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5章楚詞共許勝揚馬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馬月猴年字數:5337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轟!!』
塵煙騰起。
木屑橫飛。
江東兵像是一羣鴨子一樣,嘎嘎叫着敗退下來。
當火藥被正確的使用在戰場之上的時候,即便是稍微露出一點猙獰的爪牙,都不是冷兵器時代的人所能承受的。
朱治以爲浮橋是魚復戰場的關鍵,結果他發現,浮橋就是個幌子,亦或是諸葛亮有意豎立起來的靶子,讓江東兵在浮橋上無謂的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戰意……
在火藥的打擊之下,江東兵根本攻不上去。
江東兵在面對火藥的時候,即便是朱治再怎麼強調,再怎樣的鼓勵,依舊沒有多少效用。
當江東兵看見被炸死的屍首血肉模糊之時,這種恐懼就會越發的放大……
說起來也是奇怪,其實死在冷兵器之下的屍體也不會多好看,還有一些被亂刀砍死的屍骸,甚至比炸死的還要更加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但江東兵可以對於被亂刃分屍的視若無睹,卻對於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首恐懼不已。
畢竟人類在面對未知且不能由自己控制的東西的時候,恐懼是刻在基因裏面的東西。
天色昏暗之後,雙方各自鳴金收兵。
江東兵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去,川蜀兵慢悠悠的重新佔領了之前失去的陣線。
一來一去之間,留下的大部分都是江東兵的屍骸。
魚復城便如一塊岩石,任江水拍打,猶自矗立。
從江東軍進兵以來,除了搭進去五艘樓船壞了一個浮橋之外,江東兵的收穫並不大。
朱治又向遠處的川蜀陣線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濁氣,這才拍了拍憑欄,回到了船艙之中。
當朱治獨自一人的時候,臉色也就顯露出了疲憊。
朱治年齡已經不小了。
正常人一過三十五就開始走下坡路,即便是朱治這樣上戰陣的武將,也不可能避免體力上的衰弱。
恐懼的波紋在鳴金之後,依舊沒有消散,持續的在江東軍上添加了一個DEBUFF。
征戰十餘年,朱治還是頭一遭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戰爭對於他的折磨。
沒當都督之前,朱治認爲黃蓋就是盤菜。
現在輪到他做都督了,結果發現……
和川蜀兵相比較,當年什麼白虎黑虎的,簡直就像是小孩在過家家。
嚴白虎當年說是有民數萬,擁兵萬餘,動不動就是聲震江東,結果就像是紙糊的一樣,一捅就倒。而現在魚復的川蜀守軍不過數千,卻穩固的宛如磐石一般,任憑江東怎麼沖刷,始終是巍然不動。
這場戰役,其困難程度遠遠超出了朱治的想象。
死傷之慘重,也是出乎了朱治的預料。
只不過在朱治心中,人和人之間還是有些不同的,一般的兵卒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拜見都督!』一名朱氏護衛的面色有些蒼白,站在船艙之外略有些發顫。
朱治皺眉,『何事?』
『兵卒在撤走之時,川蜀那邊射來了箭書……』護衛將聲音放得很低,伸手奉上了一支捆紮了某樣東西的箭矢。
朱治一愣,旋即就覺得捆紮在箭書之上的扎帶有些眼熟,當即臉色一變。
箭書這種東西,算是兩軍陣前的一個常用的溝通手段。
一方面是文字在當下還是屬於少數人的專利,大多數的普通兵卒根本不識字,也就不會有什麼在普通人羣當中泄露消息的風險,另外一方面是箭書所用的巾帛,在當下都是相當昂貴的物品,一般兵卒也不敢用,衆目睽睽之下所以也不用擔心普通兵卒會私藏。
『春江未暖,河豚正肥。見之令郎,賢淑皆備。吾園之中,桃紅增輝。舍下雖無金碧輝煌,然有山景如畫,可賞川流之匯。必以文人之禮相待,共論經書,詩歌爲會。亦可漫步於園中,賞鳥鳴之趣,山林之美。』
『令郎於此安好,朱公可勿憂也!』
『另,知令郎擅簫,可否令人攜簫而至,吾等亦可同品聲樂之美,更添雅興,豈不美哉?』
朱治一邊看,手一邊抖,等看完了,便是覺得眼前一黑,喉頭頓時有些腥臭涌動。
吐血一般比較難,但是情緒激動之下,胃痙攣導致吐些胃酸什麼的,也是大多數人應激之下的正常反應。
朱治死死咬着牙,將那些胃酸重新咽下去。
一切似乎纔剛開始,一切就已經像是要結束了。
一邊是江東的希望,一邊則是自家的兒郎。
雖然諸葛亮的箭書之中並沒有明言什麼,但其中蘊含的意思卻已經表達到位了。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朱然不可能被俘虜!
