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9章城中有人一聲嚎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馬月猴年字數:5341更新時間:24/07/22 20:03:26
世上難全兩好。
劉協下了崇德殿,臉上是陰沉的,嘴角是顫抖的。
猛一看,似乎是還在發怒的後期,但是實際上他是在儘可能的控制自己不讓嘴角往上翹。
這可太難了……
曹孟德,你也有今天!
在當下山東與關中的戰鬥如火如荼,按照常理,面對外敵的壓力,山東的各方勢力應該團結一致,共同對抗關中的驃騎才是。
然而事實卻遠非如此簡單。
尤其是在曹操當下局面越是困難的情況下,山東內部的士族子弟的心思就越難以彙集到一起。
山東的士族子弟,各有各的打算和利益考量。
他們中有的人可能看重家族的長遠利益,希望能夠保存實力,不願在一場沒有把握的戰鬥中損耗過多;有的人可能對曹操的領導能力產生懷疑,認爲他的決策導致了戰局的不利,從而對他失去信心;還有的人可能心懷異志,試圖利用這個混亂的時機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甚至圖謀更大的權力。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面對共同的敵人,山東的內部也很難形成真正的團結。
每個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盤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
劉協作爲名義上的大漢天子,在面對這樣的內部矛盾和困境,並不是想方設法在穩定內部的情緒,而是在試圖從中尋求自身權利的擴展……
封建地主階級在莊園經濟之下的小農思想,此時此刻在山東之地,許縣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畝三分地,嘿!
劉協就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轉悠,進了宗廟之後便終於是卸下了面具,又害怕在宗廟外面值守的小黃門或是禁軍護衛聽聞,便是用手捂着嘴,噗呲噗呲的在噴氣。
曹操一家獨大,對於劉協沒有半點的好處。
大漢之制,三公九卿啊!
劉協偷偷樂了一陣,盤坐在供奉祖宗靈牌的桌案之下思索。
雖然他恨曹操,但是曹操不能垮,至少不能現在就垮,至少要等到劉協找到一個接任之人之後……
荀彧?哼,不成。這傢伙幾乎就是曹操座下一條狗。那麼,劉曄?也不太行,經文上沒什麼問題,但是在軍旅上就有很大問題了。
是了,軍旅。
劉協的眉頭皺了起來,盤算了一整圈,在山東之中竟然沒有半點可以統帥兵卒軍旅的人選。
總不能去找臧霸罷?!
一聽這名字就不靠譜。
劉協琢磨來琢磨去,眉頭深深皺起,這才覺得事情似乎並沒有像他原先設想的那麼簡單。是啊,搞曹操,似乎是理所應當,但是搞下了曹操之後呢?這麼一大攤子,又要怎麼辦?
不知不覺當中,劉協重新走出了宗廟。
臉上的表情這一次倒是真的有些發難了,眉頭緊鎖。
在迴廊深處的一個小黃門擡眼偷偷瞄了瞄,旋即趕快低下頭去。
……
……
窗外混混沌沌的,有些燈籠的光亮,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細碎的風在擠過窗楣和房屋縫隙的時候,發出嗚嗚的聲響,猶如有人在偷偷哭泣。
這不知是夜晚的什麼時候了,荀彧從牀榻上翻身起來,摸了摸自己多少有些脹痛的額頭。
