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五章·“飛鳥與她。”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封遙睡不夠字數:4937更新時間:24/06/28 20:37:05
    蘇明安看向茜伯爾。

    她站在煙霧裏,還在接受玖神的力量,她沒有聽到他與影子的談話。

    她的詛咒已經被玖神的力量壓制住,她會一如未來,信仰玖神,永恆不變。

    ……雖然,代價是,她會被所有人拋棄,放逐。

    她會被排斥、趕走、看不起,

    她會被迫住在環境惡劣的地方,沒成年就要靠自己打獵爲生,

    她會淪落到……身邊連一個說得上話的人也沒有,在被信仰壟斷的穹地裏活得戰戰兢兢。

    她會失去一切……包括高貴的地位,澤萬小姐的身份,卓越的天賦。

    ……她會失去剛剛與她道別的封祺祺。

    從此以後,封祺祺變成了封長。。

    他們之間,有着一條信仰、成長與痛苦連成的天塹,誰也無法跨越,哪怕死亡都無法將這道隔絕解除。

    他是佰神之子。

    她是玖神的唯一信仰者。

    再度見面時,發誓要爲死去族民贖罪的封長,不會因爲私情而放過信仰玖神之人。

    哪怕她是最爲“正確”之人。

    ……

    【“茜茜。”】

    【“聰明點,就趕緊找個地方去自殺。”】

    【“——不要再在其他引導者面前丟人現眼。你身上的玖神味道,實在令人作嘔。”】

    ……

    茜伯爾看向手裏彩色的糖果,似乎看了很久,很久。

    這枚由她和哥哥一同包裹的糖果,糖果殼已經完全焦糊,如同一灘爛泥。

    在看到還望着她的蘇明安時,她抿了抿脣。

    “走吧。”她說。

    她依然很虛弱,但詛咒已經被完全壓制,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會很安全。

    蘇明安背起了她,看向旁邊微笑着的影子。

    這個滿面疤痕的少年一直保持着一股奇異的笑容,眼神很微妙地看着他。

    “你呢?你要去哪裏?”他問。

    影子輕聲說:“之前,和你說過,爲了把你從未來短暫地拉過來,我付出了一點‘代價’。”

    “什麼代價?”蘇明安知道,這超出影子權柄之外的能力,肯定要付出相當恐怖的代價。

    影子笑着看着他。

    “你現在就能看到了。”影子說。

    下一刻,他的身形突然開始縮小。

    輕微的拍擊聲,響在蘇明安的耳邊,他看見影子的身形不斷壓低,壓低,  兩邊的雙手不斷緊縮,  一雙鮮紅如血的眼睛開始縮小。

    “嘩啦——!”

