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2章應該歡喜還是應該悲傷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馬月猴年字數:5592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似乎就像是一眨眼,成贇就開始和曹軍的前鋒碰上了。
成贇站在第一排。
這是驃騎軍的一個傳統。
中下層的軍官,都是要站在前線的。
成贇的身上的盔甲和武器,從正面看都和普通的兵卒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如果從後面看過去,就會發現在成贇的兜鍪上和背甲上,是有明顯的軍侯標誌的。
這一方面是讓所有周邊的兵卒都能知道中低層士官的位置,另外一方面也是隱隱約約的提醒這些士官正面向敵,站在戰友中間,就可以得到最大的保護,如果扭頭逃跑,那麼暴露出來的標識就會成爲敵人最爲明顯的目標。
成贇擎着一面盾牌頂在前面,將自己大部分的身軀遮蔽得嚴嚴實實,只是露出了一點點的頭來觀察曹軍對面的情況。
堅實的盾牌,給成贇提供了很好的安全感。
對面的曹軍,第一排同樣也是盾牌兵。曹軍的盾牌,或是其他的裝備,實際上和與驃騎軍很是相似。山東製作武器的制度也是大同小異,每件兵器皆有製作工匠和出產地的標識,出了質量問題可以追查。除此之外還有軍隊番號,丟失武器就要追查使用者的責任。
只不過山東老油子很多,在上級檢查的時候,當然什麼都是好的……
即便是『微服私訪』。
成贇聽說過一個事,說是山東有個縣太爺要微服私訪。縣太爺沒有帶整套的儀仗隊出行,但是他帶了護衛,穿了錦袍,結果剛到了地頭便是遇到了『碰巧』前來的鄉紳,然後縣太爺指手畫腳的詢問,鄉紳低眉順眼的回答,兩個人明明知道對方的身份,可就是不說。
不說,就可以當做不知道,就可以是『微服私訪』,然後周邊剛好還有一些提着筆拿着紙的學子,轉眼之間就是一幅『太爺私訪圖』火熱出爐……
在沒有上級檢查的時候,有些山東工房就會故意用一些比較陳舊的模板,然後打造出來的兵刃器具什麼的當然就編號模糊了,甚至到了兵卒手中的時候爲了避免丟棄,或是『損壞』的責任,兵刃到手之後很多兵卒都會有意進行打磨。
所以整體山東的兵刃器具,質量都比較一般。
這邊差一些,那邊差一點,加起來的話……
成贇握着戰刀,等着曹軍逼近。
風雪之下,弓箭失去了絕大部分的作用。
同時失去了大部分作用的,還包括火藥。
箕關只是一個主要的通道關口,但是在王屋山和中條山交接之處,還有不少山間小道。王屋山和中條山都是屬於那種狹長,但是寬度較小的山脈。像是中條山,綿延上百里,寬度最小的地方才不過十餘里。
所以成贇的任務,就是堵住眼前的這一條山道。
他只負責這一處的山道。
沒有什麼特別的防禦器械,也來不及佈置什麼火油陷阱,等成贇帶着然人趕到的時候,曹軍的前鋒也到了……
曹軍陣列之中一聲爆喝,盾牌線便是朝前推進。
成贇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山脊,所以他看到的就是兩層盾牌後面的一個個圓圓的兜鍪晃動着。
『穩住!』
成贇大喝一聲,讓長槍兵在盾牌上的掛鉤上搭上槍柄。
盾牌牆轉眼之間就變成到了刺蝟。
明晃晃的槍尖在飛雪之中散發着刺骨的寒意,紅纓在一片灰白黑之中似乎在預示着什麼……
『都穩住!!』
成贇大喝,然後周邊的兵卒也在跟着大喝。
在這個時候,雙方的兵卒往往都忘了自己究竟在喊一些什麼,或許只是在爲了自己壯膽。
雙方的盾牌牆撞到了一起。
盾牌擠壓着盾牌,刀槍碰撞着刀槍。
各種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
雙方都在撞擊的同時尋找着對方的漏洞,揮舞着刀槍互相砍刺。
刀鋒和槍尖,在盾牌和盔甲上劃過的聲音,就像是牙齒在打滑,卡滋刮擦的聲響,似乎可以從盾牌和盔甲表面,一直滲透到骨頭裏面去。
而這種聲音還不是最令人恐懼的……
狹窄的道口擠滿了人。
血肉橫飛。
時不時的有人倒下。
