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8【我就是膝蓋太硬,跪不下去】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很廢很小白字數:4940更新時間:24/06/28 20:32:49
    十二月三十一,歲除日。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除夕,宣和五年的最後一日,本該是家人團聚歡慶的日子。

    但歷城的百姓,卻沒有感受到絲毫喜慶,一直籠罩在戰爭的陰霾與壓抑之中。

    “殺啊!!!”

    震天的喊殺聲再度響起。

    冷清的街道上,三三兩兩的行人,也迅速消失不見。

    城樓之上,李黑虎滿臉疲憊,白皙的臉頰一側,增添了一道血痕。

    這是昨夜守城時,被神臂弩的箭矢擦拭。

    當時那根箭矢若是偏上一分,此刻的李黑虎,只怕早已經是一具僵硬的屍體了。

    城池下方,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穩步推進。

    神臂弩、三弓牀弩、投石車輪番射擊,掩護士兵攻城。

    此刻的黑山賊,卻只能在一陣陣箭雨中,眼睜睜看着西軍士兵衝向城牆。

    無他,彈盡糧絕了!

    箭矢徹底沒了,爲了製造箭矢,城中一切能融的鐵器都被融了,數百間房屋被拆。

    如今,李黑虎只能在西軍退去後,命民夫拾取西軍射來的箭矢,簡單修繕一番後,爲己所用。

    至於巨石、滾木,更是早就用完了。

    金汁倒是不缺,但問題是沒有柴火熬煮了。

    黑山賊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如今西軍每一次攻城,他們能做的,唯有短兵相接,以命肉搏!

    在投石車與三弓牀弩的遠程火力壓制下,第一批戰俘順着雲梯爬上城牆。

    三名戰俘剛登上城牆,迎面閃過一道寒光。

    狹長的斬馬刀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藉着旋身擰腰爆發出的慣性,竟將三人齊齊腰斬。

    噗嗤!

    鮮血噴涌,混合着內臟淋在已經一片漆黑的地面。

    一刀解決三名戰俘,李黑虎動作不停,立刻衝向下一名戰俘。

    她的戰鬥方式若是細看,便能發覺出與劉錡、韓楨等人的不同之處。

    畢竟是女人,哪怕自幼習武,氣力也比不上同等的男子,這是天然的劣勢,只能通過技巧來彌補。

    因此每一次揮刀,都藉助了雙腿以及腰身的力道。

    腳步自始至終都沒有停下過,整個人始終保持着一股慣性。

    “鐺鐺鐺!”

    遠處傳來急促的金鼓聲,攻城的戰俘們如潮水般退去。

    李黑虎將斬馬刀杵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此刻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鮮血,看上去如同一尊女修羅。

    親衛們默默指揮着民夫,將屍體從城牆上扔下去。

    其餘黑山賊抓緊時間,癱坐在地上歇息。

    連日的高強度作戰,讓他們身心俱疲,神情麻木。

    李黑虎知道這是西軍的疲敵戰術,但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被動接招。

    因爲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波攻勢是否猛烈,下一波攻城的人,是戰俘,還是喬裝打扮的西軍主力。

    她不敢賭,只能強行繃緊神經,謹慎應對每一次攻城戰。

    這期間,楊惟忠並未沒有嘗試過招安勸降。

    只是勸降的士兵剛到城樓下,便被李黑虎下令亂箭射死。

    招安?

    給趙宋當狗,她寧願去死!

    若是換做一般反賊,早就已經崩潰,但李黑虎到底是有些手段和人格魅力的,加上骨幹都是黑山匪寇,硬生生的頂住了。

    “韓楨會來麼?”

    寅先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這段時間,他們也俘獲了一些西軍士兵和戰俘,從他們口中問出了西軍前陣子反常的原因。

    青州軍,韓楨!

    大破西軍左路軍,生擒劉光世。

    “會的!”

    李黑虎語氣肯定道:“他不會拖,也不敢拖。”

    自古以小博大,向來都是講究一個快字,以星火迅速形成燎原之勢。

    否則一旦陷入泥潭,用不了多久就會覆滅。

    寅先生苦笑道:“可就算他擊潰了西軍,下一刻也會對我等舉起屠刀,你的堅持,又有甚麼意義呢?”

    “我很早之前就說了,只要趙宋覆滅,誰當皇帝,我並不在乎。我只是想親眼見證,韓楨徹底擊潰西軍的那一幕。”

    李黑虎說罷,轉頭看向寅先生,以及一衆親衛,正色道:“你等放心,屆時我自會有辦法,保全伱等的性命!”

    話音落下,明顯可以看到親衛們鬆了口氣,目光中帶着感激之色。

    ……

    數裏外的西軍大營,氣氛同樣緊張。

    韓世忠與吳玠等將領,正在整軍備戰,挖壕溝,造拒馬。

    如今,他們看似兵力優勢,實則局面非常被動。

    因爲打與不打,怎麼打,主動權都握在青州軍的手中。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除開那四千餘重甲騎兵之外,更重要的是西軍斥候被徹底碾壓了。

    信息,對一個將領來說,太重要了。

    斥候比不過對方,等同於睜眼瞎。

    青州軍可以肆無忌憚的襲擾西軍的後勤部隊,但楊惟忠敢打青州軍後勤輜重部隊的主意嗎?