可是箭書上用來系巾帛的絲絛,卻證明了至少朱然有一些東西落在了川蜀軍中。
是生,是死?
但是現在最爲關鍵的問題,是朱治在知曉了朱然生死之後,要怎麼做?
朱治痛苦萬分。
朱然雖然不是他的親子,但是勝過親生之子。
而且朱然本身很有能力,這也是朱治願意將朱然視爲接班人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現在朱然卻落入了敵手!
朱治不想要承認,但是眼前熟悉的絲絛卻說明了不容否認的事實。
……
……
『朱君理當下至少是猶豫了。』
魚復山城之上,諸葛亮遙望着江東水軍,做出了判斷。
『目前爲止,江東軍心還是亂的。朱君理撐不了太久,很快要敗了。嚴將軍此戰,當爲首功。』
嚴顏站在諸葛亮身側,鬚髮在江風之中飄拂,『若是此人狠下心腸……』
嚴顏俘虜了朱然之後,原本是可以休息的,畢竟他歲數擺在那邊,在山中圍堵朱然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但是嚴顏並沒有因此就倨傲,或者躺倒歇息,而僅僅是休息了一天,次日便是到了山城之中,巡查城防,協助防守。
『呵呵。』諸葛亮緩緩說道,『嚴將軍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如今不論朱君理是進是退,是和是戰,江東老臣新主之間間隙已成……』
朱治這幾天攻勢雖猛,但是並沒有派遣其中軍前來搏命。換句話說,朱治在朱然沒有被捕之前,就是保持着一個相對謹慎,保持實力的心思。
這個實力不是江東的實力,而是朱氏自己的實力。
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這是江東無法避免的弊病,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問題。
朱治在內的江東軍閥,在面對戰鬥的時候下意識的保存自己的實力,甚至是損公肥私,利用身爲江東官吏的權柄,借江東的錢糧來擴張自己的地盤,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一個傳統。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也不是朱治一個人的事情。
對於他們來說,孫權不過是一個名義上的背鍋俠,是他們藉以對下剝削百姓,對上對抗朝堂的一個由頭而已,所以他們天生就具備了軟弱性,不可能真的就是爲了孫權去打生打死,尤其是在江東對外擴張的戰爭上面。
簡單來說,朱治等人對於對外作戰不是沒興趣,而是沒血勇,有便宜佔的時候當然都蜂擁而至,要下大力氣啃骨頭的時候,卻沒有豁出去崩牙的心。
嚴顏在一旁聽了,深有感觸。
上下不能齊心,這種現象在川蜀出現不是一次兩次了。
