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章 風水輪流轉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4257更新時間:24/07/02 16:22:27
    潼關之下,血戰依舊在繼續。

    圍城之戰向來就沒有輕易的,更何況是潼關這樣的關隘。

    寧攻十座城,不打一關隘。

    原因很簡單,圍城尚能圍三闕一,而關隘往往只有一個面,進攻方就算是有再多的兵力,也難以盡情的施展,只能是用血肉,用打造出來的攻城器械,一點點的去攻伐,一塊塊的去將城池青磚鑿開。

    人命,甚至還不如一塊青磚。只不過有時候是自己不把自己這條命當回事,有時候是別人不當回事而已。

    幾十個士卒,站在了城下,雙手擎着巨大的櫓盾,斜斜的架在城牆上,將身後的兵卒和民夫護在盾下,將城上的箭矢和滾木礌石全數卸開,而在櫓盾之下,這些兵卒和民夫則是在死命的掏挖着潼關的城基……

    “快散開!”

    忽然有人扯着脖子嚎叫着,但是已經晚了,伴隨着火油幾乎是同時間丟下的火把,迅速將這個可以抵禦箭矢滾木擂石的小陣型全數吞沒!

    淒厲的慘叫聲響了沒多久,便漸漸的在火焰當中沒有了氣息,只剩下一團團的或者佝僂,或者蜷縮的黑炭般的軀體。

    而這樣的軀體,在潼關之下不在少數。

    漆黑且扭曲的手臂,有的斜斜的指向了天空,就像是在控訴自己的不公,又像是在對生者的詛咒……

    “再派一隊!”

    楊俊就彷彿是沒有看見火焰蒸騰一般,淡漠的說道。

    沒有了糧草來源,又不能讓下面的兵卒知曉,最好的做法是什麼?

    讓炮灰都去死!

    一方面可以減少糧草的消耗,一方面多少也可以消耗潼關守軍的各類器械。從這兩天看來,雖然潼關之上依舊有火油進行防守,但是使用的次數和頻率都在減少。

    這就有效!

    而有效的方法,自然就要繼續使用。

    看着又一隊的民夫和輔兵,在正卒的督戰之下,發出了決死的呼喝聲,踉踉蹌蹌的往前而奔,楊俊的心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能平靜下來。

    不是爲了這些輔兵和民夫,這些人死得再多,楊俊心也不會有多少痛惜。他更痛惜的是那些被燒掉的糧草,那些正在督戰的着甲銳士。

    這兩天,自己這一方的士氣持續的低落。

    楊俊知道,不過不爲所動。

    死的人多了,那有不掉士氣的?

    不過就算是士氣跌落又能如何?

    就像是他要進攻潼關只有一條路,那麼這些已經是沒有多少士氣的輔兵和民夫,也同樣只有一條路,只要將正卒控制住,這些沒有多少戰力的東西便只能是乖乖聽話,乖乖的一批批去消耗潼關的氣力和器械!

    皇甫嵩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攻下了潼關,沒有理由他楊俊就不行!

    別看現在楊俊臉色平靜,似乎沒有任何事情一樣,但是心中卻翻騰不已。自己派遣出去的後軍已經是一天多沒有傳遞消息回來了,雖然說在一些情況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有了消息一般來說都是壞消息,但是這種身處於迷茫當中的感覺,卻會令人漸漸的失去了自信,迷失了自我。

    雖然一再給自己打氣,不過楊俊總有一種預感,一種並不好的預感,而這個預感,很快的就變成了現實。

    就在軍中人馬的嘈雜聲中,楊俊猛然間回頭,看見了一隊斥候滿頭大汗的狂奔而來,也看見了遠方天空升起的高聳的煙塵……

    ………………………………

    在潼關的城頭,這幾天馬延身上的壓力就沒有輕鬆過多少。

    各自的事情各自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困難。

    楊俊這一次帶來的弘農和河洛的正規兵卒,跟上一次的普通民兵根本不是在一個檔次上的,雖然只有三四千左右,但是給予的壓力卻比上萬的民兵的都要更大,威脅也更大。

    關鍵是潼關才經歷了上一次的高強度征戰不久,許多的地方並沒有完全被修整完善,別看有的地方是填平了,但是馬延知道,在土層下面,有一些地方只是用木架子臨時支撐着,並不是全數的實心夯土。

    因此每當楊俊派遣挖掘的兵卒到了這一塊區域的時候,馬延就想再省着用火油都不行,否則外表覆蓋的磚土一旦被挖開,其中的木架更是抵禦不了多長時間!

