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3章關鍵是執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429更新時間:24/07/06 14:20:04
    在戰爭史上,戰術與裝備的創新往往是取得勝利的關鍵。

    這一點,或許曹休之前沒有什麼體會,但是現在麼,則是印象深刻。

    在早期的大漢征伐過程當中,其實大部分的人心中,戰爭就只有一個『多少』的問題。

    人多打人少,錢多打錢少,謀多打謀少,但是鮮有人會提出在戰術與兵器的創新……

    其實嚴格說起來,這種創新在華夏歷史上並不是沒有,而是很多時候被有意無意的簡略了。成爲了某個統帥,亦或是某個君王的『大義感召』,亦或是『領導有方』,至於這些細節上的問題,就似乎是不值得計較了。

    畢竟若是真計較下去,就會發現事情是民衆做的,流血流汗也是民衆流的,民衆在戰爭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而不是簡單的某個統率或是君王。如果沒有民衆,光有統帥或是君王,也是屁用都沒有。可這樣的事實,怎麼能讓這些什麼都不懂的民衆知道呢?

    所以在封建王朝之中,還是統帥最重要,君王最偉大。士族鄉紳一再的強調,所有的一切,都歸功於領導和皇帝。

    顯然這種說法是對於士族鄉紳有好處的。

    但是戰爭,不可能僅僅依靠嘴皮。

    戰術和裝備無疑是戰爭要素當中非常重要的環節。

    戰術是軍隊在戰場上施展的策略和手段,它如同一位智者的棋局,每一步都關乎生死,每一招都牽動戰局。

    裝備是軍人手中的利劍,是他們戰勝敵人的物質基礎。一件趁手的兵器,往往能讓士兵們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因此,戰術與裝備的創新,就如同給軍隊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使其煥發出更強的戰鬥力。

    戰術的創新無疑是威力巨大的,比如從比拼車陣到單騎走馬,比如下駟對上駟,又比如圍魏救趙什麼的,都能極大的影響整個戰局。

    同樣,兵器的創新也是戰爭勝利的重要因素。古代的兵器從石器時代的石斧、石刀,到青銅時代的劍、戟,再到鐵器時代的鋼鐵兵甲,每一次兵器的革新都伴隨着戰爭形態的改變。

    戰國時期,秦國的弩機製造技術日益精湛,使得秦軍的遠程攻擊力大大增強;漢朝時期,鋼鐵冶煉技術的進步,使得漢軍的兵器更加鋒利耐用,從而在對匈奴的戰場上佔據了優勢。

    而如今曹休所要面對的,不僅是在戰術上更爲先進,同樣也在裝備上更爲精良的驃騎軍,這就極大的考驗着曹休的智慧和勇氣。

    怎麼辦,怎麼打?

    這是曹休一路而來考慮最多,也是最爲憂慮的問題。

    他沒有怪曹洪給了他一個最爲困難的任務。

    很明顯,在營寨之中,或是潛藏在孤峯山處,無疑更能讓曹軍兵卒感覺到安全,可以保持一定的士氣和戰鬥力,而在野外和驃騎騎兵作戰……

    夜深人靜時的臨時營地之中,在帳篷內的油燈下,曹休的面龐顯得格外堅毅。

    嗯,沒錯,堅毅。

    因爲這些普通曹軍兵卒,以及曹休的部曲私兵,都需要看到一個『堅毅』的曹休。

    所以曹休就會做出一幅目光穩定,面容嚴肅的表情,不苟言笑,咬着牙,讓自己的面部線條更突出顴骨和下巴,來形成符合曹軍兵卒心中的『堅毅』將領。

    而其實在他這外表『堅毅』的面容下,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要承擔側襲,突破,給曹軍打開局面,甚至有可能在野外空曠地正面迎戰驃騎騎兵,這導致曹休的鴨梨山大。

    在這種壓力之下,曹休想到了一種可以依託輜重車的新式拒馬。

    這種新式拒馬,若能成功實現,其獨特的設計可以在敵軍騎兵衝擊時展開,和輜重車一起構建出一個穩固的防禦陣線,給曹軍兵卒庇護,抵禦驃騎騎兵的衝擊,從而讓曹軍能夠把握住一些戰局的主動權,不至於全數都被靈活多變的驃騎騎兵牽着鼻子走。

    『這就是新拒馬。』

    曹休指着新鮮出爐的草圖說道。

    啥?

