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七十一章·“TE·以我封緘（10）”

    溫暖燦爛的朝霞下，渾身腐爛的少女一點點挪動着，像一隻扭曲的蠕蟲。

    她曾經幻想她切斷因果線時，她後面應該圍着很多人，爲她加油，爲她歡呼，將她高高舉起，稱讚她是英雄。

    她曾想過，自己這樣壯烈犧牲，也許蘇明安會出現在她的面前，質問她——你到底爲什麼要犧牲自己！然後她就可以笑着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話。

    ——因爲我是最帥氣的魔王小姐，肯定要做一點魔王小姐的事啦。

    這是多酷的話。

    但是，蘇明安根本沒有發現聖城的情況。對他而言，聖城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戰場。所以他根本沒看到她做了什麼。

    “你做到了，令我意外。按照常理來說，你撐不住的。”神靈出現在她身邊，稱讚了一句。

    她靜靜地望着祂：“那你爲什麼不救我回去，我現在好痛，感覺快要喘不上氣了……”

    神靈沉默。

    “啊……沒有拯救價值了，是嗎。”她說。

    “你忘了你的精神狀態了嗎？繼續待在網絡裏，你還能活下去。但你回到現實裏……”神靈說。

    “那最後……能讓我和蘇明安……說說話嗎……”她聞言，臉上不知害怕還是解脫。

    “不行。他看見你，肯定要用道具救你。他不能在你身上浪費道具。”神靈拒絕了。

    “我有點後悔了。”她乾巴巴地說，鮮血從潰爛的臉上流下：“這樣一點都不酷。”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神靈轉身。

    “給我三分鐘吧。有個故事，我沒有跟蘇明安講完。”

    神靈駐步。

    蘇洛洛說起了，那個沒講完的童話：

    “一隻木頭做的夜鶯，遇見了一位少女。少女總是會昏倒。夜鶯就問她爲什麼。”

    “少女指着胸口說，因爲她有心臟病。心會讓人類歡樂，也會是痛苦的源泉。

    “夜鶯懇求少女，請給它一顆心。它實在不知道，少女口中的歡樂與悲傷是什麼感覺。

    “木頭做的東西怎麼可能有心？少女只能拿起畫筆，給夜鶯畫了一顆假心。夜鶯不知道心是假的，但它以爲自己有了心，它開始感受少女口中的那些豐富情感，和少女成爲了朋友。漸漸地，它感受到了快樂……”

    “我走了。”神靈聽到這裏，不打算繼續聽下去。

    “……後來少女因爲心臟病死去了。”蘇洛洛繼續說。

    神靈駐步。

    “夜鶯不懂眼淚，可它的假心卻在痛。它不明白，少女明明能爲它畫一顆心，爲什麼她還會死於心臟。難道她畫出來的心是假的嗎？可它從來沒有這麼懷疑過，因爲它爲少女流淚了。

    “木頭做的夜鶯，第一次流出了眼淚。它將自己胸口的假心抹去，但眼淚依然在流。原來假心真的不是心啊。

    “它忽然明白……原來早在遇見少女的那一刻，它就有了一顆心。那顆心它看不見也抹不掉，那是她給予的……

    “夜鶯之心。”

    神靈停留了許久。

    “這個故事，我會幫你帶給他。這是一個我喜歡的故事。”神靈轉身。

    然後，荒地只剩下瀕死的少女。

    飄蕩的污染侵蝕着她的身體，鮮血逐漸漫開。燦爛的陽光下，她獨自一人閉上眼睛，慢慢地，居然睡着了。

    夢裏，她坐在爸爸的肩頭。這時爸爸還不賭博，媽媽還沒有患癌，一家三口牽着手在夜色下散步。這真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了……

    “洛洛以後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啊？”爸爸問她。

    她大聲喊着：“我要成爲科學家！我要成爲宇航員！”

    “可是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無法成爲科學家和宇航員，洛洛你也是普通人，將來會不甘心的。”

    “那我……那我就成爲一個流沙麻將大師！做很多的禮物，送給科學家和宇航員……”