雖然說老曹同學控制了消息,但是有一些消息是對下隱瞞,對上透明的。
郭嘉死了。
荀彧就覺得心中似乎突然空掉了一塊。
他站在窗前,茫然之後才在夜風之中再次確定,那個愛喝酒的郭奉孝,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間。
正常來說,人到了中年,就要開始適應生老死別。孩童誕生,長者死去,這荀彧都能接受,也願意接受,可偏偏郭嘉年歲並不大……
曹操最終被斐潛拖入了決戰的環節。天時地利與人和,三者都不佔優,可偏偏又不得不打。雖然說在戰前就已經做了大量的考量,戰前的準備,然而真的走到這一天的時候,荀彧依舊是沒有底。
現如今再加上郭嘉身亡,這簡直就讓荀彧覺得自己就行走在濃霧之中,而腳下就是懸崖峭壁,隨時可能跌落深淵。
就在這樣的局面之下,豫州潁川之地,竟然還爆發出了倒曹的行動,更是宛如一盆冰水潑在了荀彧的頭上。雖然說這些傢伙嘴上都是喊着爲了大漢,爲了天子,爲了百姓,但是實際上荀彧清楚,他們自己也同樣清楚,他們不在乎大漢,更不在乎天子,至於百姓麼,只要有口飯吃,百姓也鬧騰不起來,所以更多的依舊是這些傢伙藉着這些名義在鬧騰。
之前桓靈二帝的時候,這些人鬧。
董卓持政的時候,這些人也鬧。
現在曹操迎了天子,這些人同樣還在鬧……
程昱昨夜來尋荀彧,態度很是明確。
殺。
早在曹操出兵之前,就預料到了後方會有變化。當時老曹同學就表示如果有人不聽話,就該殺。而荀彧覺得一旦殺人,就意味着事態完全惡化,就像是曹操之前殺邊讓殺孔融一樣,效用不能說沒有,但也很有限。
現如今在山東之地,宣傳口上的就是關中都是青面獠牙,都是蠻橫無理,不講文治只懂殺人,驃騎治下的百姓到處都是水深火熱,動盪不安……
那麼若是曹操屠刀一舉,將山東之地攪和得雞犬不寧嗎,不就等於是噼裏啪啦自己打自己的臉麼?將來又要怎麼說山東這裏的制度好,百姓生活安定優越?要怎麼說自己是爲了大漢爲了天子爲了百姓去關中救苦救難?
雖然這些口號的效用確實是在日漸衰減,但好過沒有,不是麼?
作爲曹操留守在許縣的大管家,荀彧自然是知道更多的細節。
甚至清楚在這些挑起事端來的人之中,還有自己的本家,潁川荀氏的人。
荀彧接替荀氏家族的家主位置,本身就是荀爽在朝局動盪的局面下做出的選擇,畢竟只有聰慧的領路人才能在危險的局面之下保全更多的族人,但是荀氏家族裏面的人卻未必認同荀彧,總是覺得我上我也行。因此在當年荀彧建議北上避禍的時候,荀氏家族裏面的人就有一部分不願意離開潁川,結果後來就倒黴了……
然後荀彧又再次離開冀州的時候,又有一批荀氏的人說好不容易離開了,爲什麼還要再回去,又不願意,於是又分裂了一些人。正所謂富不過三代,就是如此。但凡是在後世之中還能顯現出來的基因鏈,不論男女,都是祖輩上曾經闊過的,真正的窮人是活不過三代就斷子絕孫了。大家族繁榮發展,到了一定階段,或是在某個時期,末梢的組織開始崩落,淪爲寒門,再退化成爲貧民,然後基因鏈斷裂。
雖然說荀氏族內的這些崩落損斷,也並非是荀彧所願,也談不上是荀彧導致的,但是總免不了會有荀氏的族人會將仇恨歸結到了荀彧身上。荀彧原本是想要儘可能的保全這些人的,但是現在他發現再怎樣保也保不下來了。
曹氏族人死了,夏侯氏的人也死了,如今若是山東這些族人也牽連而死,相互之間的仇恨種子一旦種下,那麼稍微有一些縫隙就會發芽,最終將泥胎的神像徹底撕扯成爲碎片。
大漢啊……
這些零零散散的信息令人頭痛,這許縣的氣氛,更是令人感到心酸。
因爲曹操密不發喪,所以郭嘉也就只能是祕密封在了棺材之中,而這樣的天氣……
頭七快到了,也不知道奉孝的靈魂,會不會回來看一眼。
荀彧仰着頭,試圖從混沌的夜色當中看出些天意來,但是很遺憾,從半夜看到了黎明,什麼天意都沒有看出來,倒是等來了宮中最新的消息。
