,這才湊近蕭元徹,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句。

    但見蕭元徹臉色有些凝重,回頭對徐文若和郭白衣沉聲道:“走罷,跟我出去接駕,聖上來了......”

    郭白衣還好,只是疑惑爲何天子會突然駕臨司空府。

    徐文若先是一臉訝然,隨後強自按下心神,竭力的保持鎮定道:“司空,天子如何深夜駕臨......”

    蕭元徹臉上陰晴不定,沉聲道:“我也想知道......總之,就在府外。”

    他又看了看伯寧、夏元讓、張士佑和剛剛從憾天衛營飛馬來到司空府的黃奎甲道:“你們也跟着一起去吧。”

    衆人齊聲應命,蕭元徹撐了傘,簇擁着蕭元徹朝着府外大門魏長安眼疾手快,趕緊拿了厚衣服邊跑邊給蕭元徹披好。

    蕭元徹來到府門口,卻見幾百司空府府兵,圍着一駕馬車,神情警惕。

    隊伍的正前方,一身玄黃鎧甲的馬上將軍,正是許驚虎。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另一匹馬上卻是一個少年,那少年雖穿了冬天的衣衫,但比起許驚虎身上的一身鎧甲來說,禦寒效果更是不值一提。

    禁宮到司空府,要穿越大半座城,想來這少年在馬上也是被冷風吹了個渾身冰冷。

    蕭元徹的眼中,這個少年一頭白雪,臉頰通紅,正將兩隻手放在嘴邊哈着氣,只是剛哈了兩聲,便劇烈的咳嗽起來,雙肩抖動,在馬上竟咳得彎下了腰去。

    許驚虎見蕭元徹來了,趕緊滾鞍下馬,朝着蕭元徹疾走兩步,這才單膝跪在雪地之上,一抱拳道:“驚虎叩見主公!”

    蕭元徹卻連看都未看他一眼,眼神不錯的看着那個少年,眼神中滿是不忍之色。

    忽的這個少年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又未抓馬繮,身體劇烈搖晃之下,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慌得蕭元徹三步兩步便來到這少年的馬前,使勁一扶這少年歪斜惡朝下的身體,那少年這才堪堪坐正。

    蕭元徹這才帶了些責備的聲音道:“蘇凌,騎馬的時候,儘量抓好馬繮,你這樣太危險了,得空了讓黃奎甲好好教教你。”

    原來,這個少年便是蘇凌。

    蘇凌一路行來,衣衫雖厚,但坐在馬上,那冷風就更大了,風雪之中,他心肺本就有舊疾,被這一路風雪折騰的,一直不住的咳嗽,方纔若不是蕭元徹及時過來扶他,怕是他真就從馬上一頭摔下來了。

    蕭元徹這才扭頭狠狠瞪了一眼許驚虎道:“不知道蘇凌前些時,爲了救璟舒那丫頭,傷了心肺,最不能見冷氣,爲何還要讓他冒雪騎馬?”

    許驚虎聞言,頓時一怔,心中暗道,這蘇凌,不過是一個司空府的供奉,怎麼如此被主公厚愛啊。

    蘇凌連忙一擺手道:“司空大人,莫要怪許將軍,是我執意要騎馬的,本就一駕馬車,再說那裏面......”

    蕭元徹這才點點頭,截過話道:“莫要說了,再吸了冷氣......”回頭朝着魏長安道:“厚氅、遮雪的傘!”

    魏長安趕緊跑回門內,朝着幾個當值的下人吩咐了。

    這才返回頭去,卻愕然看到蕭元徹竟將自己撐的那傘朝蘇凌頭上挪了一大半過去。

    能讓當朝司空這樣對待的,這個供奉蘇凌是天下第一個。

    便是郭白衣和徐文若的眼中也出現了灼灼之色。

    那些大將中夏元讓、張士佑也是一臉震驚。

    黃奎甲視蘇凌爲兄弟,見蕭元徹如此對他,一臉的喜色。

    只有伯寧,面無表情,只有眼中似乎從未變過的陰鷙之意。

    蘇凌哪能讓蕭元徹爲自己撐傘,他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更知道自己什麼地位,蕭元徹這樣做,或許的確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但是他身邊的是誰,隨便拉出一個都是功勞赫赫的重臣心腹。