    笑聲響起，爸爸媽媽抱緊了她。

    這時，她從夢中醒來，望向天空——儘管她不知道爲什麼早晨會有晚霞，但她真的看到了晚霞。

    天空如同被點燃的烈酒，煮沸了天際線，雲彩渲染成紫色的霧、橙色的火焰，像是大自然最寬容的時刻。

    “奇蹟……嗎。”她喃喃道。

    夜鶯不能理解少女爲什麼能畫出真實的心臟，它也不理解人類爲什麼不要一株染血的玫瑰，因爲它們都是假物吧。畫的心不如真的心，鳥的心又怎麼能比人的心。

    原來，她就是那只獲得心的夜鶯。

    這顆心，不是勇者或魔王給她的，是爸爸媽媽給她的。

    ……如果全世界都沒有看到一隻史萊姆的犧牲，也沒有人在乎一隻史萊姆的心情。

    那麼。

    她的爸爸媽媽……

    肯定始終會看到這只膽怯、懦弱、沒用的史萊姆……吧。

    ……

    “下一次，下一次再讓魔王小姐降臨時。”她再度沉沉睡去，抱緊了爸爸媽媽的手，呼吸漸漸微弱：

    “不要再讓她來到這樣的互聯網世界了……”

    ……

    “叮咚！”

    蘇明安聽到了系統聲。

    他從負面情感中驚醒，錯愕地望着系統提示，【進階任務：完成蘇洛洛的願望】居然完成了，明明他什麼都沒做。

    什麼情況？

    他往聖城看了一眼。但由於神靈拿走了蘇洛洛的因果權柄，她已經消失了，只剩下荒野上飄散的金色流沙。

    ……

    【“我一直覺得，金色很適合你。溫暖的，耀眼的，像陽光一樣。這是我第一次使用因果權柄，給你看。”蘇洛洛舉起手。】

    【她的第一次編程，竟然只爲了召喚一些金色流沙般的綵帶給他看。】

    ……

    發生了什麼？

    蘇明安思索了片刻，但容不得他多想，生命硬盤的解封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只是，他忍不住再向下看去。

    漂浮的、淋漓的、清透的金色流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一場虛假的晚霞。

    他不可能想到，這是蘇洛洛給她自己最後的……金色晚霞。

    蘇洛洛不知道蘇明安爲什麼看重她。得知他玩家的身份後，她猜測，也許是她的身上有他的任務。再結合他總是詢問她的願望，也許他的任務，就是要完成她的願望。

    精神崩壞之中，她下意識念出了這個矩令。

    這樣一來。

    這樣……她就會以爲，自己最後的願望實現了——她看到了晚霞，儘管只是神志不清下、虛假的金色流沙，但總算沒有給蘇明安留下負擔。

    太好了。

    ……

    “叮咚！”

    【（蘇明安）身份進階任務：幫助“蘇洛洛”完成願望。已完成。】

    【獲得獎勵：魔王之角（紅級）。】

    ……

    蘇明安始終沒有找到她。

    她不見了。

    她在哪裏捉迷藏呢。

    ……

    “唰！”

    第十二回合。

    蒼穹於真實與幻夢的界限搏擊，晨曦爬升而起，頃刻間直射出千丈萬丈的宏光。

    目光所及之處，是沒有邊界的天地，彷彿熔鑄的火球，傾泄而下的黃金。

    蘇明安望見了無數道身影。

    在那高遠的蒼穹之上，涌現出各色身影——步入金鳳閣的【你】，桃花樹下的【你】，與朝顏並肩同遊的【你】，擁抱着晨曦微光的【你】……所有可能的【你】，在這一瞬間涌現。

    他們一齊地看向了【你】。像是剩餘【3029】個你，好奇於唯一真實且明亮燦爛的你。

    他腦中的生命硬盤，涌現出一個個閃爍的光點。

    從最初的柳萱萱、明羅，再到傳火者們，醫生蒂娜，政客魯思，蘇世澤，蘇黎先……再到聖城諸人，汪明明，易鍾玉，夏嘉文……最後……

    終年不化的白雪，天上月與湖中月，戴着水晶冠冕的女孩。

    他們存儲在他體內的魂靈，在方舟抵達的這一刻熠熠生輝。

    這一刻，在龐大的負面情感的衝擊下，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身上這枚最初的生命硬盤的意義。

    ……

    【在最終決戰，您殺死（儲存）的所有人，都將成爲您的戰力。請您爲了世界，儘量收集人才吧！】

    ……

    這是副本最開始的提示。

    原來，他們的作用，並不是與他一同與迭影正面對抗，而是……

    在最後留住他的理智。

    他凝視着他們的身影。一時間，幾乎讓他崩潰的龐大負面情感，終於讓他留下了理智的錨點。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40%】

    ……

    “那個玻璃瓶……終於落到了應許之人的手裏，太好了……”

    他看到傳火者們的笑。

    在這趟旅途中，他沒有辜負他們的犧牲。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45%】

    ……

    “這場遊戲，我玩得很開心。”

