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7章夢想是會隨風起舞還是最終落地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馬月猴年字數:5504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在斐潛等人議論軍政的時候,曹操則是則仰望蒼穹。
蒼穹之下,人宛如螻蟻。
那麼,螻蟻一般的人類,又有何膽敢言天道?
曹操是大漢丞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連一人之下都算不上,因爲他可以輕易的將天子想要捏成圓的就捏成圓的,想要捏扁就捏扁。
即便是如此,當曹操仰望蒼穹的時候,他依舊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
尤其是這些天。
曹操在山東一言九鼎。
曹氏旗幟在山東大地上高高飄揚。
所有的山東官吏都會在每一天的早晨起來,在曹氏的旗幟之下開始工作,但是揚起的頭看着旗幟的面容神情,是否和當下的曹操表情是一樣的?
關中未平,河東還在酣戰,而山東已然躁動。
曹操讓程昱回去,意思非常的明確,卻被荀彧攔了下來。荀彧的想法,其實曹操也明白,就像是荀彧明白曹操的心思一樣。
荀彧,曹操的謀士,也是他的朋友,更是曹操的後勤大管家。他知道曹操的野心,也知道曹操的實力,但荀彧他更知道,這個天下,有些事情,不是僅僅靠實力就可以解決的。
因爲曹操是人。
荀彧也是人。
不是天神,或是天帝什麼的……
曹操可以掌控刀槍,指揮兵馬,下達律令,頃刻之間便可以讓許多人頭落地,讓某些家族,甚至某些郡縣灰飛煙滅,千里無雞鳴。
但是曹操無法控制人心。
曹操可以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的族人,但是無法殺光天下人。
如果曹操真的愚蠢,或是瘋狂到了想要殺光天下人的時候,曹操必然就會在天下人死光之前先死去。
山東士族,有他們的家族,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支持者。
他們會反抗,會報復,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就像是徐州的郡縣之中,依舊很多人憎恨着曹操。
當年殺徐州人,像是屠殺羊羔,爽是爽了,肉是吃了。
可現在呢?
殺羊一時爽,可真能將人都當羊殺了?
現在徐州人之中,有不罵曹操,不恨曹軍的麼?
縱然表面上或是笑呵呵,可背地裏呢?
仇恨就像是血融進了深潭之中,雖然經過了時間的稀釋,依舊會留存着痕跡。
如果讓這些徐州後代有機會搞死曹操的後人,這些人會選擇放下屠刀來感化曹操的後人,還是直接屠滅曹操後人九族?是會希望曹操的政權萬萬年,還是管他去死?
當年將人當羊殺了,現在又求着讓人繼續當牛羊?
歷史上司馬懿最後從曹操手中奪權,雖然說主要的爭鬥是在核心的朝堂之上,但是地方勢力的支持和默許,也是司馬氏能夠奪權成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曹操明白荀彧想要平衡,或者說是想要在錯綜複雜的利益衝突當中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區域,但是這很難。
荀彧身上揹負的東西太多了,太多了。荀彧的家庭背景和人際關係成就了荀彧,但是也成爲了他的鐐銬。作爲世家大族的一員,荀彧在潁川,在山東,有着複雜的人際關係網絡。這些關係在政治鬥爭中可能成爲他的助力,也可能成爲他的負擔,不想要放下一些什麼,那麼必定會有一天會將他壓垮。
身上揹着那麼多,還想要在懸崖上尋找平衡……
曹操不認爲荀彧能成功。就像是曹操也認爲斐潛那一套行不通一樣。
所以曹操想要捨棄一些東西了。
但是,山東肯定有人不願意。
『呵呵……』
曹操輕笑。
或許是在笑荀彧,或是在笑斐潛,也許同樣是在笑他自己。
因爲曹操實際上也是在找一個平衡。
同樣的難,同樣的痛苦,同樣的無奈。
斐潛的夢想,當年曹操也同樣的擁有過。
徵西啊……
可是現在呢?
