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3章阿爹不得歸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377更新時間:24/07/02 16:22:27
    所有人都在大漢風雲涌動的過程當中,尋找着自己的定位。

    就像是在北域大漠當中的將軍和兵卒……

    像是原本的獵物和獵手……

    還有女性。

    從原始社會開始,女性就代表了生育,就意味着人口和繁衍,在戰爭當中掠奪女性,是從上古炎黃時期就存在的行爲。

    這種『掠奪』,  不僅僅是在身體上,也存在於心理之中。

    就像比如控制對方的種族女性思維模式,灌輸大量好吃懶做的思維定式,進而通過家庭的教育影響綿延至下一代等等。

    當然,在漢代,有一種針對於女性的策略,  叫做『和親』。

    嚴格說起來,  這個策略,  也不僅僅是在漢代,  只是能說是從漢代正式開始的。。

    至於漢代之前的一些情況,比如那個半月太后和某某媾和,大體上只能算是私通,並不能算是和親。

    距離隴右隴西的那一場混亂的戰爭,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數月之前,在賈詡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先是擊破了西羌聯盟,然後逼迫北宮授首,再劃定居住範圍,再到安置普通羌人,隴右隴西整體的秩序在發生着天翻地覆的變化。

    其中,因爲親手獻上了北宮頭顱的阿頡剎,因爲協助驃騎軍規整羌人,出力甚多,被封爲『護羌校尉』多得了一些金銀賞賜,  也得以統御北宮殘留的那些部落民衆。

    阿頡剎此時此刻,  正站在山坡之上,  笑眯眯的目送一隊人馬沿着大道向東而去。

    當煙塵消散的時候,阿頡剎臉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消失,最終轉變成爲了一種難以描述的複雜神情……

    方纔離開的那人,便是北宮後人……

    不,現在已經沒有北宮了。

    當下這樣的情況,不知道是應該說羌人背叛了北宮,還是說北宮傷害了羌人,反正現在對於當下的這些西羌之人來說,他們就像是急切的想要拋棄北宮的這些殘留下來的記憶一樣,就像是丟棄一根被啃得精光的骨頭。

    西羌,在經過了董卓,馬騰,馬超,以及北宮,在這幾年的過程當中不斷的征戰,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之下,最終使得羌人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厭戰情緒空前高漲,並且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北宮的頭上去,就像是渾然忘記了在北宮發動戰爭之前,他們也有一些贊成的,或是說曖昧的態度。

    指責旁人永遠都是最簡單的,不是麼?

    在當下這樣的激烈變動之中,羌人需要重新尋找出自己的位置。

    『但願……但願這新的漢人將軍,比那些舊的漢人將軍要好一些……』阿頡剎想起往日的情形,微微嘆息道,『離開羌人這個地方,或許也是婭咪最好的選擇……或許……我們羌人,需要的是休養生息……』

    『漢人……』

    阿頡剎喃喃的低語着,仰頭望天,似乎在詢問蒼天,聲音逐漸低落,最終細不可聞,最後他轉身上馬,打馬而去。過幾天,他還要和賈詡會面,確定羌人後續的事項,據說,漢人要給羌人一座城,一座屬於羌人的城,這可是北宮之前所想要卻沒有達成的,也不知道北宮在地下知曉了此事會怎麼想?

    當清晨的霧氣漸漸的散去,一行人馬緩緩向前。

    『我要下車!』

    一個聲音打破了車隊的沉默。

    在駛向東方的車隊裏面,響起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然後便是一個穿着羌族服飾的身影從車上迫不及待的跳將下來,便是在兩名侍女的陪同之下,急急的跑向了路邊的小樹林之中。

    漢人吃是的什麼鬼食物?