    ……而後,

    他看見了一對,拍擊在他眼前的,飛舞着黑色羽毛的翅翼。

    通體漆黑,  雙目血紅的渡鴉,注視着他的雙眼。

    ……

    【逆時者,  口不能言,  形不能成,  以渡鴉之型爲世,僅可喚出神明之名。】

    這是那張羊皮捲上,  茜伯爾翻譯過來的話。

    ……

    影子強行忤逆時間,將蘇明安短暫拉過來的代價就是——

    他將化爲一隻渡鴉。

    他從此,不再能說尋常的語言,  不能以人形立於此世,  不能享受任何世間屬於人類的繁華,  而僅能成爲一隻漆黑的鴉鳥,  這就是他忤逆時間的代價。

    或許,他將在之後,  利用先知先覺,混成佰神的神使身份,極其諷刺地,  成爲人們眼裏“佰神”神使的象徵。

    ……然後他會來到那扇夜色下的窗前,找到五年後的蘇明安。

    他會張開那對尖尖的鳥喙,  睜開那對鮮紅的雙眼,看向仍無所知的蘇明安。

    “佰神大人。”他會叫出這樣的稱呼。

    他會,  利用這聲稱呼,讓蘇明安誤以爲他自己是佰神,  而後讓蘇明安自發地去收集佰神的三大權柄,以幫助到身邊的茜伯爾。

    他會,故意在第一部族,像坨shi一樣黏在蘇明安的肩膀,怎麼拉都拉不走。

    他要,故意讓蘇明安暴露在第一部族的視線之下。讓蘇明安被迫站在茜伯爾的這一邊。

    他會,讓蘇明安踏入那條地下通道,  發起時間的逆轉。

    他鏈接了過去與未來,布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時間之網。

    這盤局,將佰神,  玖神,將外來人,第一部族,將蘇明安,將茜伯爾,甚至將他自己……將整片穹地都籠罩了進去,只爲獲得一名忠實的信徒,爲了古老的,真正的神明的甦醒。

    爲了扭轉人們被虛構了的信仰,讓他們迴歸庇佑他們之神的懷抱。

    三百二十七次。

    他做到了。

    蘇明安想起了在初遇渡鴉時,聽見的系統提示。

    ……

    【你是否選擇接受渡鴉的跟隨?】

    【如選擇是,你將接受主線任務1·“花開之日”。如選擇否,你將接受主線任務2·“至暗之路”】

    【注意:兩條線路皆爲“玖神線”線路,將通向同一個結局。】

    ……

    蘇明安好像明白,爲什麼哪怕是接受了渡鴉的跟隨,通向的也是“玖神線”了。

    ……原來如此。

    因爲渡鴉,本就是玖神的神使。

    而蘇明安既不是佰神,也不是玖神。

    渡鴉在未來,叫了他一聲“佰神”來騙他。又在過去,說他是“玖神”來騙茜伯爾。

    這些他自認爲的身份,其實都是渡鴉的佈局之謊。

    他是個被渡鴉算計進去的普通冒險者。

    渡鴉朝他叫了一聲,那雙鮮紅的眼裏滿是笑意。

    它揚起翅膀,轉頭飛去。

    它像只撲向藍天的蒼鷹,像駿馬疾馳向原野。它在向着高天與自由而去。

    它會等待,等待在穹地,等待五年之後與蘇明安的再會。

    一如它在這三百二十七次中,日復一日,等候信徒的產生。

    一如它在這千年中,年復一年,等候古老之神的甦醒。

    ……

    蘇明安背起茜伯爾。

    碎裂的葉片落在他們的頭上和肩膀上,鮮紅的火如同薄暮般四散開來。

    “你爲什麼要救我?”茜伯爾突然出聲。

    蘇明安側頭,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有一股讓人印象鮮明的生氣,像被萬物眷顧,哪怕在這種被火包圍的時刻,她的眼神也很亮。

    “……因爲你未來會成爲一個很好的人。”他說。

    他看了眼系統欄,好感度沒動靜,很遺憾。

    “我信仰了玖神,從此以後,哪怕是哥哥都會遠離我。”茜伯爾說。

    “不會,未來會有一個位次第一的冒險者,和你一起走下去。”蘇明安說。

    “剛剛影子騙我說你是玖神,你難道也是玖神的神使嗎?不然,你怎麼能推測到未來的事?”茜伯爾說。

    “如果我就是未來的那個,會陪你走下去的冒險者呢?”蘇明安說。

    “我才不信。”茜伯爾說:“我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異教徒,沒有人會和我一起同行。”

    蘇明安沒說話。

    “……除非你和我籤訂契約,我就信你。”茜伯爾說。

    “什麼契約?”

    “玖神大人剛剛教給我的,一種籤訂契約的辦法。有了這個契約,我就不怕你未來會消失。”

    “你籤吧。”蘇明安說。

    茜伯爾的手向前伸。

    他擡起手,捏住她的手指。

    “在玖神的見證下,我與你締結永不反悔的條約。”茜伯爾說:“——與面前之人,同行至最後的誓言成立。”

    這一次,她的聲音和緩又輕柔,沒有絲毫的侵略性。

    往年之後,那野狼般的野性,還沒有在她的身上浮現。

    未來,她將經歷她此前從未有過的悲劇。

    與世爲敵的無力感,將無比清晰地降臨在她的身上。她將以單薄的人類之身,對抗這片天地。

    她將如烈焰般毀滅,瘋子般狂肆。

    她將如一匹兇狠的野狼。

    她將會學會剝皮,處刑和補刀,她將如林間的獵人一般警惕而孤獨。

    但此時,尚未經歷過一切的她,頭髮才剛剛被染成白色的她,還是個剛剛取下祭祀冠,從岩漿旁離開的女孩。

    她捏着他的手指,動作並不冒犯,像只是在尋求一個安慰。

    “現在我跑不掉了?”蘇明安說出了她未來會對他說的話。

    “我許你跑。”茜伯爾說:“如果你能把你臉上的面具揭掉。”

    蘇明安微愣,才發現他的臉下掛着一抹白色的皮。

    他一直戴着“汪寒的人皮面具”,換了一張臉。現在一直被火燒着,這面具已經開始脫落。

    “好。”蘇明安摘下了面具。

    茜伯爾湊了上來,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他的臉。

    “好。”她說:“我記住了。”

    “你肯定沒記住。”蘇明安戴上了面具,立刻說。

    他明明這裏讓茜伯爾看見了真容,但五年後的茜伯爾,很明顯沒有認出他。

    “……哼。”被他反駁,茜伯爾也不生氣,只是哼了一聲。她的脾氣一直都很好,只有未來的封長會讓她變得膽怯又畏懼。

    蘇明安正走着,忽然看見她伸長了手,拉扯着他的口袋,手上捏着個什麼。

    “這是什麼?”她問。

    她指間夾着的,是一枚黑黑的花籽。

    蘇明安想了起來,這估計是那幫孩子在地道裏,給他塞糖時,往他口袋裏裝的雜七雜八的東西。

    “咒火花種。”他說。

    “我沒聽說過這種花。”茜伯爾說:“穹地的花都很難開花,這裏有嚴重的污染。”

    “這種花是例外。”蘇明安說:“它叫‘咒火’,花語是,‘等待’和‘希望’。它不需要陽光,不需要雨露,只要跟在人的身邊,至少五年,就會開放。”

    “你是外來人,怎麼會知道穹地的花語?”茜伯爾很疑惑。

    “這是你告訴我的。”

    “我可沒說過這些。”茜伯爾沉默片刻:“……這個花種,我可以拿走嗎?”

