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2 拿着一枚硬幣的男孩(中)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飛鴿牌巧克力字數:4491更新時間:24/06/28 20:23:31
    紅髮的臉因爲惱怒而變得通紅,眼睛依舊惡狠狠地瞪着他。羅彬瀚不禁覺得有點納悶。他承認這事是自己理虧,可說老實話,他是第一次碰到某個成年男人因吸了點二手菸而如此發火。

    “對不起,”他說,“我忘了室內不讓吸菸。”

    “看得出你們剛纔談了些重要機密。”紅髮冷冷地說,“下次去找個貴賓包廂怎麼樣?”

    羅彬瀚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南明光說話向來是用一種細聲慢語的腔調。而儘管店裏沒放音樂, 店外的街道卻有各種各樣的動靜。他不認爲這個紅髮男人能聽清楚他們剛纔所有的對話。也許偶爾會漏出一兩個詞句,可人在不瞭解語境的情況下又能瞭解多少呢?他不在乎被陌生人聽見一星半點。

    “這裏可沒有禁止談話。”他說,“我的生意總不會礙着你吧?”

    紅髮男人依然用一種戒備很重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的氣色很糟糕,且樣貌具備很明顯的異國特徵,使得羅彬瀚一時間拿不準這人的年齡,只能粗略地推斷他還算年輕。不會超過四十歲,二十出頭也不無可能。他見過情緒與生活方式能夠多大程度影響一個人的外在形象。

    他看出有一會兒對方似乎想就此走開,可是某種顧慮正在發揮作用。最後,紅髮還是頗爲遲疑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你最好小心做生意。”紅髮閃避着他的目光說,“危險的生意很容易發生點意外,是不是?”

    好奇心使得羅彬瀚的思路又活泛起來。今夜沒有什麼事能比解開這個謎團更有意義了。他給自己倒上滿滿一杯酒,施施然地走回紅發面前坐下。

    對方瞪着他的臉色好似活見鬼。

    “想喝一杯?”羅彬瀚笑眯眯地問。

    “這裏不賒賬。”紅髮說。他的眼睛瞟向羅彬瀚留在原位上的酒瓶。

    “我其實不缺錢。“羅彬瀚說。他等着紅發來質疑,可是對方似乎對這一點並無異議。也許這人真的聽到了他和南明光聊天的內容。可羅彬瀚很難想象他是被誰安排在這兒等自己的。不,這地址是法克給他的,不管誰去找調查公司,都沒法預料到他會在昨夜走進這樣一家隱蔽的小店裏。再說外國人也是個糟糕的選擇,那麼醒目的特徵誰見了都容易記住。

    “我不是這兒的,”紅髮說,“結賬不是我的活兒。而且這裏空位也夠多。你介意給我個清靜嗎?謝謝。要是你想知道店老板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以下次早點過來,或者在門口等到天亮。用不着來問我。”

    如果羅彬瀚真是個在乎顏面的人,他覺得自己肯定會爲剛纔的小把戲被識破而臉紅的。可他如今早不是那種人了, 而他現在既不是特別擔心警察的問題,也能確信對方在打架鬥毆上絕非自己的對手。這正是一個富二代趁着酒勁大耍流氓的絕妙時機。於是他假裝沒聽見趕人的暗示,照樣有點無禮地直盯着對方。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他說, “你是從哪兒來的?”

    “這不關你的事。”

    “這說不好。也許你還是我妹妹的朋友呢。她不住在這個國家,而且還挺喜歡和怪人交朋友的。”

    “我不認識她。而且就算我認識, 那也用不着認識她所有的家人。”

    “你要是認識她,就肯定得認識她媽媽。她是個律師,對女兒看得很嚴。要是我妹妹揹着她幹了什麼,她肯定會發大火,說不定還有人要吃官司。”

    紅髮臉上的神態開始由單純的惱怒變爲莫名其妙。他要麼是具備超凡的演技,要麼就真的一點都不懂這些話有什麼意義。羅彬瀚不得不在心裏又劃掉了那個微小的可能:謝貞婉不會去找一個國外的調查公司,而對方也完全不像是俞慶殊會用的那種私家偵探——太不老練,又那麼引人注意。這的確是個完全不擅長交際的人。如果說他身邊誰有可能會結交這種人,俞曉絨似乎是最大的嫌疑人。而羅彬瀚完全能想象她幹得出這種事,只要她有足夠的機會。

    不過,現在看來連這種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紅髮對於他試探性的警告沒有一點反應,更像是認爲他是在無事生非。

    “我重說一遍,”這人用一種厭倦了與瘋子糾纏的口吻說,“我不認識什麼律師的女兒,我不認識任何人的女兒因爲我沒什麼異性朋友。請你離開我的桌子,我還要工作。”