    阿頡剎說是什麼要提前適應漢人的飲食,吃了大量豆子的婭咪多少有些水土不服,一路上肚子咕嚕嚕就沒有停過……

    好不容易解決了肚子的問題之後,婭咪回到了車隊邊上,一擡頭,正看見在車輛後面的跟着她自己的那匹兩歲多的小紅馬。

    小紅馬才兩歲多,要等到三四歲的時候才能啓程,原本不應該帶着它前來,可是婭咪捨不得。這是她從小紅馬出生不久就一直養着的,實在是割捨不掉。

    小紅馬沒有上馬鞍,只是上了一個籠頭而已,此時正在有事沒事的扯着路邊的野草,然後擡起頭看着婭咪,一邊歪着嘴磨着草,一邊噗嚕嚕的拉出一竄馬糞……

    婭咪簡直要當場抓狂,要不是她知曉這不過是馬的脾性而已,否則的話一定會認爲這是小紅馬在嘲諷她!

    婭咪上前,不輕不重的拍了拍小紅馬的腦袋,然後重新登上了車輛,隨後車輛一行又是繼續向前。

    『漢人的食物真是難吃!』

    婭咪嘀咕着,然後儘可能的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場景。

    婭咪是北宮弟弟哈赤納爾的女兒。

    北宮死了之後,連帶着北宮的弟弟哈赤納爾也一同死在了亂軍之中。

    人死了,債不能消,房子……呸,牛羊什麼的,依舊是還要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償還。甚至包括北宮族內其他的女性。

    婭咪甚至不止一次的看到原先那些穿着華貴的北宮族女,或是悄無聲息的消失了,或是被一些粗野男子打罵欺辱。因爲她們已經失去了原本高貴的身份,成爲了奴隸。

    奴隸。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婭咪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個字眼有一天會有可能落在她的頭上,令人不寒而慄。

    很快的,北宮和哈赤納爾遺留下來的族人和部落裏面的牛羊,都有了新的主人。

    婭咪一度也恐懼着,害怕那一天忽然有人闖進她的帳篷,然後撕扯着她的衣袍,宣佈她成爲了某個,或是某些人的奴隸……

    直至有一天,她知道自己成爲了『和親』的人選。

    當然,『和親』這個詞,也是其他人告訴她的,原先的她甚至不清楚這個詞究竟是代表了什麼意義。

    嚴格來說,和親是一個政策。

    甚至對於華夏農耕中原王朝來說,有幾分屈辱的味道。

    自從公元前200年,漢高祖宗女嫁匈奴冒頓單于開始,這種生意,就開始成爲了一種定式。找一個女人,號召要其家國大義,要忍辱負重,要感化安撫,然後讓這些女子支援少數邊疆,窮困區域……

    隨後王朝也覺得這辦法似乎不錯,反正去和親的,肯定不是自家兒女。

    這就對吧?

    當然劉敬所想着,並非簡簡單單就這麼一個意思而已。

    劉邦或許是頭腦發昏,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使得劉邦相信自己很可以,然後便是有了『白登之圍』。

    而在『白登之圍』之前,劉敬向劉邦進諫說匈奴有可疑的跡象,並不像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弱小,劉邦則是覺得劉敬是在說喪氣話,很不爽,就將劉敬抓捕起來,投入大牢。

    白登之圍是劉邦一生的恥辱,也是西漢歷史上的一大恥辱。

    劉邦所率大軍,竟不敢與匈奴兵開戰,被莫名其妙地圍困在白登,最後還要靠賄賂女人,才得以灰溜溜地逃脫。

    劉邦雖然僥倖從白登脫圍,但匈奴人侵擾北部邊境的問題仍沒有解決。

    劉邦對此十分憂慮,想起了劉敬來,向劉敬詢問對策。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敬提出了綿延千年的『和親政策』。

    劉敬提出的和親政策,主要是三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步,建議劉邦把大公主嫁給冒頓作妻子,送他以厚禮。冒頓知道漢帝皇既送來女兒又送來厚禮,必定愛慕而把大公主立爲正妻,生下的兒子也必定會被立太子。

    第二步,建議劉邦經常派人拿漢朝多餘的而匈奴少有的東西去匈奴撫問贈送,順便派能言善辯的人用禮節去開導教育冒頓以及太子。

    谷朕第三步,在前兩步的基礎上,冒頓在位時,他是漢朝的女婿;冒頓死了,漢朝外孫就將成爲匈奴的君主。外孫是不可能與外祖父分庭抗禮的。如此,漢朝不出一兵一卒,便可使匈奴逐漸臣服。

