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4章百戰沙場碎鐵衣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581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魏延還在奔着他的小目標而去的時候,在川蜀之中的嚴顏倒是已經跟上了他的目標。

    『又來了?!』

    朱然的部隊現在已經被打散了。

    現在他才明白,他之前打敗的那些小部隊,其實就是這張大網的一部分。這些密密麻麻的小部隊分佈在魚復周邊,像是一張大網一樣,而他則是帶着巴人一頭撞進網裏面的獵物。

    他已經算不出他遇到了多少次的襲擊,只是知道他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

    朱然試圖衝破這些小部隊的攔阻,抵達大江沿線去找江東大部隊,但是這些小部隊明顯比他們走得更快,不等朱然他們找到新的方向和江東大部隊,就發現他們又是再一次的被盯上了……

    次數一多,朱然連憤怒都沒有了,只剩下了本能的戰鬥,和深深的疲憊,『殺出去!』

    無論如何,他不能死在這裏,也不能成爲川蜀軍的俘虜。

    朱然甚至有一種感覺,他覺得這些川蜀兵是爲了活捉他,所以在有些時候是有意的留手了……

    活的,肯定比死的要更有價值。

    這一點,朱然明白。

    『叮!』

    朱然護衛執着圓盾頂上去,擋住了幾名川蜀追兵扎來的長矛。

    川蜀兵現在漸漸的都是用長矛了,不願意和江東兵近距離搏殺。就算是有江東兵試圖貼近川蜀的這些追兵,要麼被箭矢逼回來,要麼就是被這些長矛頂回來。

    這些川蜀兵的長矛都是用竹子做的,有的甚至連鐵尖尖都沒有,就是簡單的加工出來了一個尖刺而已。

    朱然也試圖帶着護衛做一些這樣的竹製長矛,但是他發現不划算。不是製作不方便,而是他們是在逃命,沒有更多的時間來花在製作長矛上,而且製作長矛所留下來的痕跡,也會暴露他們的行蹤……

    關鍵問題是,在這羣山之中,這些川蜀兵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一個個都是狗鼻子不……

    不對!

    真的有狗!

    朱然猛的回想起來,在逃跑的過程當中,他確實聽到過一些狗叫聲。只不過因爲沒看見狗露面,所以他就沒有將狗叫的聲音放在心上。

    『得殺了狗!』再次擊敗了前來偷襲的川蜀小部隊,朱然咬牙切齒的說道,『這兩天,我們真是被狗盯上了!』

    朱然猜測得沒有錯。

    泄露他蹤跡的,就是他自己的氣味。

    華夏大概是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經馴化了狗。

    受自然條件的影響,新石器時代家庭蓄養的動物,在華夏北方,最早和最主要的家養動物是豬、狗、雞;在南方是豬、狗和水牛。在殷商之時,商人除了食用狗肉、用作獵犬之外,還會將狗用於殉葬和祭祀,陪伴亡靈,以及祭祀祖先。

    而狗用於戰爭,至少在漢武帝時期就已經很常見了。

    任憑朱然等人怎麼跑,但是只要被獵犬盯上了,自然無法輕易擺脫。

    朱然在山中繞圈,而嚴顏則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嚴顏畢竟歲數大了,真要是跟着一直跑,說不得受不了的反而是嚴顏自己。嚴顏的體力比不了年輕人,但是他的經驗超出了朱然太多了,又是在魚復周邊,擁有本土作戰的優勢。任憑朱然怎麼跳,實際上都在嚴顏的掌控之下。

    其實朱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突破羅網的,只不過朱然當時面對傷亡沒下狠心,或者說沒真想要豁出命去,所以在某個關鍵的路口,又被擋了回去,繼續在山中打轉。

    江東人在和本土巴人失散之後,就成爲了無頭的蒼蠅,最初還能憑着血勇搏殺,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等攜帶的乾糧漸漸吃完之後,體力上的衰減就不可避免的呈現出來。

    嚴顏看到時機成熟,終於準備動手了,開始圍捕朱然等人。

    ……

    ……

    『殺啊!』

    山道另一邊,也不知從哪冒出了近百人。

    這些人將山道堵得嚴嚴實實,長槍大盾強弓硬弩架設在大盾上,走兩步,便是齊齊喝一聲,然後一個停頓,然後再在號令之下又繼續再往前推進兩步,再停頓,簡直就像是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似乎是等着朱然和其他的江東兵一頭撞在上面。

