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宴之歌(上)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飛鴿牌巧克力字數:2342更新時間:24/06/28 20:23:31
    女人用戴着細銀指鏈的手指,一點點扳動琴碼,按動琴絃。她耐心溫柔地調整着那梨狀共鳴腔的樂器,似乎是演奏前的準備工作。大約十多秒後,她重新將琴抱在手中,翹起光潔滑膩的小腿,坐靠在身後的野鹿雕像上。

    隨後,陰鬱的旋律從弦中流淌而出。

    這奇怪木琴的聲音,周雨此前沒有聽過。它那清澈幽涼的音色,既不如吉他明亮柔和,也不像琵琶婉轉幽咽。

    如此幽冷的絃音,不知爲何令他想起了冰原。

    無垠無際的冰原上呼嘯着狂風,吹得浮冰不斷撞擊,發出清脆又幽冷的聲音。那流冰的曲樂在凜風中遠遠地傳出去,傳向焚灰般的天際,傳向冰層下的深海。

    在那水下、海下、黑暗之下,在死去的羣蛇織覆蓋之下,那裏……

    彈琴的女人唱起歌來。

    她長長地伸直脖子,半仰着頭,如同將被割喉放血的祭品。那修長的脖頸上戴着一個彎曲如蛇的銀環。自那曲線優美的喉內,發出的歌聲卻讓周雨戰慄起來。

    那並非歌者如鈴的嗓音有異,也非歌調如泣的風格惱人。

    ……究竟是爲何呢?光是聽到對方從齒間發出的,意義不明的曖昧音節,就讓他自骨髓深處發抖起來。

    女人仰首悠歌。她纖穠光豔的胴體,縹緲優雅的氣質,統統被吐出脣齒的音節所污染。那是無可名狀的歌聲,優美無比又扭曲可怖、悠揚甜蜜又絕望惡毒。她隨歌微微扭動的身姿,在周雨看來沒有分毫人氣,那是聞笛而舞的蟒蚺的身軀。

    幽泣般的歌聲不知持續了多久,在周雨無法忍受地採取行動以前,終於漸漸低微下去,最終停滯了。

    女人鬆開琴絃,從雄鹿雕像上站起身。她對着奧斯爾徐徐張開五指,那圓潤纖巧的指尖上沾滿鮮血。

    奧斯爾發出響亮的笑聲。他使勁地鼓掌,吹口哨,女人也隨之踮腳躬身,彷彿把他的反應視爲一種讚賞。

    “你總是不令我失望,昂蒂。”他一邊發樂,一邊轉頭看向右側,“你呢?尊敬的小主人,這首曲子可讓你覺得滿意?”

    紅葉沒有回答。從女人演奏開始,她就垂着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這歌總令我想到你的父親。這麼多年來,我沒有見到過比他更出色的琴手。只有昂蒂,我神奇的昂蒂,她的演奏和你父親如出一轍。”

    “是嗎?”

    紅葉用毫無波瀾的聲音迴應道。

    “是嗎?唉,我的小主人,你可想象不到培養一名這樣的琴手有多難。當然啦,我猜你父親也不樂意在你面前彈琴,他上年紀以後可討厭這首歌了。據說——不過也只是據說——曾經有個倒黴蛋在他面前唱這歌,他就下令砍掉那人的腦袋。人們都說他也是爲了這事兒才幹掉了理莎法。”

    “你真的相信這種流言嗎?”

    “你問我?我可不曉得。但我喜歡這個說法。自我知道這個謠言以後,每次集會,我都要找人在他面前唱這首歌。我實在是好奇,到底哪一天他才會受不了地把我幹掉,又或許把安德幹掉。這種幻想支撐了我許多年,可是你看,最後我還是待在這兒。你父親是個守信的魔鬼,這點上我尊敬他。”

    紅葉靜靜看着彈琴的女人。明顯對宴會中的話題毫無興趣,但女人只是怡然自得地輕擺身體,像在心裏哼唱着某個節奏。從進入宴廳開始,她沒有說過一句能讓人理解的言語。只有當奧斯爾說話時,她才表現出少許傾聽之態。

    “……這也是你養的寵物吧?”