    隨着時間的推移,馬延心中的焦躁情緒也在一點一點的積累,難免不像最開始那樣的氣定神閒,吼罵兵卒的次數,甚至直接上手踢打的次數,也不知不覺的在增加當中。

    自己能守多久?

    自己還要守多久?

    沒有人可以給馬延答案,馬延也無處去尋找答案。

    只不過,當悠長的牛角號聲在東面遠方響起的時候,多日沒有笑過的馬延忽然笑了出來,興奮的擊掌道:“來人!他娘的,給老子擂鼓!哈哈哈!張文遠,可以啊,張文遠!”

    ………………………………

    楊俊站在中軍大麾之下,只是看着東面,至於原本派往潼關去的輔兵和民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呆呆的站在半路上也沒有理會。

    楊俊略顯得消瘦的身軀不知不覺的在微微顫抖着,他死死的捏着拳頭,咬着牙說道:“爲何……爲何如此……爲何如此!”

    潼關城頭之上轟隆隆猛然想起的戰鼓頓時將楊俊驚醒,猛然回過神來,高呼道:“列隊!列隊!別讓敵軍衝營!“

    可是楊氏兵卒,此時此刻大多數人彷彿全身上下都陷入了膠水當中一般,就連動作都是僵硬無比,就連原本還算是次序良好的正卒,現如今也有些亂糟糟的不知所措。

    誰都知道,當徵西將軍的部隊,出現在後方的時候,意味着什麼。

    但是誰都不知道,當徵西將軍的騎兵,呼嘯着迎面而來的時候,自己又要如何抵禦……

    在任何時候,裝備完善的騎兵出現在戰場之上的時候,不管是對於統帥,還是對於兵卒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威懾。

    楊俊的兵卒看着遠方高高挑起的三色旗幟,看着當中的騎兵統領帶着人馬,徐徐而進,不急不緩;看着那如林般的騎槍直指天空,閃耀着懾人的寒芒;看着前突的幾名騎兵飛快的搶到了陣前,從身後扯出了幾面旗幟,就像是丟破布一樣丟在了後營的空地上……

    這些旗幟楊氏的兵卒都很熟悉,也頓時引起了一陣的騷動。

    幾名兵卒小心翼翼的上前,然後飛快的將這些旗幟卷在了懷裏,帶到了楊俊的面前。

    楊俊看着,只覺得自己的身軀搖搖晃晃,他勉勵的站着,努力的挺直了腰桿,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腰桿一旦彎下,再想要挺直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地面上,有自己派出去的後軍旗號……

    最關鍵的是,還有代表楊公騎兵的青鳥旗號……

    楊俊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楊彪有多麼珍惜這一支騎兵,又多麼看重這一支騎兵,甚至親自決定用青鳥爲標識,就可以見得一斑,然而,現在這一隻青鳥旗號,卻像是一隻被扒光了羽毛的麻雀……

    楊公已經將他全數家底都拿了出來,而在這些徵西將軍的騎兵背後,又有多少兵卒,又有多少戰馬,還有多少沒有拿出來的牌面?

    楊俊仰頭望着頭上寫着大大的一個“漢”字旗幟,忽然之間淚如雨下。

    “大漢啊……”

    ………………………………

    五百裏之外的雒陽,似乎也感受到了楊俊的悲愴,飄飄灑灑的下起了小雨,綿延不絕。

    雒陽城,如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樣雍容華貴的氣質,反而有些慘淡,就像是原本一個精緻到了極點的網紅美人,卸了妝,洗了臉,又關掉了美顏的濾鏡一樣。

    雒陽城門外,昔日的那一場大火的痕跡依舊沒有消除,宛如疤痕一般在城牆上蔓延,城牆的青磚也沒有完全修補完畢,在淅淅瀝瀝的春雨雨霧當中,不僅沒有因爲朦朧而變得更有詩意,反倒是越發的頹廢和悽慘。

    雨雖然不大,但是也妨礙了許多修繕的工程,也隔絕了些往來的人流,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勞役,半死不活的或挑或拖,在雨水當中瑟瑟發抖,在泥和水當中掙扎着前行。