在宮中的眼線透露,天子劉協對於這一次『倒曹』的事件表現的並不是很開心,反而多有『憂容』,這多多少少的讓荀彧感覺到了一絲寬慰。
這麼多年了,天子總算是有些成長了。
也罷。
荀彧放下了信報。
天子是惡龍,想要長大,就必須要有血肉澆灌。
『來人!』
荀彧招呼着。
窗外的人影一動,拜倒在窗前。
『去給程仲德傳話,就說……可以動手了。』
……
……
『啪!』
一支短箭準確的扎進了細長的瓶口。
『妙啊!』
『好手法!』
酒樓雅間之中,頓時響起了一片鼓掌喝彩之聲。
荀棐哈哈笑着,一副這些都是小事,不足掛齒的模樣。
『荀郎君投壺好準啊!』一旁的美姬微微嘟着嘴,裝出一副委屈幽怨的模樣來,『再這樣下去,奴家可就不敢和荀郎君玩了……』
『啊哈哈,荀郎君不但是投得準,射得……啊哈哈哈,也是準啊!』一旁的逗哏遞着話。
『哎呀,討厭~』美姬恰到好處的嬌嗔,捧哏沒讓話撂地上。
嘻嘻哈哈之中,糜爛的氣息在酒肉香味之中蔓延。
男男女女之間,其實也就是人類自我繁衍的一種本能,但是文人墨客喜歡在這上面覆蓋各種包裝,也就自然高雅了起來。但很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哪朝哪代,總是有一部分的文人熱衷於讓良家子下海,卻又喜歡勸妓女從良,這或許就是鍵盤俠生生不息的源頭。
摟着美姬,喝着美酒,在這熱鬧之中,一個聲音就多少有些生硬的闖了進來,讓原本糜爛的氣息爲之凝固了些許。
『殺!殺不盡的大漢賊!關中!河東!江東!都是叛賊,叛賊!』
隨後也有一些人聲呼應着,呼呼喝喝的,頓時就將小雅間裏面的溫度頓時降了下來。就像是忽然才發現他們不是坐在酒樓的小雅間之中,而是赤身裸體的待在野外。
亦或是這雕樑畫棟燈紅酒綠之所,其實都是紙糊的,木雕的,泥塑的假物。
荀棐拿起酒爵,面色漸漸的淡了下去,最終嘆了口氣。
一旁的解語花連忙給荀棐佈菜,『荀郎君也是爲天下戰事煩憂麼?』
『唉……天災人禍,百姓何辜啊!』荀棐將酒爵裏面的酒水一飲而盡,搖了搖頭,一臉的悲天憐人。
如果荀棐的爪子能夠從美姬的懷裏抽出來,那就更好一些。但雅間裏面也沒什麼外人,所以也不必裝得太過了。
『奴家也聽聞了些呢!』美姬反正要盡一個捧哏的職責,不能讓客人的話沒地方接,『聽說這幾天都有人公車上表,彈劾曹丞相了呢!』
『是麼?』彈劾當朝丞相,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對於荀棐來說,卻根本不算是什麼新鮮事情,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淡淡的隨便迴應了一下,並沒有就這個話題展開。
而且荀棐還聽聞說,在冀州還發生了一些更可怕的事情……
彈劾曹丞相,在這些普通人眼裏自然是很刺激了,但終究只是口頭上的彈劾,而真正山東的問題遠遠比展現出來的冰山一角要嚴重得多。
幾天以來,荀棐一直都在考慮這些事情。
表面上,彈劾什麼曹操專橫跋扈,獨攬大權,任人唯親,貪贓枉法等等罪名,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曹操輸了!
如果曹操一路連贏,那麼什麼屁話都不會有,更不會有人跳出來彈劾!
那個自以爲是代表了民意,替百姓發聲的張氏士子,不過就是個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錢的可憐蟲,空有熱血而沒有頭腦,所以便是成爲了旁人利用的對象,充當了衝鋒的小卒,即便是死了也不會被任何人所記得。
之所以先把小卒拱上去,那是因爲……
荀棐收到了消息,冀州鄴城大亂,曹丕差一點就死在亂事之中!