    聽起來似乎很美,但是就和劉敬後來獻的割六國韭菜的策略一樣,都是屬於狗皮膏藥一時光亮的策略。

    首先,任何人也不能保證送給匈奴的公主將來就一定能生兒子?如果公主只生女兒,或乾脆啥都不生,那麼這和親政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其次,劉敬沒能認識到,國與國的交往所遵循的是利益至上原則。所謂溝壑難填,人的慾望只會越來越大,永遠無法滿足。所以,漢朝給匈奴人輸送的財物越多,越有可能激發匈奴人的貪慾,越想得寸進尺。

    再次,劉敬過份誇大禮教作用,而忽略了周圍環境對人的巨大影響力。他認爲,只要漢朝經常派些能言善辯的人去匈奴施教,就能教化匈奴,就能讓外孫不敢與外祖父分庭抗禮。其實,歷朝歷代的歷史證明,爲了權勢和利益,即便是親父子、親兄弟也可能自相殘殺,何況是一個長期生活在異域的外孫?

    大棒和胡蘿蔔,才是被證實有效的方式。

    和親不在其中,但是對於和親政策的作用,後世的磚家歷來說法不一,爭議不斷。

    有人認爲,和親是封建社會維持民族關係的一種有效辦法,它讓民族之間的矛盾得以和解,增進了民族間的交流和瞭解,也有人則認爲,和親是一種屈辱妥協、投降賣國的政策。

    還有的人持中庸之道,認爲對和親既不能全面肯定也不應全面否定。

    但是就漢代的和親來說,基本沒有什麼鳥用。

    雖說到了漢武帝之後,就禁止了和親政策,但是麼,在封建王朝的歷史之中,自漢朝出現正式和親政策之後,無論是隋、唐還是宋、元、清,幾乎每個朝代都有與外族和親的記錄——除了明朝。

    明朝是一個奇異的朝代,也是一個錚錚鐵骨的朝代。

    終明之一朝,沒有和親、賠款、割地、納貢的記錄。

    然後清朝麼,是和親最多的朝代。穿清的女性要小心,不僅是要天天穿小鞋,說不得還隨時被送出去配野人……

    而現在大漢當下麼,賈詡要求羌族必須提供『和親』貴女。

    畢竟民族大融合麼,怎麼能光漢人之女往外跑呢?

    於是乎,婭咪的小命就被保存下來了,連帶着她那一匹小紅馬。

    西羌之人對於這一件事情非常重視,不僅是向賈詡表示婭咪是十足的『貴人之後』,有着最優良的血統,並且還特意爲了婭咪準備了類似於漢人的金印,備齊了車輛和嫁妝,在太興六年的夏天,將其一路護送到了隴西。

    在隴西武威,羌人和漢人交接,並且從隴西開始,就算是正式的進入了漢地之中。

    在武威城下,婭咪默默的看着羌人頭目跪倒在漢人武威都尉的面前,聽他宣讀漢人的號令,然後領取漢人的回禮……

    漢人按照約定,給與了羌人兩千石的糧食,外加一百匹的布,一百斤的茶葉,一百斤的鹽,還有一些其他的雜物。

    這些護送婭咪前來的羌人,有很多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糧食。當這些東西集中放在一起的時候,這些羌人紛紛露出了黃黑的牙來,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婭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貨物,從現在開始,錢貨兩訖。

    多餘的羌人興高采烈的回去了,只有留下少數的羌人,主要是侍奉婭咪的羌女和一些照顧馬匹的普通羌人。

    雖然說婭咪內心悲傷,可是依舊揚起了脖子,像是一隻天鵝,但是她沒有想到,那些漢人的官吏根本就沒有想要多看她一眼,甚至婭咪看到有漢人在經過他們羌人身邊的時候竟然還捂着鼻子!

    捂着鼻子!

    有這麼臭麼?