    “你幹什麼工作?”羅彬瀚滿臉笑容地問。

    這下紅髮男人開始上上下下仔細地觀察他,毫無疑問是在掂量如果他們下一刻打起來, 誰吃虧的可能性更高。而儘管羅彬瀚穿了件寬鬆的休閒外套, 他還是明智地判斷出自己在體格與鍛鍊兩方面都不大佔優。最後他還疑慮重重地瞄了眼羅彬瀚寬大的衣袋,似乎懷疑裏頭會藏着什麼武器。

    實際上羅彬瀚什麼武器都沒帶。他的兩件傢伙都放在自己家裏。不過他能看出紅髮男人也一樣沒帶什麼賴以防身的物件。這人還是穿着昨天那件寫着“肅靜”的深黑色套頭t恤,只有兩個很淺的外兜。在走近對方以前,羅彬瀚也已研究過他那條褲腿脫了線的藍黑色舊牛仔褲。有一邊的口袋軟軟地鼓着,他猜測是錢包或鑰匙袋,反正絕不是樣能用來給人開瓢的東西。由此他也確信這人就住在附近,賓館或者出租民宿,總之是不必太久在室外晃盪太久的,否則沒人會在如今的天氣裏衣衫單薄地夜遊。

    最終,紅髮決定不冒任何風險。他直接抱起自己的電腦去櫃檯買單,然後快步向店門口走去。羅彬瀚放下酒杯,不慌不忙地跟上。紅髮立刻停下步子,臉已經脹得通紅。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一邊問一邊把電腦藏到身後,“想要錢?還是別的什麼?”

    羅彬瀚一下對那臺被藏起來的電腦產生了興趣——要是他被一個疑似腦子有問題的陌生男人糾纏不放,他才不會把自己手邊唯一一件沉重又結實的金屬制品藏在身後呢。不過他到底不能做什麼。畢竟,什麼也不乾地跟蹤一個人是一回事,在鬧市區街道上明目張膽地搶奪財物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實我還挺有錢的。”羅彬瀚說,“我就是……嗯,真的覺得你很眼熟。對不起,不過這對我確實挺重要的。我想也許你能幫我的忙。”

    這番說辭並不見得比前面的套路更高明,不過他正在快速地考慮下一步該說點什麼。最佳時機已經過去了,故意惹怒對方已經得不到什麼明顯的效果,那麼現在他就應該換種方式。他看得出這個人不缺錢,只是不怎麼愛搭理自己,不用說是個很少需要參與正式社交場合的人。不像是行業研究或法律工作,因爲他確信昨天自己瞄見的外文文檔上既沒有圖表,也沒有條款編號。另有一點或許會很有意思,他想起來這人昨夜走的時候並沒有索取發票或賬單,不過目前這也證明不了什麼。

    當羅彬瀚考慮這些事時,他沒忘記在臉上作出躊躇的樣子,讓神態能慢慢從輕佻過渡到嚴肅,而不至於顯得過於刻意。等他認爲氣氛勉強算得上不太突兀時,新的說辭也恰好醞釀在他嘴邊。他後退了一步,跟紅髮拉開距離,然後把雙手舉在胸前。

    “我爲我剛纔說的話道歉。“他懇切地說,“但我正遇到一個麻煩,而你或許可以幫我……我可以爲此付報酬給你,由你開價。這不是什麼危險或者違法的事,只是需要你告訴我一點東西,這只是……如果我說出來你肯定會覺得很離奇。是真的,你肯定不會相信,任何人都很難相信。不過我真的願意爲這事兒付錢。你看怎麼樣?“

    就如他先前所觀察到的一樣,當他提到報酬時,對方表現得極爲平淡。這人的戒心很難用錢打動,可是當他強調這件事十分離奇而難以置信時,紅髮原本正對着門口的右腳尖就微微扭了扭,把重心換到了左腳上。這個人近期過着的是一種脫離秩序的日子,而果然也對非同尋常的事更感興趣。

    “錢不重要,”紅髮脫口而出,但緊跟着又猶豫了一下,“我還……還不怎麼缺錢,報酬的事可以先放到一邊。我注意到你剛纔找我說這家店的事……”

    “我想知道這家店的消息。”羅彬瀚搶着說,“我剛纔是想跟你打聽這家店的事,因爲那對我非常重要!但恐怕我不能告訴你原因。”

    “爲什麼?”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你會覺得我是在詐騙。我只想瞭解關於這家店老板的事,完全沒有惡意。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你會覺得我是在詐騙。不過我真的只想知道關於這家店老板的事,完全沒有惡意。而你看起來是這兒的常客。我想也許你以前也看見我來過這兒。我需要知道我是不是來過這兒。”

    “需要?”