曹操知道,將大漢的旗幟插遍天涯海角,目光所及之處皆爲大漢領土,確實聽起來很爽,但並不是插上了大漢的旗幟,就能成爲大漢的疆土。
曹操也知道,即便是將頭頂上的那個人拿掉,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之後,似乎就算是登天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聽從號令,陽奉陰違依舊無法避免。
曹操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這個天下,終究是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
所以,子淵,你是錯的。
我的敵人不是你,你的敵人也不是我。
貪慾,是你我最大的敵人。
你能打敗天下所有的人,你也可以殺了天下所有抵抗你的人,但是時間會打敗你,蒼穹會打敗你,貪婪的人性最終會打敗你……
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或許就是將來你要經歷的。
風飄飄,沙漫漫。
『丞相!』
傳令兵噗的一聲拜倒在地,兜鍪上的翎在風中顫抖。
『講。』
曹操依舊背着手,沒有回頭。
傳令兵頭都不敢擡,『啓稟丞相,在峨嵋嶺上發現……發現了驃騎大將軍的旗號!』
頓時一片寂靜。
風捲着黃沙,似乎想要在衆人面前表現一下舞姿,但是被衆人之間的低壓給擠了出去,於是就哼哼唧唧的跑遠了。
『知道了。』
曹操迴應道。
傳令兵頓時鬆了一口大氣,頭也不擡的退後幾步,方轉身而去。
終究是來了。
……
……
豫州官渡附近。
臨時多了一個營地。
營地扎得不是很嚴禁,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潦草的痕跡。
營地之中,飄揚着將主旗幟上,寫着一個『崔』字。
崔琰原本是前兩天就準備移軍北上的,但是還沒有出發又被叫停,然後又是接到命令繼續出發,走沒幾裏路,再次被叫停下來……
崔琰便是明白了,乾脆領兵迴旋,上報說命令不清,朝令夕改,要一個準確的命令他才能領兵北上,於是終於是消停了,沒有新的命令到來,他也就在豫州的邊緣一直駐紮着。
崔琰在此地駐留下來,就像是一滴,哦,應該是一瓶蜂蜜被打翻在地,吸引了狂蜂浪蝶前來……
一時之間,駐地就像是酒樓一般,前腳剛有人走,後腳又是有人前來。
有些人是來打探消息的,也有人是要和崔琰通個氣的,還有人是想要做一些利益交換的,反正到得此時,事態終於開始變得分明起來,所有人不用顧忌太多,只要去等待着曹操和斐潛之間最後誰能勝利便行了。
崔林見崔琰在送客回來之後,神態不免有些疲憊,便是不由得說到:『……我也是覺得,荀令君執掌尚書臺這麼多的事情,畢竟也是壓力太大了……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也不足爲奇。他的能力,大家自是知曉,但是人的精力畢竟有限……若是尚書臺之處有個能分擔一些的能士……』
崔琰擺手說道:『旁人這麼說,你也這麼說?』
『兄長……』崔林低聲說道,『這確實是一個機會,潁川撐不住了……』
崔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用手捏着鼻樑,閉目養神,沉吟不語。
崔林見狀,也不再囉嗦。
雖然崔林是旁支,但是這麼多年來都是跟着崔琰,也算是親信當中的親信,心腹之中的心腹了。
曹軍眼瞅着勢頭不妙,不知道一時之間在山東之地內有多少人心頭浮躁起來。
崔琰領兵北上圍剿魏延的命令,前後矛盾,一會兒令他速行,一會兒又是令他駐紮,已經是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了如今曹操核心尚書臺已經沒之前那麼強勢了。內部的矛盾正在激化,崔琰作爲冀州的代表人物,即便是崔琰想要避免在這個時候站到臺上去,也有些身不由己。
崔琰自然是想要返回冀州,畢竟那邊是他的主場,尤其是帶着一些兵卒前去,必定可以在最後的時刻爲自己撈取最大的利益。
可『好事』多磨。
這幾天紛紛擾擾,很多人前來拜訪崔琰,表面上似乎都在寒暄拉扯,但是歸根結底,這些人的意思還是希望崔琰來出面拿個主意,就算是沒有定計,眼下總是通通氣,先商量個輪廓出來爲好。
撇開各種立場與屁股問題,他們何嘗不知道荀彧這個人的能力?