    遠處的雨霧忽然一動,然後便傳來些腳步踐踏着泥水的聲音,一行身形出現在雨霧當中……

    雒陽城頭的守軍,一邊抱怨着,一邊從避雨的場所跑了出來,趴在城垛之上,戒備着,往下眺望。

    只見雨中,跌跌撞撞的走來了三四十人,當先的還打着漢軍的旗號,不過旗面上已經破爛不堪了,人員也都是狼狽不已,身上的衣服說是穿着,還不如說是頂着披着掛着,吸飽了雨水晃晃蕩蕩的,其中十幾個人歪歪斜斜的帶着頭盔,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樣子。人人都拖着腳步,用刀槍支撐着往前走,就像是這些刀槍不是兵刃,而是柺杖一般。

    雒陽守城的兵卒頓時放下心來,卻又有些面面相覷,着着是一隊逃跑的潰兵,只不過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當值的屯長趴在城垛上,揚聲大呼:“都他娘的站着!別前走了,衝撞城門,被射死的別怨!先報上番號來,都他娘的哪裏來的?”

    說是這麼說的,但是實際上城牆之上並沒有人張弓搭箭,甚至連關閉城門的舉動都沒有,不就是三四十的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潰兵而已,值得那麼大驚小怪麼?

    “某是鞏縣的守兵!”隊列當中有一人高聲應答道,“鞏縣來了賊人,正在圍攻城池!某帶着兄弟奉命突圍報信!賊他娘的啊……突圍的時候還有百人,而現在……快快稟報一聲,也別讓某等兄弟白白送命……”

    “鞏縣,賊人?”值守的屯長瞪圓了眼睛,“哪裏來的賊人?竟然到了鞏縣?!”

    “他娘的,某哪裏知道啊……突然就來了,旗號都沒有打出來……”

    “旗號都沒有?天殺的……哎,這年頭……行了,說不得了,趕緊過了壕溝,進城跟上頭稟報一聲,看看有什麼章程罷……”

    雒陽城原本引了洛水圍繞,作爲護城河,但是大火之後許久沒有人進行維護,壕溝也坍塌了一些,現在正在重新的挖掘,因此堵了進水口,當下只是深溝,並沒有蓄水。

    三四十人聞言,便雜亂的往前而行。

    在壕溝之前,守着木橋和城門的隊率,看起來有些年歲了,或者是天子腳下的城門小官,也多少有些威儀,至少一身的皮甲,頭上扎的武巾,腳下穿着木屐,多少有些模樣,見到了這些人狼狽的模樣,也沒有細細的攔下盤問,只是搖頭嘆息,然後嘟囔了一句什麼“……何苦……賣命……”之類的話語,便意興闌珊的揮揮手,示意讓這些人進城。

    就在此刻,從城中出來了一名武官,兩名護衛高高的撐着油傘遮蔽風雨,身上的大紅色披風沾染了些雨水,就像是血色暈了出來一般的斑斕。

    “幹什麼?攔住了!”武官見狀,頓時就皺眉喝問道,“怎麼什麼人都放進來!”

    還沒有等城頭上面的屯長說話,原本狼狽模樣的三四十人當中沉寂了片刻,便猛然有人在其中斷喝出聲:“殺了他!搶門!”

    僞裝成爲逃命的兵卒頓時齊齊發一聲喊,窮兇極惡的撲上前去!

    雨霧當中,隱隱有悶雷一般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夏侯淵策馬從雨霧當中竄了出來,然後看着亂成一團的城門,哈哈大笑着,鐺啷一聲抽出了戰刀,高聲喝道:“兒郎們,發財的時候到了!快快!把你們吃奶的勁頭都拿出來!給老子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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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公!楊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呀……”驚慌的侍從院外狂奔進來,卻不小心一腳踩在了石階的青苔之上,嗤溜一聲來個狗啃泥,撲到了天井之內,頓時滾得一身的狼藉。

    “……楊公,”報信的侍從也顧不得自己摔得狼狽和痛苦,連忙撐起身擡着頭說道,“有人搶城!搶城!來了不少騎兵,不下千人!”

    “在那個門?”楊彪刷的一下站了起來,“上西門?雍門?廣陽門?”

    “都……都不是……”侍從呲牙裂嘴爬了起來,連忙說道,“是中東門……”

    “中東門,怎麼會在中東門?”楊彪不敢置信的問道,“你說不是西面?難道不是徵西將軍的人馬?打的是什麼人的旗號?”

    “旗號,旗號打是……是平東將軍曹……”

    此時此刻,城門處的嘈雜聲浪終於是傳了過來,在雨滴敲打瓦片宛如伴奏樂一般的聲響當中,富含有節奏的口號響徹了雒陽城上空:“清奸臣,護明君!匡社稷,護大漢!”

    聽聞此言,楊彪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