    三視圖?

    別開玩笑了。

    曹休能大概畫一個草圖,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在山東士族子弟,以及絕大多數的山東官僚,根本就不會給手下留下任何的黑紙白字的機會。

    這些官僚會儘可能的避免將要求形成書面文件,以免留下可追溯的證據。他們更傾向於口頭傳達,或者在非正式的場合下提出。

    在大會上只會講空話套話,然後在私下場合才提具體工作要求。

    所以曹休能給一張草圖,雖然說這個草圖確實有些『草』,但是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這個……』負責後營的部將看着墨線粗細不一,抽象大於具體的『草圖』,又看着曹休那嚴肅的表情,吞了口唾沫,下意識的說道,『將軍,這個恐怕不好做啊……』

    真不好做麼?

    他連草圖都沒能看懂,鬼知道好不好做?

    後營部將這麼說,只是本能的在甩鍋,萬一真的出現什麼問題,他也可以表示他在事前就已經和曹休說了『不好做』,所以有什麼質量問題,那就至少板子會挨得輕一點。

    曹休盯着後營部將,眼神銳利,語氣嚴肅,『我不是問你好不好做,而是問你能不能做。』

    儘管只是一張粗糙的草圖,但是曹休知道,如果真的能夠保質保量的完成這種新式的拒馬,那麼對於曹軍兵卒來說,無疑是多了一張可以在戰場上矗立的堅固盾牌。

    『將軍有令,屬下便是捨生忘死也會……』後營部將連忙挺直腰,沉聲按照標準格式回答。

    山東麼,別管能力如何,『執行』是關鍵。

    能『執行』的才是好下屬,也才會得到上司的『重用』。

    這種一味強調官吏重要的是『執行』的論調,其背後反映出了政策執行的極端化、官員個人行爲的失範、社會文化的淪陷、法律與倫理的缺失、信息傳播與監管的不力等等問題。

    當然,這在封建王朝官吏制度簡單落後的侷限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雖然對這張簡圖感到困惑,但後營部將也不敢有違曹休的命令。

    在『關鍵是執行』的大原則之下,他即使心存疑慮,也只得領命而去,心中暗自期盼自己和自己的後營工匠,能夠理解草圖當中所體現出來的物體結構,製造出符合曹休要求的新式拒馬。

    『這是什麼?』

    後營的老工匠瞪圓了眼。

    『這是將軍親手畫的新式拒馬圖!』

    後營部將也同樣瞪圓眼。

    『這是拒馬?』

    老工匠眼珠子瞪得更大。

    『就是拒馬。』

    後營部將也同樣瞪大。

    『不是……』老工匠哭笑不得,『長官,你這……這好歹要說明一下,應該怎麼做啊?』

    後營部將眼珠子轉動了一下,『這是曹將軍的命令!我就問你做還是不做?!』

    老工匠皺着眉頭,『這,這,肯定是做,但是……』

    『能做是你說的哈,』後營部將頓時就換上了一副笑呵呵的嘴臉,『這事情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好!需要什麼就說!我能辦的都給你辦!你要知道,這個新拒馬,可是曹將軍親自要的,一定要儘快處理!這個事情很重要,要好好做,上心去做!』

    後營部將似乎說了很多,但是似乎什麼都沒有說清楚。

    老工匠無奈,只能是應下,然後拿了草圖往回走。

    後營部將見工匠走了,便是朝着在一旁的親衛招手。

    『你,去盯着那個老家夥,』後營部將叮囑道,『不要靠近,不要說話,就盯着,有什麼情況立刻回稟,明白沒?』

    親衛心領神會,『明白,小的明白。別給他們落下口實來……成了,就是您的,敗了,就是他們的……』

    『你個小機靈鬼……』後營部將嘿嘿笑着,踹了親衛一腳,『還不快去!』

    當結果出現時,如果任務成功,官僚會強調是自己的領導有方;如果失敗,則將責任推給下屬,稱其未能正確理解指令或未能有效執行。

    如果山東官吏不懂這一招,那麼就不可以稱之爲合格的官。

    而且如果真的失敗了,山東官吏還可以先回溯過程,尋找下屬的每一個可能的失誤點,進行深刻檢討。相反,如是成功了,那麼功勞侷限於狹窄的範圍,過程的一切細節都不重要,僅僅是因於自己的英明決策或指導。