    在這些人的衆目睽睽之下,司空爲自己這個小供奉撐傘,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麼。

    慌得蘇凌連忙下了馬,朝蕭元徹一拱手道:“司空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說着便朝着傘外拼命後退。

    蕭元徹見不好勉強,竟也把傘隨意的仍在了地上。

    身後文臣郭白衣、徐文若;武將夏元讓、張士佑,皆神情一肅,趕緊將撐着的傘全部都收了起來。

    除了兩個沒傘的黃奎甲和伯寧,倒也省事。

    一羣人全部沒有一點遮擋的靜默在風雪之中。

    便在這時,魏長安抱了傘和厚氅跑出來,看着眼前這景象,一時進退兩難。

    蕭元徹這才沉聲道:“愣着幹什麼,送過來!”

    魏長安這才慌不迭的跑到蕭元徹身邊將傘和厚氅遞過頭頂。

    蕭元徹又瞪了他一眼道:“撐着!”

    魏長安這才手忙腳亂的展開傘,給蕭元徹撐了。

    不料蕭元徹一哼道:“你這魏長安,你老糊塗了,給蘇凌撐着,給我撐着這個幹嘛?”

    “蘇......”魏長安一時語塞,只得將那傘又撐到了蘇凌的頭頂。

    再看蕭元徹一抖那厚氅,竟給蘇凌身上披了,一邊系厚氅的帶子,一邊道:“一會兒,你先到我書房榻上休息,我命人給你搬去一盆......不,兩盆炭火爐過去。”

    蘇凌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忙擺手道:“不必了,司空!蘇凌沒那麼嬌貴,再者這裏面還有很多事......”

    “說什麼,這裏的事有你蘇凌身體重要,因爲這個再折我一個未來的人才,便不值當了......”蕭元徹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道。

    忽的眼中出現一絲緬懷之色道:“當年,也如這樣的雪夜,那有鬼神之謀薛志才,便是這樣病倒,最終不治,棄我而去的啊!......”

    郭白衣在後面聽到這話,心中也是一顫,蕭元徹口中的薛志才,是上一任的軍師祭酒,更是蕭氏基業的開創者。

    還有一層身份,他是郭白衣的師兄。

    那年冬天,蕭元徹的班底初創,段白樓襲擊蕭元徹的大本營充州,便是這身體孱弱的白衣薛志才以一己之力,獨抗段白樓。

    蕭元徹跟沈濟舟正在當今晉帝的歸屬權上爭得你死我活,幾乎傾巢出動,先於沈濟舟迎了晉帝,安奉在龍臺。這才有了蕭元徹以後的權傾朝野。

    待此事畢後,蕭元徹這才從龍臺回援充州,擊敗了段白樓。

    而此時的薛志才已經在充州城頭上堅持了十一個大雪紛揚的日夜。

    段白樓圍城,充州形勢危急,物資匱乏。這是十一個晝夜,薛志才連一件禦寒的冬衣都沒有。

    只有一襲如雪的白衣,飄蕩在充州城頭,誓死捍衛這充州城和充州城內蕭元徹一家老小。

    蕭元徹回援充州,擊敗了段白樓後。

    那薛志才才因寒氣侵體,藥石無用。倒在了蕭元徹的眼前。

    臨死前還喃喃的道:“充州,充州......”

    蕭元徹因爲薛志才的死,黯然神傷,垂淚百日,親自擡棺。

    那場大雪之後,另一個一如薛志才那般白衣勝雪的青年,站在充州茫茫白雪之下。要求見蕭元徹。

    蕭元徹暗自傷神,不打算見他。

    他卻自報家門,他叫郭奉戲。是薛志才的師弟。

    而他又說,從今往後,那郭奉戲已死,活着的這個人叫做:

    郭白衣。

    郭白衣將思緒拉回,這才看到已經有了四個司空府的下人擡了軟牀出來,將蘇凌擡了上去,向蕭元徹的書房去了。

    蕭元徹還告訴蘇凌道:“好好休息,等我忙完前面的事情,咱們再說話。”

    蘇凌剛被擡走,那馬車這才有人挑了簾子,當先出來,衆人看去,正是中常侍——齊世齋。

    齊世齋先是愣了一下皆暴露在雪中的蕭元徹和身後的一干文武,這才朗聲道:“聖上駕到!”