    “你拿去吧。”蘇明安沒有要留咒火花種的意思,五年對他而言太長,連一年都有些長。

    茜伯爾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在開口時,她的聲音格外柔和。

    那是一種讓人想到花枝搖曳,卻不會陷溺其中的聲音。

    “謝謝。”她說:“謝謝你,我會一直留着它。”

    她掀起紅袍,將那枚花種,藏在了她的發間。

    或許,多年之後,那枚小小的種子將會成長爲一團火一般的花。

    它會靜靜在她雪白的發間藏着,像一枚隱藏在歲月裏的小祕密。

    她會將它取出,向着眼前有些叛逆的冒險者,不耐煩地介紹着:

    【這是咒火之花。】

    【這是,有人在我小的時候,送我的禮物。】

    【……你這麼盯着我做什麼?這麼想要?】

    【我提醒你,它至少需要五年才能開花,我估計你是看不到。】

    然後那位膽大妄爲,說要贏到最後的冒險者,會告訴她——

    “茜茜,茜伯爾。”蘇明安看着她,說:

    “你一定會看到花開。”

    ……

    蘇明安擡起頭。

    黎明灑入他漆黑的瞳中。

    他們一路走過燃燒着的火海,走過枯萎的黑草與碎葉,走過乾涸的小溪。

    遠處傳來居住族民們熱鬧的交談聲,他們已經離開了那片滿是大火的森林,找到了有密閉建築的聚集地——

    “我不要住在這裏。”茜伯爾卻這麼說。

    她指着一個方向,讓他一直向前走。

    他們來到了一處,離黑牆很近的,森林邊緣的角落。

    這裏有一棟安靜的木屋,像是很久沒人居住。嶙峋怪石般的漆黑流體物質堆積在四周,如同凝固的污泥。

    她說,她以後就在這裏居住。她身上的玖神氣息只會越來越重,她不願害了那些族民。

    事實上,在未來,在蘇明安推開那扇木門時,她也確實等在這裏。

    手握魂石,身披紅袍。

    父親給予她安全,母親給予她溫暖。

    她會立於被污染的天空之下,如同一團活火,眺望遠方的光明與自由。

    ……

    “你要走了嗎?”她察覺到了他的離意。

    “嗯。”蘇明安突然問:“我與你簽訂了契約,但如果我未來一直沒有出現,你該怎麼辦?”

    “……”茜伯爾沉默片刻:

    “我會等在這裏的。”她說:“你也一定會出現。”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蘇明安說。

    “我想……”茜伯爾擡頭,看向遠方。

    黎明灑在她的臉上。

    這一刻,她的眼神如同玻璃質般清澈明亮。

    “……我要推翻那座黑牆。”

    “我要……讓穹地得到久違的光明與自由。”

    ……

    “叮——”系統提示響起,六點臨近。

    蘇明安即將徹底離開這條時間線,去召開“惡意者”放逐大會。

    在離開之時,他看見了她的眼睛。

    當人看見浩瀚的星羣時,總會自行慚穢,感慨自己有多麼渺小。

    但他望見她永遠明亮的眼睛,卻覺得他像是帶着靈魂的喘息,在向夜空中美麗的行星奔去。

    她的眼裏有着一種曠野般的平靜,能讓人想到草原上疾馳的駿馬與風。

    茜伯爾也曾經做過一個夢。

    她夢見了一片森林,就像一片深綠的海洋。碧綠的線條順着她的視野延伸着,蔓延着,在最遠方的天際圓滑地融合。

    深埋在泥土裏的咒火之花,生根於骯髒的泥土,在惡臭的黑泥中掙扎。

    遠處,葉片疊着葉片,枝條壓着枝條,萬物都在綠色的生長中延伸着,吟詠着。

    ——然後一隻飛鳥,穿過層層陰影,停在了花朵上方的土地上。

    她會同飛鳥一起,帶着那套紅袍,帶着那枚魂石,帶着她的信仰與靈魂,踏過這片詛咒與地獄——

    ……

    飛鳥說,

    你會看到那片遙遠的大海。

    它說,

    茜伯爾。

    你一定會看到花開。

    ……

    ……

    【沒有人能馴服穹地人野蠻的靈魂。】

    【而他踩着夢而來,讓人們看見了那抹光明與自由。】

    【……花海終會盛開,燦爛終會歸來。】

    【終有人會來救贖你們不屈的靈魂。】

    【我被排斥的“怪物”們啊……】

    【畸形又何嘗不是一種美?】

    【——《玖神·輪迴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