    “我失憶了。”羅彬瀚說,“出了場事故。之前幾個月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來。”

    紅髮緊繃的肩膀塌了下去,似乎覺得這個答案總好過意圖搶劫或有精神病史。趁着他還沒來得及細想,羅彬瀚搶先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老套,但這是真的。從我康復以後我就知道自己忘了什麼事,醫生說恢復需要時間。我已經休養好一陣了,可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他停下來,態度殷切地望着對方。紅髮男人有點舉棋不定地說:“嗯,好吧,我很爲你遺憾……”

    “但是昨天我路過這裏。”羅彬瀚繼續說,“我馬上就覺得自己一定來過這兒!這店的名字和門面都讓我覺得特別親切。於是我走進來,看到裏面的陳設和佈局,還有你。我就覺得這一切都是經歷過的,就像是過去的某種重演。”

    “也許是海馬效應。”紅髮說。

    “什麼效應?”

    “腦部神經紊亂,就是說當你接觸一個新環境時,你會覺得自己以前就來過。這是因爲你的神經元對信息處理出了問題,讓新的記憶信息喚起了舊的,雖然它們實際上不是一回事。它讓你把新接觸到的信息誤認爲是舊的,就像是僞造了文件的創建日期……好吧,這只是個假設的解釋,不過反正我是這麼認爲的。”

    羅彬瀚饒有興致地問:“你不會是搞醫學研究的吧?”

    “不。我只是隨口說說。這和我的工作沒關係。”

    “那你是幹什麼的?搞程序的?”

    “那不叫搞程序。”紅髮快速地說。

    羅彬瀚很想繼續打聽下去,但對方很明顯不願意深談自己。於是他又立刻把話題拉回自己。

    “我知道你剛纔說的那個效應,”他解釋道,“既視感,或者隨便什麼效應,我知道很多人都有這樣的遭遇。但我對這家店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就是來過這裏。”

    “和昨天那個女孩一起?”

    “噢,不是。她只是……我朋友的親戚。我們昨天在街上碰巧遇到了,她說她新換了一家店打工,就邀請我來看看。我是跟着她來的。可等我一到這兒,我就知道自己以前來過。我也問過她是否瞭解這家店,可她不願意跟我多說。”

    “你們不是朋友?”

    “我昨天正爲這件事求她呢,可是她覺得那對我的健康沒好處,說是會刺激腦神經之類的。可她又不是醫生,對吧?而且你也應該知道,她其實纔剛來幾天,對這裏沒什麼瞭解。而且我聽說她也不算是個正經員工,只是被介紹來幫點小忙應付幾天。不管怎麼樣,她不願意幫我。所以我只能找你幫忙。”

    羅彬瀚能從紅髮的眼神裏看出明顯的疑慮。但他並不爲自己撒的這個謊擔憂,哪怕它聽起來有那麼多的漏洞。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真實的生活若從理性來看同樣漏洞百出。他在腦中想到的是種種舉世聞名的騙局,如果一個謊言去竭力遵循簡單而平淡的常識,它的異常反倒很容易被揭破。可如果這個謊言編織得獨特而怪異,令人印象深刻,甚至是宏大而光輝,人們就會希望自己去相信。彌天巨謊比什麼都要誘人,因爲人渴望異常,渴望超出秩序,渴望超越自身。人渴望神話。

    “我們坐下談談吧。”羅彬瀚說,“我請客。而且我保證離開這家店以後絕不會跟着你。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這家店的老闆是什麼人,還有你在這家店裏見過別的什麼人。我想知道爲什麼我記得這家店,我會爲了弄清這件事付大價錢——如果你對這個不感興趣,我會記得我欠你一個人情。我在這兒還是能辦成一點事的。”

    紅髮猶豫了整整半分鐘,羅彬瀚的某句話似乎格外吸引他的注意。他問道:“你在這兒有很多認識的人?”

    “看你怎麼定義認識的人。”

    “你爲什麼非要想起這件事?我是指,你的失憶,這影響你的生活嗎?你幹嘛這麼急着搞清楚?”

    有很多種理由可以用於應付這個問題。羅彬瀚本想說這涉及到一樁非常重要的商業項目,因此他要不惜成本地促進自己康復。他也可以說自己發現家裏多了不該有的東西,有了不該有的債務,可是就在他要編織出一個合理而充分的謊言時,一個畫面突然閃現在他腦海裏:在他之前搭話時,紅髮爲了逃避他而望着牆上的紙玫瑰叢。那種凝視的神態。那微妙的厭倦與煩躁。鬼使神差間一個新念頭便取代了他原本要說的藉口。

    “這可能對我很重要,”羅彬瀚慢吞吞說,“這關係到……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