可眼下曹操的情況畢竟不是很妙……
若是曹操倒下了,那就要換旗幟了,這個沒辦法,畢竟是傳統。
但荀彧要死撐,就有些麻煩了。
搞不好就成爲了存粹的消耗,進入惡性循環,尤其是在當下有些旱災的苗頭的時候,這要是……
崔琰顯然也是明白這些事情的,只是到得此時,他還沒有明確表態。
崔琰這幾年來,多多少少算是坐穩了冀州頭牌的位置,威信不見得有多麼大,但是他的態度,也會影響不少冀州人,所以崔琰不做最後的明確,有些事情就不可能有個章程,到了最後說不定就得吵起來,爭起來,打起來。
都是一衣帶水的友邦,嗯,友鄰,相互之間也都是知根知底,說不得還有很多聯姻關係,大家相互之間還是希望能夠在談判桌上確定一些事情,而不是希望最後有流血事件發生。
即便是真流血了,也希望是皮肉傷,而不是雙方都傷筋動骨,反而讓他人撿了便宜。
這些情況,衆人都是心中明白,所以吵還是會吵,爭還是會爭,但不希望最後打起來。
冀州和豫州相爭,最後還是山東的,要是……
那就不好了。
要是崔琰最後不能站出來,到時候真要有什麼事情,那麼山東之地最終的後果可就難說了。雖然這些年來崔琰一直都非常清醒,沒有和荀彧唱對臺戲,但是人總是會變的,時過境遷,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就改變了想法。
『所以啊,兄長,這些事情,你總得給個話才是啊……』
崔林說道。
之前他認爲崔琰也是有想過這個事情的,要不然崔琰不會讓他偷偷的去做一些事,可是如今屎到臨頭了,崔琰還不給個確切的話,這難不成要……
崔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眯了崔林一眼:『給什麼話?』
『就是現在這個事情是,兄長你到底打算怎麼辦?這總得有個準數啊,你說句話,我們心裏也才能有個底……』崔林低聲說道。
崔琰輕輕嘆息一聲,『實話說罷,我自己心裏都沒底,怎麼給你們什麼準數?』
『啊?』崔林一愣,『不是,這個……兄長,你,你怎麼能沒底呢?這,這大家都是要聽你的啊!』
崔林有些慌。
畢竟冀州要是沒崔琰站出來統領,那麼力量就必然會分散,一團散沙是肯定無法和潁川佬抗爭的。
『這事情,還要看看其他人怎麼做再說。』崔琰聲音很輕,很低,『兗州都沒什麼動靜,河洛楊氏也沒什麼消息……還有臧氏陳氏李氏王氏……』
『唉!兄長啊!』崔林嘆息一聲,『你這是怎麼了?他們能說些什麼?他們又會說些什麼?你不說,他們又怎麼敢說?』
崔琰搖頭,『這可不好說……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
崔琰重新閉上眼,『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盯着我們呢……少說,少動,穩一點,或許會錯失一些東西,但是總比滿盤皆輸要好……總之,再等等再說……』
崔林似乎還想要勸說,卻被崔琰打斷,不願意繼續說這個話題了。
崔琰心中還是有一些疑慮。
不搞清楚這些疑慮,崔琰不會動。
只要他不動,那麼他依舊是那個『勤勉忠誠』的崔琰。
……
……
譁啦啦。
刷啦啦。
風吹過樹梢,拉扯着樹葉的小手,輕聲的誘惑着樹葉說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做最好的朋友,我帶你去天涯海角,去看這個世界的寬廣,我們永遠不分離……
有的樹葉不爲所動,擺脫了風的糾纏。
但是有的樹葉信了風的話,毅然的斷絕了和父母的關聯,跟着風兒走了……
然後半道上就被風丟了下來。
樹葉伸出手,想要挽留風。
風卻拒絕了樹葉的手,只是捂着自己的臉,低聲抽泣着,你的愛讓我窒息,我需要自由。
風走了。
樹停了。
劉曄看着樹葉最終落到了地上,冷笑。
是風動,還是樹動?