    這種做法確保了官僚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夠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同時最小化自己的責任。

    至於爲什麼曹休不能直接找工匠,那就是因爲在山東之地,臣子的臣子不是君主的臣子。

    不管是越級上報,還是越級下達,都是山東官場上非常大的『忌諱』。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越級上訪的,以及越級下達的人,都會被整個的官場所排斥。所以曹休只能找後營部將,然後再由後營部將去找他管轄的工匠,同樣工匠有問題了也只能找後營部將,不能直接找曹休。

    當然,制定這樣的章程,或者叫做潛規則也罷,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是這些理由歸根結底的本質,就是爲了保護上級領導,而不是解決下層問題。

    於是乎,曹休的隨軍工匠就遭遇到了人生當中的又一次嚴峻挑戰。

    即便是對於軍備器械非常拿手的老工匠,在見到了曹休這一張草圖的時候,也是不禁撓頭。雖然說漢代山東的這些工匠還沒有形成三視圖的製圖方式,更多的依舊是簡單的一視圖,但是對於曹休這個籠統和簡略的圖案,依舊是感覺到無處下手。

    幾個工匠碰頭,便是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有的工匠覺得應該先做一個模型,層層上報確定最後模式之後才動手做實物。

    有的工匠則是說如今大戰在即,必須要加快速度,模型太慢,至少要一邊做模型一邊準備實物。

    有的工匠在說這個新式拒馬不知道要做多大,太大了運輸不了,太小了又怕是沒有什麼作用。

    『這樣,這樣,』老工匠也是無奈,『先畫個圖,然後我去問問部將怎麼說……』

    衆工匠這才安分下來,各自畫圖。

    遠遠的,後營部將的親衛看着,然後便是冷笑了幾聲,轉頭就走了。

    而在後營之中的工匠在議論得不到結果之後,不得不去找後營部將的時候,不出意外的就遭到了後營部將劈頭蓋臉的一陣臭罵。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是曹將軍親自畫的草圖,是曹將軍親自要的東西?!嗯?!』後營部將氣勢洶洶,『我有沒有告訴你這個事情,時間緊任務重,你們要好好上心去做?!嗯?!』

    『可是……』老工匠覺得自己很委屈,想要辯解。

    『可是什麼?!』後營部將冷笑着,『可是你們都在幹什麼?嗯?!一羣人唧唧咋咋光動嘴皮子不動手!這是什麼?這是故意懈怠軍務!這是有意違抗曹將軍的軍令!你們膽子肥了,不要腦袋了?嗯?!』

    『可是……』老工匠舉着手中衆工匠所畫的新圖紙,『長官……』

    『你要還認我是長官,你就趕快去幹活!』後營部將揮動着手臂,『看看,大半夜都快過去了,給你這麼多時間,結果什麼都沒能做出來!這像話麼?!嗯?!這什麼?你們畫的圖?你們畫個屁啊!要以曹將軍畫的爲準!曹將軍的圖!懂不懂?執行,執行才是關鍵!明白麼?!再不好好執行曹將軍的命令,到時候怪罪下來,休怪我不講情面!我可什麼都告訴你了,還不趕快去做事?!還想要在這裏磨蹭多久?嗯?!』

    在後營部將一頓嗯嗯嗯之下,老工匠自然是潰不成軍。

    於是乎,當夜晚過去,曹休迎來新的一天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後營工匠連夜打造出來的『新式拒馬』……

    曹休看過去,就覺得眼珠子隱隱生疼,就像是被什麼給扎了一下。

    『新式拒馬』大大小小,形狀不一,和曹休他所畫的草圖麼,要說不像,又有一點相似,但是如果說是一樣的,那就基本上是在侮辱智商了。

    曹休現在就覺得他自己被侮辱智商了……

    『這是什麼?』曹休強忍着怒氣,指着那些大小不一的『新式拒馬』說道。

    比如,最大的那個『新式拒馬』被排在了最前面,氣勢雄偉,宛如兩個攻城雲梯組合在了一起,在拒馬的框架之中還能站人,在頂端還可以派駐弓箭手!