    蕭元徹拱手,身後的文武皆跪於地上叩首道:“臣等,恭迎聖駕!”

    過了好一會兒,那車轎中才顫顫巍巍的走出一人,臉色蠟白,頭髮有些散亂,便是連神情眼睛都有些恍惚。

    正是晉帝劉端。

    齊世齋趕忙將他攙下馬車。

    劉端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恍恍惚惚的看了看眼前的衆人,忽的一眼瞅見了立在雪地中的蕭元徹,正似乎似有深意的看着自己,忽的肝膽俱裂,朝着蕭元徹帶着哭腔道:“司空,蕭愛卿......朕錯了......不是朕啊!不是朕啊!朕實不知血詔之事啊!”

    說着,竟雙腿一軟,要跪於地上。

    慌得蕭元徹忙一步邁了過來。將他架住。

    劉端見蕭元徹忽的動了,以爲自己在劫難逃,自己被蕭元徹架住,又反抗不得,渾身慄抖,幾乎有些失態的哭喊道:“蕭司空饒命!莫要殺朕!莫要殺朕......”

    在場武將皆一臉的鄙夷神色。

    郭白衣偷眼看了看徐文若,見他臉色難看,眼中更是有股失落和心疼,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

    徐文若的心思,他郭白衣豈能不知,這徐文若分明是怒其不爭,又頗爲心疼這晉帝劉端......

    蕭元徹眼中鄙夷之色,一閃而過,這才正色道:“您是大晉天子,一國之君,怎麼能有人敢殺!你這又是承認的什麼錯?這自古,只有有錯的臣子,哪來的有錯的天子的!”

    那劉端聞聽蕭元徹這樣說,才明白蕭元徹還是承認自己這個晉帝的,並沒有董祀作亂,而遷怒自己,這才稍微心安,但仍有些不信道:“蕭愛卿真相信不是朕授意所爲麼?”

    蕭元徹忙道:“聖上放心,聖上向來體恤臣,臣亦一心輔佐聖上,那董祀不過是矯詔作亂,臣要是不知這一點,如何對的起君臣相知這四個字呢!”

    劉端聞言,這才接連不斷的點頭,更是大聲道:“蕭愛卿,是大晉的大忠臣!更是朕倚仗之人!那董祀不但矯詔離間我們君臣之間的關係,更是在事敗之時,劫持朕,更欲加害於朕!着實可恨!一定不能輕饒了......”

    蕭元徹這才道:“聖上放心,臣定然秉公處理這件事。定然讓聖上滿意。”

    言罷,忽的面色一沉,厲聲道:“許驚虎,你可知罪!”

    許驚虎先是一怔,朝郭白衣看去。

    郭白衣朝他一使眼色,許驚虎這才不敢耽擱,忙踏前一步,在漫天雪地中跪了下來道:“末將死罪!”

    蕭元徹點點頭,冷聲道:“很好,左右給我扒掉許驚虎的鎧甲,推到一邊斬首!”

    蕭元徹這話一出,身後的文臣武將,尤其是夏元讓、黃奎甲、張士佑三人皆冷冷的盯着晉帝劉端,手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之上。

    晉帝劉端對這個許驚虎着實深恨,一是他親眼所見這許驚虎逼死了“董皇後”,不僅如此還在董祀劫持自己之時,欲以救駕之名,行激怒董祀以借刀殺人之實。

    這樣居心這人,實在該殺。

    聞聽蕭元徹這樣說,心中一喜,剛要點頭,卻忽的聽到身邊的齊世齋猛地咳了幾聲。

    就好像是天氣太冷,而他自己又那那麼大年紀了,經不起這風雪一般。

    劉端雖然懦弱,但也不是半點謀略城府都沒有的人。

    他立即知道了蕭元徹這話背後的意思,忙裝出一副不解的樣子,朗聲道:“且慢!蕭愛卿,爲何要處死許將軍,許將軍可是在誅滅董祀亂/黨謀逆之事上,立下大功的人啊!更是在董祀挾持朕時,奮不顧身的救駕,朕才能安然無恙啊!”