    他看到了易鍾玉眼中的快樂。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50%】

    ……

    “偵探大人，你學會做春心餅了嗎……？”

    他看到了愛麗絲的留戀。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55%】

    ……

    “這一回，爸爸終於能在天文館裏看星星了。”

    他看到了汪明明、涵寒、尚齊。

    歷史不再被掩埋，藝術美術與天文不再是禁忌。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60%】

    ……

    “蘇大救世主，爲了這個，我已經等待得太久了，太久了……”

    他看到了青年懷裏懶洋洋的橘貓。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65%】

    ……

    “商城裏進了許多西裝褲，孩子們終於不用爲一條褲子難過了。”

    他看到了男人臉上欣慰的笑。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70%】

    ……

    “歡迎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蘇明安。”

    他看到少年眼中最後的釋然。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75%】

    ……

    然後，是……

    “明安。”

    “……多笑。”

    一抹不明確的虛影，甚至不該在他的腦海中存在，但他卻看到了……那個人，讓他多笑。

    如果這世上只能笑，不能哭，那未免也太無聊了。但他的臉上連笑也很少，那個人最後的叮囑便是，多笑。

    強烈的情感衝擊之下，蘇明安的髮尾末端一點點變白，他維持着明亮的眼神，牢牢定格在這些身影上，忽視那些欲要將他吞噬的惡意。

    然後，輕輕勾起嘴脣。

    ……我在笑了。

    教父。

    ……

    【生命硬盤解封進度：80%】

    ……

    “咔嚓——”

    一聲巨響，棋盤轟然破碎。

    潔白染上他的髮尾。

    世界在他的眼中波動、解離……三要素聚集於身。

    一萬條時代的信仰升起光輝，自世界與空間的匯聚之處。

    紅方國王成神，人與神之間的規則不再是限制，棋子碎裂。迭影帶着軍師漂浮在蒼穹之上，似乎低低笑了聲。

    蘇明安擡起手，光輝自掌間升起，自悠遠的軌跡迴歸。

    人們凝視着這一幕，當白色觸鬚如同翅翼般展開——他們終於見證了千年神話的降臨。

    ……

    在《舊日之世創世紀》中，記載了這樣的神話：

    【千年之後，面貌年輕的神明，踏過了二十天的旅程，抵達了方舟彼岸，尋到了人們找尋已久的渺茫之光。】

    【積攢了千百年的智慧、知識、能源、信仰、情緒——瞬間收束至同一點。】

    【千百年的苦難。】

    【千百年的等待。】

    【跨越千百年的使命與計劃。】

    【傳承四十代人的積澱和堅持，前世與後世、生生世世的薪火傳遞——】

    【——融會貫通，一錘定音。一瞬間在神明身上開出千朵萬朵的花。】

    【祂高舉命運之劍，以守護人類尊嚴。】

    【——起初，神收攏天地。】

    【祂說，】

    【——我要，將10000種可能性固定，凝固爲永恆的存續。】

    【——我要，將10000條世界線並行，自由長遠地發展下去。】

    【因此，世界從“萬”依舊是“萬”。】

    【然後，神黏合天地。】

    【祂說，】

    【——我要，你們這10000個時代同存於世。】

    【因此，神保留無盡之海。】

    【時代至此仍是一塊塊可視化的地圖。】

    【——隨後，神牽引往來。】

    【祂說，】

    【——我要，允許人類合理窺探這些時間線。】

    【由是。】

    【祂保留了守護邊界的觸鬚怪物，也保留了夢巡遊戲。但夢巡遊戲從此改名爲“網絡VR遊戲”，不再具有救世的沉重意義，也不會再損傷玩家的精神。】

    【——最後一步，神喚回歷史。】

    【祂說，】

    【——我要，你們記起千年計劃，記起你們曾經同歸一源，記起你們曾經擁有同一個祖先。】

    【記起那些……消弭於歷史上的反抗者，至死不屈的傳火者，犧牲於廢棄世界線的先驅。】

    【祂說，】

    【——我要，保留美術、文學與繪畫，保留人類的柔軟與天真——人們應當在森林中找尋自由。】

    【由此，祂廢除了歷史塵封令，廢除了聖盟軍的處刑，令法律打翻重來。】

    ……

    如此一來，

    必勝之局，千年之舟。

    暌違已久，彼岸尋光。

    方得……始終。

    ……

    【TE3·“你與他的理想鄉”（抵達最終舊日之地，建立理想鄉）完美通關進度：100%。】

    【TE4·“請讓魔王小姐看見理想國吧”（將蘇洛洛好感刷至100點）完美通關進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