他收到了消息,那麼旁人也一樣會收到了消息!
『可惜啊……』想到此處,荀棐不由得喃喃而道。
如果說曹丕真的死了,那才是天雷引動地火!
現在就多少是差了一點的火候。
不過,也算是可以了。
鄴城在冀州腹地,可偏偏就有驃騎人馬殺了進去!
這消息傳來的時候,荀棐都反覆確認,確定了之後依舊很長時間都不敢相信。
美姬轉過頭來,『荀郎君說可惜什麼?』
荀棐一愣,便是說道:『可惜這天下,忠臣良將終是少了些……』
冀州的『忠臣良將』們,攜手狠狠的坑了曹丕一把,然後又將掉進泥坑當中的曹丕重新撈上來,這手段簡直就是妙不可言。
『這倒是呢……』美姬不疑有他,便是又給荀棐的空酒爵裏面添了酒水,『要是多一些像是荀郎君這樣的志士,天下早該太平了……』
又是引得一羣人大捧荀棐。
來這花錢的,自然就是大爺。
荀棐臉上哈哈笑,心中的煩悶卻一點都沒有減少。冀州佬動手了,而且看樣子敲打了曹丕之後,想必定然會讓曹丕消停一陣,也必然會分潤出更多的利益來。冀州佬爽了,那麼現在豫州潁川呢?
彈劾曹操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這些傢伙會做什麼?
自己又要怎樣從這事情當中撈取好處?
如何才能與荀彧分庭抗爭?
正思索之間,忽然聽到街道上有些雜亂聲響傳來,酒樓大門處便是有人驚聲尖叫。
荀棐一驚,然後聽到有兵甲碰撞的冷冽之聲,頓時一個哆嗦,騰的站起身來,將窗戶一把推開,探頭下看。
在酒樓之中飲酒作樂,不知日月,現如今紅日已然升起,照得一條街亮堂堂的,也照在那些兵卒的鎧甲兵刃上,讓荀棐肝膽直打顫。
在街道上的程昱似乎感覺到了荀棐的目光,便是擡頭看來,和荀棐視線碰上。
程昱身高腿長,安坐在馬背上,更顯得氣度非凡,看見荀棐了,也沒有表現出對於荀棐衣冠不整的任何鄙視,只是微微擡手一指。
曹軍兵卒也順着程昱所指的方向看去,便是頓時吆喝幾聲,帶着幾名兵卒就往酒樓之中衝!
荀棐吞了一口唾沫,臉色蒼白,跌跌撞撞便是一把推開身邊的美姬,也顧不得穿鞋,打開房門便是朝着酒樓後方奪路而逃!
當然,荀棐也可以賭程昱是來找他喝酒嫖妓的……
可是這種可能性,着實是太低了,低到了太陽從西邊出來都比程昱請他喝酒概率更大!
程昱在曹操之下都是幹什麼事情的,荀棐當然清楚。
荀棐寧願遇到滿寵,都不願意落到程昱手中!
落到了程昱手中,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變成軍糧!
酒樓麼,大多數都會修建得如同一個回字型,中間是戲臺,四周都是迴廊和雅間,所以上下通道不止一條。
曹軍兵卒咣咣往酒樓裏面衝,驚起了不少宿醉之人,然後撞成了滾地葫蘆一般東倒西歪的大呼小叫。
荀棐仗着自己對於酒樓地形熟悉,連滾帶爬的從一間拐角處的房間窗戶爬上了酒樓隔壁的房頂。荀棐儘可能的放輕腳步,讓自己不至於踩踏瓦片發出聲響來,可惜他忘記了一件事情。
現在不是黑夜。
如果是在夜間,視野不清的情況下,還真有可能被他偷偷溜走……
但是現在太陽已經升起,照的四處都是亮堂堂的,他往酒樓隔壁的房頂屋脊一走,頓時就被眼見的曹軍兵卒看見。
在曹軍兵卒大呼小叫之中,嗖嗖幾支箭矢飛來,正中荀棐的大腿!
荀棐哀嚎一聲,從屋頂上滾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