    蕭元徹聞言似乎不爲所動,更有些痛心疾首道:“原是讓他進宮,保護聖上和娘娘的安全,可是娘娘卻!......”

    劉端心裏跟明鏡一般,知道蕭元徹說這話的意思,可是他便是知道,也沒有辦法,只有一邊裝出惱怒神色,一邊違心的道:“蕭愛卿這是哪裏話,蕭氏本就是逆賊董祀之女,這次董祀謀逆,那蕭氏也多有謀劃,許將軍及時出現,她見事情敗露,這才畏罪自殺,跟許將軍何干啊?”

    言罷,竟做戲做全套的緩步走到許驚虎的身旁道:“許將軍快快起來,你不但無罪,反而有功!蕭愛卿,你這樣可是要寒了將士們的心了啊!”

    言罷,晉帝劉端便要扶許驚虎起來,可是他扶了兩次,許驚虎連看都沒看他一下,紋絲不動的仍舊跪在雪地之中。

    劉端這話說完,身後的文武這才臉色恢復如常。

    蕭元徹這才佯裝餘怒未消道:“可是這蠢材還是讓聖上受驚了,便讓他在雪地中跪着吧!”

    說着便不再理許驚虎。

    轉頭對魏長安道:“你帶着司空府所有的僕從使女請着聖駕先去內院聽暖閣中休息,聖上受了驚嚇,又一路冒雪而來。”

    魏長安這才趕緊朗聲應下。

    蕭元徹又道:“還有,你和府裏所有僕從使女全部都聽齊公公的調遣,敢有抗令者,不用見我直接埋了吧!”

    魏長安忙躬身再應下。

    蕭元徹這才轉頭對齊世齋道:“公公卻是要多辛苦了,我這府中左右使喚的都是些不懂規矩、粗手笨腳的人,還望公公多加體諒!”

    齊世齋忙一擺手,似乎十分籤謙和的笑道:“司空大人哪裏話,老奴也是伺候人的不是.......這是司空府邸,還是事事以魏總管爲主,老奴打個下手就行!”

    說罷這才扶了晉帝朝府內走去。

    蕭元徹又向晉帝劉端,似乎推心置腹道:“聖上,臣就不陪聖上前去了,畢竟眼下還有這許多善後事宜等着臣忙活;原想臣打算見聖上省體無恙,便護送聖上回宮,可是董祀一黨主要人等雖伏法,卻還有部分餘孽隱於暗處,臣思來想去,唯恐他們對聖上不利,只得請聖上在臣的府上暫住幾日了。”

    劉端忙點頭道:“蕭愛卿如此安排。頗爲得當,朕心甚安。一定要嚴懲這些逆/黨,不用跟朕商量了,司空之意便是朕的意思!”

    蕭元徹點了點頭,又轉頭對魏長安道:“加一盆新炭火在聖上行宮之中,另外榻上的鋪蓋枕頭,都給我換成最好的最新的,不得有誤!”

    魏長安應了,這才由齊世齋扶着,請了晉帝劉端向司空府最深處的內院聽暖閣去了。

    待晉帝劉端一行人去了。

    蕭元徹這才抖了抖身上的雪,沉聲道:“一個都不許走,進正廳議事!”

    衆人應諾,陪着蕭元徹來到了正廳之中。

    蕭元徹這才讓大家都坐了。

    又沏了毛尖茶給衆人端上,暖暖身子。

    這才想到許驚虎還在府外雪地上跪着,這才對張士佑道:“你去讓他滾進來,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去扶他起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