    “奧斯爾聳肩說:“這得取決於您怎麼理解……嚴格地說,對於她的軀體和精神,我從未施加過任何外力。她是一隻天生的野獸,我自認爲是名發現者,僅此而已。”

    “那麼,她體內的第四魂是誰放進去的?”

    奧斯爾只是笑着,他沉默,眨眼。

    “是‘凍結’吧?他把狼的魂魄抽出來了。”

    “嗨,您總這麼敏銳。”奧斯爾說,“不過現在暫且不忙,咱們稍後再討論掃興的事兒。您得聽聽另外兩首歌,這都是我自己編寫的。”

    他拍了拍手,女人在琴上劃出幾串華麗的和絃。和上次的坐歌不同,她抱着琴,輕快地旋轉起來。那綴滿晶滴的裙襬如綻開的花般飛舞着。她在活潑的舞蹈間隙裏唱歌。這一次仍是周雨無法聽懂的語言,卻沒有剛纔那種奇怪的感覺。從那鬆散簡單的旋律判斷,這似乎只是一首普通的異國民謠。

    女人演奏精妙,歌喉悅聽。她在不斷的旋轉中唱完了這首歡快的曲子。

    奧斯爾依舊率先鼓掌,這一次他反而不再發笑了。不止是他,連紅葉也沉默地拍着手,無視了周雨看向她的眼光。

    “如何?”奧斯爾問道。

    “你費了很大心思吧。”

    “不錯,爲了填這首歌詞,我可是絞盡腦汁。要知道如今這個世道已經沒人用已經沒人用九音律了。接下來還有最後一首,也是我的得意之作。”

    奧斯爾又拍了拍手,女人抱着琴開始演奏。這一次她既不舞蹈也不坐下,只是站在原地邊彈邊唱。這一首的曲調緩慢莊嚴,旋律的風格卻十分雜糅,就像是將好幾首不同風格的歌混在了一起。若非表演者精湛的技藝,這恐怕是一首頗爲平庸的曲子。

    然而,紅葉依舊認真地聽着。從她的表情,可以斷定她完全能聽懂女子所詠唱的,帶着怪異喉音的歌詞。

    歌曲的旋律交錯往復,至少持續了一刻鍾,才終於在女子長長的尾音中結束。女人鬆開最後一根弦。玉白的琴絃與她黑色的手指都沾滿了血。

    她仍舊無知無覺般張開五指,將手掌的傷口與血跡展示給奧斯爾。

    “做得好,昂蒂。”奧斯爾說,“現在請休息吧。”

    女人悠然搖曳着軀體,退到宴廳角落的水池邊,將手伸到池水裏清洗。宴會廳裏安靜下來。

    奧斯爾不再發笑了,他眯着眼睛,輕輕地哼着歌。周雨依稀能辨別出他的調子,那是剛纔所演出的第二首曲子。

    “現在我沒什麼遺憾了。”他說,“若我早知今日,小主人,我情願多花點時間在你身上。那時你還是個小丫頭,現在呢?你比我的兒子矮不了多少了……唉,時間!真是惱人!不過這些不該在今夜提起。現在讓我們乾杯!”

    他舉起酒杯。這一次不僅僅向着紅葉,也十分明確地朝向左邊的周雨。

    迫於他的堅持,周雨也伸手握住杯子。他不能肯定杯中的紅色液體是什麼成分,但從醇厚的香氣與通透的色調,至少可以判斷不是純血。

    “喝吧,我保證沒毒。”奧斯爾說,“我從來不在宴會上幹這事兒。等到宴會結束,咱們可以規規矩矩地辦。我花園裏有個挺大的練習場,還有一個武器收藏庫。當然,小主人,您要用自己那把紅鄉的劍也行。咱們可以各自準備一下,去那裏把問題徹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