當年劉焉還活着的時候,就是器重東州人,而輕視川中人,而劉璋上臺之後,也是對於川中之人多有防備,只有斐潛到了川蜀之後,才是不論出身,只論才能……
出身這種事情,一出生就定下來的,無法更改,但是個人才能卻是後天養成的,相比較來說,當然是才能出衆者堪於大任才會讓人信服。
『如此說來,江東要退兵了?』嚴顏問道。
諸葛亮點點頭,又搖搖頭,『退兵之前,江東還有一次猛攻……』
『還有一次?』嚴顏皺眉,思索了片刻之後,便是點了點頭,『明白了……』
……
……
『咚!咚!咚咚咚……』
江面之上,戰鼓大作。
朱治果然就像是諸葛所料的那樣,並沒有和諸葛見面談條件,也沒有說關於朱然的任何條件,只是在第二天早早就令人敲響戰鼓,擊鼓聚將。
朱治高高站在戰船之上,面向在其下的江東將士。
紅黑色的大氅在江風之中飄蕩,宛如將要凝固的鮮血。
朱治神色肅穆。
鼓聲漸漸停息,只聽到鱗甲聲聲,江水汩汩。
朱治緩緩的環視一週,然後將手抓在了憑欄上,沉聲而道:
『嗟乎!吾等江東子弟,承天命以討川蜀!』
『今天子有詔,川蜀爲逆!魚復此戰,乃天賜良機,吾等當奮不顧身,以報主公之恩,以效大漢天子!』
『昔孫子有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日之事,正是生死存亡之戰是也。進一步,則可直通川蜀,退一步,便是前功盡棄!』
『魚復之城,雖有地利,然水戰非其所長。吾等平日習水如魚,舟楫爲家,大江之上,縱橫來去,豈容川蜀之兵猖狂?』
『諸君勿懷二心,勿畏強敵。吾等只需齊心協力,精誠所至,金石爲開。今日之戰,便是吾等建功立業之時!此戰,必能大破川蜀,振我江東威名,還天地乾坤晴朗!』
『吾等之榮辱,在此一舉!吾等之忠烈,當昭示後世!吾等之壯志,願化爲長風破浪之勢,滅此魚復,直搗成都!』
『吾等江東英傑,豈能容賊子橫行?』
『吾等熱血男兒,豈能負天下蒼生?』
『魚復此戰,非一人之戰,乃江東萬世之戰!』
『吾等當以江東虎士之行,誓讓天下知我江東之威!』
『擊鼓!出戰!』
『吾等必勝!』
『江東必勝!!』
喊到最後,朱治高舉雙手,黑紅色的大氅被掀起,宛如盪漾出層層的血浪。
江東兵卒將校,便是齊齊高呼起來。
『必勝!必勝!』
『江東必勝!』
聲浪一層高過一層,在江面上層層疊疊的展開,就像是漣漪一般撞在夾江的石壁上,然後重新蕩回來,激昂着江東軍校兵卒的熱血。
至少在當下,他們覺得自己真的就是在爲了江東,爲了大漢天子,爲了這個天下的正義而戰。
『哦哦哦ヾ(°°)##……』
『必勝!』
『出陣!』
戰鼓轟鳴。
旌旗搖擺。
朱治號令,所有江東兵全線出兵。
在陸地上的江東兵卒進攻於魚復山城。
在江水之中的江東船隻進攻魚復島城和魚復水寨。
江東兵宛如被惡狠狠的戳了一下窩的馬蜂,嗡嗡的便是衝出了老巢,分成水陸兩路,往魚復撲去!