是風的錯,是樹的錯,還是葉的錯?
劉曄捧着茶碗,慢慢的喝着茶,反正不管是誰的錯,都不會是他的錯。
劉曄少年之時,也是敢做敢爲的人。
他在十三歲的時候,就按母親遺命,斬殺了父親寵信的侍者,而後又坦然向父親請罪。
在他二十多歲時,天下大亂,揚州當地有鄭寶、張多、許幹等人擁兵自重。其中鄭寶想要挾持劉曄,劉曄就藉着曹操使者到來之機,設宴殺了鄭寶,持其首級恐嚇其部衆。
可是到了曹操麾下之後,劉曄就沒有那麼『敢作敢爲』了,甚至是有意的收斂自己的光華……
因爲他姓『劉』。
他是光武帝劉秀之子阜陵王劉延的後代。
曹操器重他,但是不完全信任他。
天子也同樣如此。
他在這樣的局面之下,做好了,未必有功,做不好,必定有災。所以即便是他能做什麼,他都不會去做。
如果是事情明確交給他去做,那麼不管是天子的命令,還是曹操的命令,他都會去做好來,但是他絕對不會主動……
沒錯,不拒絕,不主動,不負責。
山東官吏在官場之中,也並非全數都是貪腐之人,無能之輩,也有一部分人像是劉曄這樣的寧願少作爲或不作爲,而不願意多做事的。
這個現象,並非特定於當下大漢,亦或是山東地區,而是在不同王朝,不同地區、不同的歷史階段內都有所體現。
在很多情況下,官吏可能因爲擔心做錯事情而承擔責任,選擇少作爲或不作爲。特別是在那些對官員的錯誤有嚴格懲罰的體制中,官員可能更傾向於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爭議或責任的行動。如果官吏的努力和成果沒有得到相應的認可和獎勵,他們可能就沒有動力去多做事情。在一些體系中,晉升和獎勵可能更多地依賴於資歷、關係或其他非績效因素,這會削弱官吏的積極性。
除此之外,官吏可能因爲缺乏必要的資源和支持而選擇少作爲。沒有足夠的人力、財力或物力支持,即使官員有意願多做事情,也可能因爲現實的限制而無法實現。
就像是劉曄這樣,他年少的時候是懷着報國的心思來的,投奔曹操是因爲曹操當時表現出了願意迎天子,重建大漢榮光的舉動。
可是隨後呢?
就像是風兒帶着樹葉,在空中翩翩起舞的那一刻,是融合的,是合拍的。
可風最終依舊是風。
樹葉依舊還是樹葉。
天清清,雲淡淡。
乾燥的氣息讓劉曄難受。
年輕的劉曄的那些理想,就像是被剝離了樹的葉子,無力的墜落。
『管家!』
劉曄忽然揚聲叫道。
門廊之處,管事急到了近前,『郎君,何事?』
『去取酒來!』劉曄揮了揮袖子,『將這些茶撤了。換酒來!』
管事愣了一下,但是很快點頭應是,叫了僕從將茶具等搬走。
看着僕從忙碌,在這一刻,劉曄似乎明白了爲什麼郭嘉只喜歡喝酒,而不喜歡喝茶。
因爲喝茶,越喝,人越清醒。
而他現在感覺到了清醒的痛苦……
像劉曄這樣的人,在山東還有很多。
他知道如今荀彧正在搞一些事情,他也知道崔琰成爲了一個風眼,但是這些和他又有什麼關聯呢?
他不想要理會,也不想要管,直至有了惡客登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