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殘響涸爲珍珠與淚(上)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飛鴿牌巧克力字數:2373更新時間:24/06/28 20:23:31
    羅彬瀚還不至於暈血,但對血腥恐怖場面的承受力也並不出衆。他匆匆往那井邊的白骨堆上瞄了幾眼,立刻就把視線投向別處。

    小院樸素、整潔而又安靜。蓮葉枯萎的水缸、枯枝扎捆的笤帚,乃至於遠方連綿秀氣的山巒,一切都被籠罩在寂靜的白雪中。

    整個世界似乎都失去了聲音。

    正當羅彬瀚茫然不知所措時,荊璜突兀地出現在他身旁。

    “這裏是蓮樹星的過去。”荊璜說。

    他大步上前走到井畔,抓起那堆白骨,毫不留情地將它們抖落一地。

    “你自己看看清楚吧。”他冷冷地說,“這是桑蓮死後的樣子。”

    羅彬瀚十分驚愕。

    “桑蓮死了?”他糊塗地說,“老莫後來不是還碰見他了嗎?而且那麼多骨頭肯定不止他一個……”

    他的目光落到骨骸上,話語便戛然而止。他發現散落在雪地上的遺骸其實只有一具。

    那具遺骸的主體,是一條長度在七米以上、直徑超越成人手掌的脊椎骨。在脊椎中段延伸出無數怪異的、好似魚刺毒牙般鋒銳的長骨。那醜陋而兇殘的構造,即便僅剩下骷髏也令人戰慄不已。

    那絕對不可能是人的遺蛻。然而在那猶如魔龍妖蟒般令人作嘔的怪骨末端,清清楚楚地連接着一個屬於人類的骷髏腦袋。

    不會屬於什麼別的靈長類,那腦袋的大小與比例,與周雨書房裏擺設的骷髏頭仿真模型一模一樣。

    羅彬瀚如同着魔般癡然地望着那具遺骨。他心中充滿了疑惑,恐懼,還有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感情。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使他渾身發抖的直覺——是宛如開始重溫某個噩夢,因此而深深刻印進腦海的熟悉感。

    荊璜毫無表情地望着他。

    “你覺得很奇怪嗎?爲什麼你口中的大善人會變成這副樣子?答案很簡單,爲了對抗地絕這種概念性的大饑荒,他把一片沒有被原種佔領的月境基質覆蓋到了這裏。所有吞食過基質的災民都變成了約律類中的低等魔人。表面上他們是靠泥土充飢,實際上就是把那當成了約律化的媒觸物。”

    荊璜的話讓羅彬瀚似懂非懂。

    “……就是說,他把災民都變成了不死生物?全都不是人了?”

    “是啊,如果僅僅只是做到這個地步的話,影響也就是全部變成魔人而已。但是桑蓮是個完美主義偏執狂,他不能接受災民們變成原種的眷族,所以把所有的概念效應都嫁接到了自己身上。如此一來,災民們只是在地絕期間受到了輕微影響,等到地絕結束後很快就能恢復如常,而他自己則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荊璜漠然地踢了一腳地上的骸骨。

    “爲了持續吸收來自月境的詛咒,他必須存活到地絕結束爲止。廟裏的僧人們爲了支持他而自願獻身,一個個從魂魄到肉體都被他變成的怪物吃掉了。靠着這些魂魄裏殘留的意志,他一直保持心智地堅持到地絕終結,然後在結束的那一刻把自己也殺死。等那些躲在山腹裏的災民們重見天日,走進這座僧院裏時,留給他們的就只有這種東西。沒有什麼英雄,沒有什麼聖人,只不過是骯髒醜陋的怪物屍體罷了。”

    他踏過白骨,走向院後的小廟。那和羅彬瀚先前在蓮樹星看到的殿堂完全不同,只是個寒傖破敗,猶如山神野廟般的矮屋。

    荊璜推開屋門,屋室最深處供着一尊朽壞的木像。爲了看清它的細節,羅彬瀚不得不繞開骨骸,跑到荊璜旁邊。

    “這神像……”