    『是川蜀軍!』

    『吶娘希牝!又是他們!』

    還沒等朱然解決獵犬的問題,川蜀軍就已經是包抄上來了。

    這已經是今天晚上第三次被川蜀軍追殺上來了。

    朱然等人多少已經是精疲力盡,在還沒想好要往哪裏跑就遇到了當下的這種情況,戰無戰力,逃又無門。

    有幾個江東兵嚎叫着,似乎是發泄自己的鬱悶,又像是自暴自棄前的無能狂怒,衝到了盾牆面前,狠狠的砍了下去。

    『鐺!』

    江東兵的刀被架開。

    『噗!』

    長槍的槍頭已經扎進了江東兵的喉嚨。

    乾脆,利落。

    就像是殺了一隻雞。

    『掩護將軍突圍!』

    剩餘的江東猴子恢復了清醒,不再往銅牆鐵壁上撞,開始掉頭往回跑。

    能到了現在依舊跟在朱然身邊的,自然都是朱家的部曲,以及江東的核心戰鬥力,即便是在如此惡劣的局勢之下,依舊能夠保持足夠的忠誠。

    『將主快走!』

    此時此刻,這些掩護朱然的江東兵,大多數都知道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但是依舊絲毫沒有退縮,他們在山道之中努力的攔截步步緊逼的川蜀軍,發出生命當中最後的怒吼。

    朱然回頭而望,發現他帶出來的千餘人,如今估計已經不到兩百……

    『將主!走啊!』

    留在後面的朱氏部曲沒有猶豫,大吼着要讓朱然遠離危險,他們甚至有的人連武器都沒有拿,只是舉了兩個盾牌,轉身朝着步步緊逼的川蜀軍撞上去。

    在轉過山道的時候,朱然最後向後方看了一眼,只見那條山道上,川蜀軍已經如潮水般已將那留下來的十幾名朱氏部曲淹沒、吞噬。

    江東兵就不能翻山麼?

    有的山可以翻,但是有些山還真翻不了。

    在嚴顏挑選好的戰場上,江東兵可以走的道路並不多,當得知江東兵徹底的進入了一個死衚衕之後,嚴顏便是站起身來,讓護衛替他穿上甲冑。

    『嚴將軍,這,這殺雞豈能用牛刀……』吳班站在一旁,搓着手,多少有些扭捏的說道,『要不……讓在下去就好了……』

    嚴顏先是沉默着,讓兵卒護衛繫好了甲冑上的絲絛,然後一手提着長刀,一手夾着兜鍪,這才對吳班笑着說道:『吳校尉,這是諸葛從事親自囑咐於某……私下授受,有違軍令啊!吳校尉該不是想要害某性命?』

    吳班臉色一僵,雙手連擺,『這怎麼說的?當然不是,絕對不是!』

    嚴顏點着頭,笑着,火把光照之下,他的幾縷銀髮在風中飄動,『某也知道是吳校尉說笑……不過若是某戰而不敵,那自然需要吳校尉力挽狂瀾,救某於危難了……在此某先謝過了……』

    吳班連忙拱手,『嚴將軍言重,言重了!嚴將軍出馬,定然是手到擒來!』

    嚴顏笑笑,沒再說什麼,反手將兜鍪扣在了腦袋上,然後昂然而去。

    吳班直愣愣的看着,臉上的表情忽而扭曲,忽而懊惱,最終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變成了落寞。