    雖然婭咪知道羌人免不了和牛羊爲伍,也是常常會在野外紮營,但是婭咪自認爲自己還是比較喜歡乾淨的……

    但是這種感覺相對來說是比較次要的,很快就被沖淡了。因爲過了武威之後,婭咪就能看見了較多的房屋和田畝,以及在田畝之中那些莊禾。

    在婭咪身邊,除了幾名比較年輕的服侍羌女之外,還有一名叫做大羊的年長羌女,嗯,除了會在車輛上講述一些讓婭咪覺得面紅耳熱的話語之外,也會說道一些關於漢地的事情。據說當年大羊曾經到了過漢地,甚至去過長安三輔,算是羌人之中爲數不多的見識過漢地的女人。

    從武威到長安,亦是路漫漫。

    新鮮的景色看得時間長了,也會覺得疲憊。

    『所以當年我們其實也有人去過長安的?』婭咪好奇的問,『還去過漢人的皇宮?你也去過麼?』

    『沒有,我只是聽他們說過。』中年的羌婦在車邊,隨着車輛的搖晃,聲音也似乎有些飄搖了起來,『我父親去過……他說很漢人的皇宮很大,很美麗……有高高的房頂,有大大的柱子,還有乾乾淨淨的石頭地板……嗯,沒有馬糞和羊糞,很乾淨……』

    婭咪盯着中年羌婦,確定了一下她不是在映射自己,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問道,『漢人那邊……我是說,有什麼東西是和我們一樣的麼?有帳篷麼?牛羊呢?難道他們不養牛羊的麼?』

    『漢人也有帳篷,但只是兵卒在用,一般人都不喜歡住帳篷……』中年羌婦緩緩的說道,『牛羊麼……沒有的,沒有的……他們更多的在地裏種那些莊稼……』

    『那有地方可以跑馬麼?』婭咪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車後面的小紅馬,『丫丫……丫丫需要經常跑一跑……』

    中年羌婦也看了一眼小紅馬,然後又看了一眼像是小紅馬一樣年輕且充滿了活力的婭咪,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也許罷,也許會有地方……』

    婭咪沉默了下來,她聽得出中年羌婦言語之中的那種敷衍和安慰。

    過了片刻之後,婭咪問道,『那你的父親呢?他們現在還在漢地麼?』

    中年羌婦低下頭,『是的,我父親和哥哥,都在漢地……他們都留在了漢地……據說就在距離漢人長安不遠的地方……』

    『真的?』婭咪一時之間還沒有聽出什麼異常來,『那你不就可以和他們見面了?』

    中年羌婦苦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婭咪像是想到了什麼,遲疑了一下,『我是說……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

    中年羌婦撐起一個笑容,對着婭咪搖了搖頭,『沒事的,多少年過去了……而且我也確實想要見他們……或許這一次,我也會像是他們一樣,永遠的……永遠的留在漢地……呼……可是我覺得,他們……他們或許也想要回家……』

    踢踢踏踏,小紅馬走在路上。

    咕咕嚕嚕,車輪像是壓在了心間。

    撲撲楞楞,三色旌旗在頭頂上飄蕩。

    不知道爲什麼,婭咪忽然流下眼淚來。

    『我……我想家了……』婭咪淚眼朦朧,回頭望着西面的方向。

    『……』中年羌婦沉默着,然後伸手將婭咪抱在了懷裏。

    婭咪嗷嗚嗷嗚的哭着,半響之後才停了下來,用袖子將臉上的眼淚抹去,然後坐了起來。她原本覺得和中年羌婦不怎麼親近,但是經過這一次,她忽然覺得中年羌婦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

    就像是記憶裏面她的媽媽的氣味。

    過了片刻,中年羌婦拿起了羌笛,嗚嗚的吹奏起來,曲調憂傷,而婭咪也一展歌喉,用羌語唱起歌謠來……

    『連綿草原闊又廣啊,只聽歌聲未見人……』

    『紅日高照白雲飄啊,羌人姑娘來牧羊……』

    『阿爹大興兵,意在奪漢城……』

    『族衆齊勸阻,歌謠表心思……』

    『漢地雖然好,征戰要傷生……』

    『阿爹不肯聽,舉兵出征戰……』

    『族衆聲聲勸,歌謠憂心傷……』

    『阿爹啊阿爹,征戰未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