    根本不敢!

    斥候在交鋒中處於下風,讓楊惟忠對青州軍的後勤動向與路線,一概不知。

    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派兵襲擾,豈不是讓士兵們憑白去送死麼。

    此外還有一點,樑方平逃跑之時,將僅有的三千騎兵也一併帶走。

    沒了騎兵,靠步卒去奔襲?

    唯一的好消息,是疲敵戰術成效斐然,歷城中的黑山賊在日夜不停的襲擾下,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再無出城作戰的可能。

    如此一來,楊惟忠只需全力應對西軍,不必擔心腹背受敵。

    陰沉的天空,飄下點點雪花。

    相比起緊張壓抑的西軍,青州軍的氣氛要好上不少。

    數百口大鍋架起,一陣陣濃郁的霧氣,伴隨着陣陣香氣,瀰漫在軍寨之中。

    隨着天色漸漸變得昏暗,士兵們也結束了一天的操練。

    這三次大戰,俘虜了數萬戰俘。

    這些戰俘,分爲兩批,一批是西軍士兵,人數較少,只有不到兩萬三千人。

    另一批,則是高託山與張迪的部將,人數將近五萬。

    說是部將,實則與農民無異。

    這五萬人,韓楨將其編爲輔軍,負責押運輜重糧草,埋鍋寨營等瑣事。

    兩軍交戰,可不是誰人多誰就贏面大。

    事實上,這種烏合之衆,在戰場上反而會壞事。

    莫要以爲,前兩次擊潰劉光世與張俊,都是火器的功勞,這些戰俘也起到了大用。

    火器爆炸的巨響,讓這些沒有經過專業軍事訓練,意志力薄弱的戰俘第一時間崩潰,而正是因爲他們的潰敗,才造成西軍陣型徹底混亂,讓重甲騎兵能夠肆無忌憚的衝鋒。

    若時間久,那韓楨興許還會耐心操練,可決戰就在眼前,他怎會冒這個險。

    因此,韓楨將這些戰俘安排在了後方,幹起了民夫與輔軍的活計。

    而那二萬餘西軍,則是標準的即戰力。

    這些西軍,出於多重考量,韓楨最後決定暫時不與青州軍混編,單獨爲一軍,交予魏大統領。

    “怎地這般香?”

    “好似是肉湯!”

    “嘶,今晚竟又有肉吃?”

    連續幾日的乾飯吃下來,這些西軍戰俘對韓楨畫的大餅,已是深信不疑。

    誰家當兵能一日三頓乾飯,頓頓吃到飽?

    如今,他們滿腦子想到都是殺敵立功領賞錢,蓋新房,買耕牛,娶婆娘!

    “鐺鐺鐺!”

    老九拎着鑼鼓,用力敲了幾下。

    刺耳的響聲,頓時讓這羣西軍戰俘安靜下來。

    韓楨邁步走上前,朗聲道:“今日是除夕,本該請弟兄們好好吃一頓,怎奈軍中條件有限,只有肉湯餺飥。待平定戰事,打退趙宋,慶功宴上再請兄弟們好好吃一頓,屆時我等大口吃肉,大碗飲酒,好不好?”

    “好!!!”

    兩萬餘西軍戰俘齊齊高吼,不少人深受感動,眼中泛着淚花。

    雖只是一個小小的暖心之舉,但效果卻格外好。

    南餛飩北餺飥。

    除夕夜吃餺飥,是北人的傳統。

    一頓餺飥,勾起了他們的思鄉之情,同時也讓他們體會到了被人關懷的感覺。

    在西軍之時,那些個高高在上的將帥,何曾把他們當過人。

    韓楨嘴角微微揚起,繼續高聲說道:“此外,稍後所有弟兄都有一百文的賞錢,錢不多,但卻是我的一片心意,讓弟兄們沾沾新年的喜氣!”

    “多謝相公賞賜!”

    聽到稍後還有賞錢,這些個西軍頓時雙眼一亮,趕忙高聲道謝。

    不遠處,小武滿臉不解道:“吃餺飥也就算了,爲何還給這些戰俘發賞錢?”

    兩萬餘人,每人一百文,加起來就是三千多貫啊!

    敗家子也不是這麼個敗法兒啊!

    “你懂個屁!”

    聶東斜蔑了他一眼,嗤笑道:“所以你是營長,人家是縣長!”

    “有道理!”

    小武歪着腦袋沉思片刻後,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他雖然還是不懂縣長爲何要發錢,但聶大哥說的沒錯,要不怎麼人家能成大事,而自己混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卻還只是個營長。

    數百口大鍋前,排上了長長的隊伍。

    軍中廚子揮舞着木勺,大聲吼道:“都別急,人人都有,吃飽不夠再來加!”