    他其實當時確實有機會和朱然一戰的,如果當時陷阱多挖一點,樹木多砍幾棵,亦或是……

    只可惜吳班當時腦子一熱,沒考慮江東兵和朱然朱氏部曲之間其實也有差距的。

    現在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嚴顏最後來將這一次大功包圓了。

    ……

    ……

    太陽升起。

    有的人或許還能見到新的太陽,而有的人卻只能留在昨夜的黑暗之中。

    嚴顏手下的步兵,將盾牌的尖頭重重的頓入地中,眨眼之間就形成了一道盾牆。

    在山谷遠處,煙塵漸漸升起,各種雜亂的聲音依稀傳來。

    一整夜的時間,朱然等人東奔西走,從山左殺到山右,從山前逃到山後,看起來似乎是奔走了很長一段路,但是實際上卻僅僅只是一直繞着三四座的山峯在打轉。

    『架槍!』

    『唰……』

    長槍手紛紛提起手中旳長槍,斜指向前方。

    盾如牆、槍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防線。

    像是這樣的防線,遍佈在這一片區域的所有路口,不論朱然往哪裏走,都會一頭撞上,然後被壓迫得無處容身。

    嚴顏居中調度,在一些山頂上有旗幟招展,示意江東兵的方向。

    世人都說涼並之人雄偉健壯,川蜀之人多矮小瘦弱,所以選擇兵卒多用涼並之人,其實兵卒質量麼,不能僅僅只是看個頭。因爲南方山林衆多,個頭大的人確實是在很多地方會不如矮個子的人便利,可是在身體素質上,未必個頭大的就一定能贏過個頭小的。

    而是要看整體,就像是現在朱然身邊能活下來的,也大部分都是朱氏老兵,核心部曲了,而那些普通一些的江東兵,便是在不斷的廝殺和逃亡當中被淘汰了。

    看着這些江東殘軍,嚴顏手下的這些川蜀軍顯然都很是歡快。

    之前都是聽聞隴西川北又有什麼戰事,然後多少兵卒獲得了賞金,有了多少軍勳田,然後又是得了什麼封賞,而在中川東大部分的兵卒便是只能聽着流口水,而現在終於是輪到了他們……

    這是新的一天,風和日麗。

    也是他們將大勝的一天。

    ……

    ……

    朱然盯着眼前出現的川蜀陣列,眼中滿是怒火。

    他在出軍之前,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戰死,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被嚴顏戲耍得宛如一隻被獵手盯上的獵物。

    朱然並不是沒在山林之中作戰的經驗,但是那是對付山越的。

    雖然說江東和川蜀,同樣都是屬於丘陵地貌,山林衆多,山地和平原,盆地交錯分佈,山川水脈起伏不定,地貌相對復雜多變,但是江東江南一帶的丘陵山脈,大多數可以說是大別山的延伸,很多比較平緩,而川蜀地貌則是由地殼運動和冰川河流侵蝕作用形成的,谷深壁直。

    而且氣候也完全不同,江南屬於亞熱帶氣壓,常有季風,而川蜀則是相對較爲封閉的氣候環境,溼度很大,導致霧氣極多,尤其是在山間經常有大霧……

    最爲關鍵一點的是,在江東河流走向,大部分都是從西往東的,而川蜀之中有很多河流,則是南北走向的,朱然在沒有太陽的陰天,失去了嚮導之後,企圖以河流爲導向逃離嚴顏的包圍網,結果自然是越走越錯。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山道只有一條,兩側都是陡峭的石壁。

    朱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殺出去!』

    困獸尤鬥。

    『殺出去才能活命!』

    江東兵嚎叫着,往前撲擊。

    朱然提刀,戰鬥在戰線的最前面。

    他猛砍了數十刀,終於是將堵在路口的川蜀盾陣砍出了一條血路,但是他並沒有多少欣喜,只是覺從雙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要沒力氣了。

    從昨夜一直殺到今天早上,中間只吃了一小塊的餅子。

    又累又困又餓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殺出去啊!』

    朱然大吼着,激勵着身邊的護衛,也激勵着他自己,再一次向前邁步,再一次揮動戰刀。

    戰刀砍在了一名川蜀兵的身上,那川蜀兵怪叫一聲,以爲自己會被朱然一刀砍死,眼一閉一睜,卻發現朱然的刀竟然只是卡在了甲冑縫隙上,沒能砍得進去!