    木像損毀嚴重,唯獨頭部卻因精心養護而保存下來。隔着厚厚的積灰塵網,依舊能辨認出那是張清癯而蒼老的面孔。他目簾低垂,神態哀憫地凝望院中,腳邊擺一銅質油燈,手中則抱着一截白骨。

    羅彬瀚擡頭看向房頂,除了半塌的房樑外空無一物。這裏所有的細節都跟蓮樹星的觀光廟大相徑庭。

    荊璜把手掌蓋在油燈上,發黑凝塊的油膏與燈芯又重新燃燒起來。火苗將神像也映得如有生命一般。

    “早在地絕開始以前,桑蓮在當地凡人心裏就有很高的聲望。他們把他當作神童、天才、聖賢的轉世,所以人們才相信他的話躲進了附近的山裏。也是因爲這種信任,他們在看到桑蓮的遺骸後非但沒有害怕,反倒以爲這是聖人成龍、羽化昇天的吉兆,所以就重建了這座廟,還把桑蓮的一部分遺骨供奉起來。”

    羅彬瀚擡頭看看木像,又望向旁邊的荊璜。他並不覺得這個故事的結局過於悲慘,然而荊璜的表情卻如深井般難以揣測。

    “雖然地絕已經結束,蓮樹星本身卻屬於理識側裏非常落後的文明。既沒有掌握足夠的技術,也沒有約律側的力量予以庇護。在地絕結束的十幾年後,他們就因爲一場普通的大旱而再度陷入饑荒中。有村民在絕望裏想起了關於桑蓮的傳說,爲了拯救自己快要餓死的妹妹,他在深夜潛進這座廟裏,把供奉着的桑蓮遺骨給吃了下去……那家夥到底是自己異想天開,還是被什麼人給誤導呢?總之他大概以爲吃掉‘龍骨’的自己也可以變化成龍,然後爲鄉里行雲布雨吧。”

    凝固的燈油在火焰炙烤下慢慢融化,如淚水般沿着燈盞邊緣滑落。

    “那種事當然是不可能的。像他那樣既沒有知識和經驗,也沒有任何超人意志的凡夫俗子,吃掉如此濃度的詛咒凝結物,當場就變成了類似娜迦的妖魔。他把廟裏留守的僧人全部吃光,緊接着則是鄉里的所有人。本來蓮樹星在經歷地絕後就已經沒有多少人口了,所以像他這樣一個連飛行也做不到的低等妖魔,竟然就這麼可笑地滅絕了一整個星球的文明。直到聯盟的考察隊無意中經過,把盤踞在山中的他消滅爲止,唯一沒有被他吃掉的活人就是他的妹妹,也早就因爲無人看顧而活生生餓死了。”

    毫不動容地訴說完這一切後,荊璜在燈邊輕輕一點,燈火悄然熄滅。

    室內昏暗而又死寂。

    “……按照聯盟規定,只要在一顆尚無文明基礎的星球上定居超過三代,就可以宣稱是那裏的原住民。”

    荊璜淡漠地說:“現在外頭那顆蓮樹星的所有者就是這麼來的。一羣移民商人派些短壽種族住到荒廢的蓮樹星上,得到星球所有權後就租賃給旅遊公司。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挖出了桑蓮的事,不過公開宣揚的版本全是假的,大概是爲了商業運營吧。這是你們理識側擅長的東西,你應該比我懂……不過都無所謂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是桑蓮那個傢伙,實際上根本沒有拯救到蓮樹星的任何人。自從他用一個二級許願機把自己變爲輪迴精神體後,就不斷地重複着類似的遭遇,哪怕偶爾成功一兩次,也很快就會被無窮無盡的歷史線所吞沒——那家夥既瘋狂又無稽的執念,最後就只得到這種回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