    說話間,他動作嫺熟的舀起滿滿一大勺餺飥。

    習慣性的抖了抖手後,裝進吳季的破陶碗裏。

    餺飥,實際上就是後世的面片湯。

    吳季端着碗,隨意找了個角落蹲下。

    碗裏的面片量很足,湯麪上漂浮着一層厚厚的油花,濃郁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

    以往除夕夜,家中也會吃餺飥,不過每人碗裏只有寥寥幾片。

    就這,還是父母一整年辛辛苦苦攢下的麪粉,而且餺飥清湯寡水。

    但每一次,吳季都吃的狼吞虎嚥。

    對貧苦百姓來說,麪粉這種精糧,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

    微微吹了吹熱氣,吳季從懷裏取出兩根樹枝,夾起一片塞進口中。

    面片勁道的口感,以及鹹鮮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瀰漫開。

    肉湯餺飥味道就是好!

    下一刻,吳季加快了動作,也顧不得燙,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吃着吃着,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滴落在碗裏。

    一碗餺飥吃完,吳季已是淚流滿面。

    如他這般的西軍戰俘,並不在少數。

    抹了把眼淚,他起身再度排隊。

    一連吃了三大碗,總算吃飽了,肚子裏暖洋洋的,格外舒服。

    韓楨發錢從來不墨跡,吃完飯後,便領着隨軍書記開始發賞錢,每人一百文。

    ……

    吳季躺在牛皮帳篷裏,耳邊聽着袍澤們的呼嚕聲,瞪大眼睛,看着帳篷頂。

    看了一會兒,他伸手從懷裏掏出被捂熱的一百文銅錢,一枚一枚的數了起來。

    他沒進過學,算術不好,一百文錢數了好幾遍,才總算數清。

    小心翼翼地將銅錢裝進布袋中,重新塞回懷裏,用手輕輕拍了拍,吳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九哥真的沒騙自己,這仗還沒打,縣長就已經給自個發賞錢了。

    等立了軍功,想來也不會少了賞錢。

    一頭耕牛十二貫,一間磚瓦房怎麼也得三十貫,那自己要斬首多少人,才夠呢?

    吳季掰着手指算了好久,還是沒算清。

    算了,明日問問老狗,他腦子活絡,算術也比自己好。

    “吳老四,你睡了嗎?”

    忽地,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老狗?

    吳季心頭一喜,壓低聲音道:“老狗你沒睡正好,幫俺算算賬。一頭耕牛十二貫,一間磚瓦房三十貫,斬首一級給四貫賞錢,俺要立多少軍功,才能湊得齊?”

    沉思了片刻,老狗答道:“十……十八個!”

    “要殺恁多人?”

    吳季微微一愣。

    “差求不多。”

    老狗嘟嚷了一句。

    說罷,兩人陷入了沉默。

    不多時,老狗砸吧砸吧嘴,回味道:“今晚的餺飥真好吃,俺還想吃。”

    吳季忙不迭的附和道:“俺也是!”

    ……

    戰俘營中,關押着劉光世、王淵等一衆高級將領。

    韓楨親自提着食盒,邁步走進一件帳篷,詢問道:“王將軍,可好些了?”

    “不勞韓縣長費心,暫時死不了。”王淵面色蒼白,語氣冷淡。

    韓楨也不惱,將食盒放在他的面前,說道:“今日是除夕,軍中做了餺飥,王將軍嚐嚐罷。”

    聞言,王淵先是一愣,打開食盒,果然見到一碗餺飥湯。

    端起碗稀里嘩啦的吃完後,他擡起袖子擦了擦嘴,面色緩和了不少,苦口婆心地勸道:“韓楨,你有如此本事,爲何不思報效國家,反而當了反賊。在本官看來,以你的本領,出將入相並未難事。”

    “好在如今也還不晚,若有招安之意,本官可爲你作保!”

    韓楨語氣淡然道:“我本山中猛虎,爲何自甘墮落,做那門下走狗?王將軍,我且問你,是自在爲王好,還是與人爲奴好?”

    王淵微微皺眉道:“忠君報國,何談門下走狗?”

    韓楨嗤笑一聲:“狄漢臣何等人物,在韓琦面前,不照樣自稱門下走狗,被一小妾當衆羞辱?狄青尚且如此,你等武官在文官面前,豈不是與奴無異?”

    “這……”

    王淵面色一滯,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就是膝蓋太硬,跪不下去,當不了奴才,才殺了官,造了反。”

    韓楨話音一轉,笑問道:“不知王將軍的膝蓋硬否?”

    “……”

    王淵側過臉,沉默不語。

    見狀,韓楨笑了笑,轉身離去。

    王淵此人若能策反,對自己是一件好事,能讓西軍戰俘更加有歸屬感,並且西軍將領投了他,趙宋朝廷的威信也會受到打擊。

    不過韓楨並不強求,成了,那便是意外之喜。

    若不成,也沒甚損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