很快,雙方交鋒。
江東兵一時之間,氣勢如虹,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打雞血會讓人精神亢奮,容光煥發,並不是雞血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爲身體察覺了異物病毒細菌入侵,開始儘可能的挖掘本身潛力,消耗本元和外敵搏鬥,在這個過程當中,人體會感覺到一些病痛減緩或是消失,但並不是代表着原本的病症消除了,而是在更爲兇殘緊急入侵面前,一切原本的矛盾暫時可以暫且放下……
和瘋狂一般的江東兵相比之下,川蜀軍的氣勢,顯然弱了太多。
魚復島城那邊,吳班大叫着,將衝上來的江東兵卒砍倒。
江東的大小船隻涌動,和甘寧水軍站在一起。
山城之處,嚴顏帶着兵卒,攔截着朝城牆涌動而來的江東兵。
戰場一邊,江東主將的戰艦,似乎是因爲對於戰事的迫切,正在向前緩緩的移動。
『江東軍正在虛張聲勢!』
吳班大吼。
『將他們趕下去,驃騎必勝!』
甘寧一腳踹翻了攀爬上來的江東水兵。
『敢後退者斬!』
嚴顏大喝一聲,人已殺向了衝上來的江東兵。
俯瞰整個戰場,川蜀軍的整個陣線都似乎顯得有些單薄。
島城,山城,水寨,就像是三個巨大的糖塊,吸引着密密麻麻的江東兵卒,彷彿是要將其包圍,並且一點點的啃下來,吞入肚中一般。
最先有些支撐不住的,便是甘寧的水軍。
甘寧的水軍本身兵卒數目較少,並且比起江東的水軍來說,在技能訓練上,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平時裏面表現不是很明顯,但是在戰鬥突然激烈起來的時候,這種差距就會在壓力之下放大。
水聲亂響,甘寧轉頭望去,只見江東軍分出了幾艘由一艘樓船統領的船隊,正繞過交戰的區域,企圖包抄到甘寧防線的後方。
『快傳令!讓人攔住他們!』甘寧大喝。
『將軍!我們沒後備隊了!』一旁的兵卒迴應。
甘寧愣了一下,旋即喝道:『那就我們上!』
旋即甘寧命令自己乘坐的艦船,轉向迎擊。
整個川蜀水軍的陣線又再一次被拉長,顯得更加單薄,隨時有被江東水軍衝破的風險。
在山城之上,站在諸葛亮身邊的法平,顯得有些緊張。他將雙手握在一起,控制忍不住顫抖的手,他不清楚諸葛亮之前爲什麼會說江東必敗,但是現在他只能是相信諸葛亮這麼說必定有他的理由……
諸葛亮斜斜看了法平一眼,微笑着說道:『莫慌,江東軍在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法平有些不信。
這麼龐大且猛烈的進攻,叫做虛張聲勢?
『他們準備撤退了。』諸葛亮笑着說道,『但是這麼走,顯然是說不過去……所以必須要打一場大的……然後死一些人……傷一些人……』
『什麼?』法平的手現在不抖了,他的思維被諸葛亮調動了起,『從事,你說的……這是爲了……死傷?』
諸葛亮點了點頭。
法平看着山城,島城,以及水寨之處瘋狂涌動的江東兵,然後吞了一口唾沫,『這……從事之意,是朱君理此人……』
好歹朱治是江東都督,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爲了撤退,故意讓江東兵去送死?
諸葛亮微微動了動眉毛,向長江的上游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去,又去看朱治的指揮樓船的位置,『你看到了沒有?』
『什麼?』法平問道。
『朱君理的中軍,其實沒有出動多少兵卒……』諸葛亮伸手一指,『中軍兵卒,便是朱君理直屬部隊,幾乎可以說是完好無損……而死傷的,卻是其他江東兵……』
『啊?』法平順着諸葛亮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紛亂的江東兵動向之中,如果不留心去觀察,確實很難分辨出江東兵各部具體的動向,但是只要一注意,便是看得很明顯了……
就像是手機鋼化膜下面的一根纖維毛,平日裏面多半看不見,但是一旦注意到了,便是天天都能看見,恨不得將鋼化膜撕下來重貼一張。
朱治的中軍部隊雖然也是前前後後的進發,但是會在衝一段路之後,便是停下,然後兜回來再次出發,看起來也像是出動了很多人和其他分部一同進攻,實際上就是原地踏步喊口號而已。
同時,似乎是被戰事所吸引,又像是爲了前線進攻不暢而着急,朱治甚至是帶着中軍抵達了他之前從未抵達的最前沿位置……
魚復山城之上,諸葛亮看着朱治旗艦,緩緩的往前移動,便是露出了會心的笑意,不由得感慨道,『朱君理,真是妙人也!來人,且將朱少將軍好生帶上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