    曹休看着這個龐大的『新式拒馬』,試圖從外表和框架之中尋找到自己所畫的草圖的影子,結果發現除了框架上還有些拒馬的樣子之外,其他什麼地方都不像。

    這玩意確定能夠推得動?

    作爲固定防禦工事使用倒是不錯,可是曹休是要在野外作戰,帶着輜重車原本就慢了,現在再帶上這麼一個玩意,那還不如一隻烏龜跑得快!

    小的拒馬,也有。

    但擺在曹休面前的這個小型的拒馬,方便倒是方便運輸,可曹休看着自己偏偏腿都能跨過這個小拒馬低矮橫杆,半響也是無語……

    這玩意確定不是個玩具?

    還有一個拒馬大小倒是合適,只不過那個拒馬的橫杆則是像精細加工過一般,上面還特意雕琢了花紋,並且削出了粗細不一,波浪起伏的效果。

    『這個杆子爲什麼會這樣?!』

    曹休拍着那個拒馬的橫杆,就覺得自己左邊的眼珠子連帶着腦仁一陣陣的抽痛。

    『啓稟將軍,這都是按照您的草圖來製作的,』跪倒在地的工匠頭都不敢擡,『是完全按照您草圖上的橫杆粗細變化來製作的,保證是一模一樣……』

    『我草……』

    曹休劈手奪過自己所畫的草圖,然後看見自己草圖上的橫杆確實是有些粗細的變化,波浪的起伏……

    曹休抖着草圖,怒髮衝冠,『睜開你們狗眼看清楚!這!這是這樣的麼?!這是我用筆……唉呀呀呀!』

    很顯然,用毛筆畫草圖,這一件事,如果不是專業人士,請勿嘗試。

    但是曹休也萬萬沒想到,還有工匠將他毛筆所劃線條的粗細變化也複製了下來……

    因爲草圖的不準確,導致工匠在結構設計上自行發揮,所有的成品形態各異,與曹休原本的設想可謂是大相徑庭。

    曹休意識到,由於溝通不暢和理解上的誤差,他的創新嘗試不僅未能如願以償,反而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看着那些混亂不堪的『新式拒馬』,猛然之間,曹休深刻體會到了山東和關中的巨大差距。這種差距不在這些木頭石頭,亦或是山川河流上,而是在人的心頭。

    他忽然想明白了,爲什麼山東會怎麼都追不上關中……

    關中有了火藥,難道山東就沒有麼?

    結果關中的火藥能衍生出火炮,而山東的火藥依舊還是個煙花。

    關中的黃氏尺已經推行了多長時間了?

    可山東之地因爲是關中尺度,所以還有很多地方郡縣不願意用,甚至是完全拒絕……

    還有那些冶金,鍛造的工房,以及眼前的這些工匠……

    曹休看着大大小小的,形狀各異的『新式拒馬』,長長嘆息。

    後營部將見勢不妙,便是立刻指着那老工匠怒罵,『老家夥,爲什麼沒有按照將軍的指令,沒有按照將軍的草圖來做?!我給了你信任,給了你時間,給了你所需要器物,結果你就是拿出這種東西來回報將軍的?!嗯?!我告訴你,此番罪責全都是……』

    『行了!』曹休怒吼一聲,打斷了部將的話。

    現如今,也只能重做。

    但是耽誤的時間,耗費的精力體力,以及各種不可再生的材料……

    那部將迅速將滿臉的怒容一縮,換成了諂媚的笑,『將軍,這些兔崽子不聽話……』

    『少廢話。』曹休擺手,召集那些跪拜在地上的工匠,沒有責怪他們,而是重新指着他所畫的草圖說道,『來,都過來,我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