    朱然與那川蜀兵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愣了愣。

    『啊!』

    雙方幾乎是同時大吼起來。

    朱然拔刀再砍。

    川蜀兵也是連忙舉盾,一刀扎向了朱然。

    一旁的朱然護衛連忙上前補位,擋住了川蜀兵的戰刀,護住了朱然。

    朱然最終在護衛的協助下,砍死了那名川蜀兵。

    他雙手發僵,幾乎是握不住戰刀。

    精鋼打造的戰刀,如今刀身上也是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視線暗了些。

    倉促間,朱然擡頭看去,只見一片烏雲飄過,擋住了陽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來,他都是非常自信的人,可是現在,他陷入了自我的懷疑和否定當中。

    他之前在江東所有取得的成就,他所有的經驗,他的一身武藝,似乎在川蜀之中根本不算是什麼。

    『來戰啊!』

    朱然大吼着,紅着眼,試圖藉着大吼來壓抑着從心中涌動而起的那些負面的情緒……

    ……

    ……

    嚴顏站在半山,在灌木的遮掩之下,看着山谷下方交戰的場面,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他重新出山之後,也曾和徐庶深談過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驃騎大將軍的政治策略和其他諸侯的不同,也是在那個時候確定了,能給大漢帶來新的變化,新的希望的,也只有斐潛。

    嚴顏明白,斐潛不需要殺戮,或者說,不只是要單純殺戮。

    殺戮可以帶來恐懼,但是帶來不了統治。

    徐庶貫徹了斐潛的觀念,諸葛亮同樣也在遵循着這樣的方式。

    如果只是要勝利,只是要殺戮,那麼嚴顏當下一聲令下,早就可以將朱然亂箭射死,亦或是在某個地點直接用火燒死,用手雷炸死……

    可是諸葛亮希望朱然能活。

    活着,價值更大。

    因爲朱然姓朱,朱治的朱。

    也是在明白了諸葛亮的叮囑的深意之後,嚴顏才明白了他之前他自己,以及之前在川蜀之中劉焉,劉璋等人和當下斐潛徐庶等人的最大區別。

    之前劉焉,劉璋,盯着都只有腳底下,只有川蜀這麼一塊地方,而徐庶,諸葛亮,以及在他們兩個人後面的驃騎大將軍斐潛,看到的卻是整個的天下。

    在面對着這些江東兵卒的時候,依舊在看着未來,看着天下。

    『都準備好了?』

    嚴顏看着山下越來越近的朱然等人,問道。

    『回稟將軍,都準備好了!』

    嚴顏點了點頭,『準備動手!』

    ……

    ……

    銅哨聲在山谷之中響起。

    正在和江東軍搏殺在一處的川蜀兵,聽到了哨聲之後便是紛紛撤離。

    此消彼長之下,江東兵便是忍不住追砍着這些川蜀兵。

    朱然覺得不對勁,便是想要叫停。

    可是他的嗓子已經在勞累疲憊之下,嘶啞低暗,喊不大出來了。就在朱然拄着戰刀,揮動手臂,試圖讓他的手下冷靜下來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了天空似乎暗了一下……

    朱然愕然擡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山道一側的山腰以及山頂上,有不少川蜀兵卒抖開了一張張的漁網,正在劈頭蓋臉的潑灑下來!

    『散開!』

    朱然大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朱然舉起戰刀,試圖撥打這些漁網,但是漁網是軟的,不管是戰刀還是長槍,亦或是什麼其他的東西,都無法將漁網完全砍開,或是卸掉……

    漁網罩下,朱然以及其他的江東兵卒,紛紛都陷入了網內,手忙腳亂的在山道之中掙扎。

    於此同時,在山間又有短促的銅哨聲響起,從方纔川蜀兵卒撤走的方向上,以及另外一個方向上,都開始有人提着繩索往前狂奔!

    『不!』

    朱然可以接受死亡,但是他不願意接受一個被俘虜的下場。

    在萬念俱灰之下,朱然調轉了刀口,正要朝着自己咽喉割去的時候,卻有一隻箭矢呼嘯飛來,『鐺』的一聲就撞在了朱然戰刀的屯口之上!

    朱然猝不及防,握不住刀,戰刀掉落,旋即他被一名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後腦勺的川蜀兵卒,直接撲倒在地,兜頭兜臉的便是拿繩就捆!

    在摔倒下的哪個瞬間,朱然看見了那名山腰上舉弓射箭的那名老將……

    兜鍪之下,眉目如電,銀髮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