那些刀槍砍砸到了肉體的聲音,就像是站在了十幾個生意興隆的肉鋪中間。
成贇身強力壯,在第一輪撞擊中稍佔優勢,雖然被對方往後推了一小步,但他腳下沒有散亂,盾牌位置也保持得很好。反而對面曹軍的盾牌一歪,露出小半截套着兩當鎧的人影。
成贇根本沒去看對方長得什麼樣子,也或許是有意不去看對方的面目,只是用盾牌死死頂住對手的方盾牌,然後右手探出,對準那曹軍露出的胳膊揮刀就刺。
刀鋒刺入那曹軍兵卒的左手臂上部,鮮血迸發,但入肉不深。
那曹軍兵卒怒吼一聲,不顧疼痛的一刀回斬成贇右手。
在那受傷的曹軍兵卒的後面,也有個曹軍兵卒試圖舉着長槍刺來。
成贇連忙縮手抽刀,用盾牌往身前一擋,使得對方的攻擊都落在了盾牌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那曹軍兵卒兇性爆發,對着成贇的盾牌又砍又撞,竟推得成贇不得不又退了一步,眼看就要失去重心的時候,在成贇耳旁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喝,在成贇身後的長槍兵卒補位,長槍透過盾牌邊緣刺扎過去,然後盾牌那邊就響起了一聲慘叫。
長槍兵根本不顧自己究竟是刺扎到了什麼位置,反正利用盾牌作爲搭架,從縫隙當中一陣亂捅。
鮮血噴濺出來,在雪花之中升騰着白煙。
視線頓時模糊起來。
白色,紅色,混雜在了一起。
成贇嚎叫着,一邊繼續用刀往前亂刺,感覺到自己是刺中了東西,硬的應該是盾牌,軟的應該是肉,不硬不軟的應該是盔甲。
盾牌上也時不時的會有撞擊傳來,壓着成贇的氣息有些混亂。
對面一聲聲慘叫和怒喝,隔着盾牌在響起。
一股大力撞上盾牌,盾牌被人用力往後壓,接着成贇就感覺到左肩一陣劇痛。
成贇眼角一掃,看到一個槍頭正在從盾牌邊緣縮回。
『去死!狗賊去死啊!』
成贇也被激起兇性,用力一把揚起盾牌,將那長槍往上一蕩。成贇的眼前也因爲盾牌這麼一掀,視野頓時開闊了些許,露出了那個曹軍長槍兵,半邊臉上都是血,滿臉猙獰的還要再挺槍刺來。
成贇一刀砍向曹軍長槍兵的手,那曹軍兵卒來不及縮回長槍格擋,竟然下意識的想要舉手去抓成贇的戰刀。刀身捲動着空氣中的白煙,劃出一道弧線,一刀從曹軍兵卒的手臂上方砍下去,生生將曹軍兵卒的手砍斷,在血色噴濺之中,隱隱能看見黃白色的骨頭。
曹軍舉着斷掉的手臂慘叫,旋即被殺死……
雙方在道口拼死搏殺,屍體堆滿一地。
雙方互相間都是踩着屍體在拼殺,不停填入這段血肉戰場。
終於那些曹軍兵卒發現無法擊退對方,自己又損失太大,士氣開始崩壞,叫喊着往後逃散。
成贇大呼着,追着那些曹軍兵卒砍殺,殺得許多曹軍兵卒落荒而逃。
戰後清點,成贇這才發現除了在他左肩上的傷口之外,在他身軀和腿上還另外的三處傷口,只不過因爲身上有鎧甲防護,腿上也有裙甲,這才使得他的傷勢並不算嚴重。
成贇視線投向了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戰場。
兩當鎧居多。
不知道爲什麼,成贇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上的盔甲,即便是在盔甲上面佈滿了血污和泥土,可是依舊摸起來很是讓成贇安心。
嗯?
有些不對勁。
成贇忍着肌肉在劇烈運動消耗之後的痠麻,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皺着眉頭看着戰場。
再看一遍之後,成贇久久不語。
『軍侯……你在看什麼?』
成贇問道,『這些……這些曹軍的盔甲……』
『嗯?盔甲?都一般啊,而且比我們的要差很多。』
成贇點了點頭,『我覺得……這些曹軍不是精銳……那麼……那些曹軍精銳又是去了哪裏?』
……
……
成贇猜測得沒有錯。
成贇等人遇到的,並不是曹軍精銳。
曹軍精銳和曹休在一起。
成贇運氣好,自然也有一些人運氣不怎麼好,遇到了曹休所帶領的曹軍精銳。
另外一條泥濘的山道之中,雙方酣鬥。
盾牌狠狠的撞擊在一起,長槍和戰刀在盾牌縫隙當中伸縮着,每次一都會帶出一些鮮豔的紅色。
十幾具屍體在雙方腳下被踩踏陷入了泥水之中。
滾燙的鮮血融化了地面的凍結,然後使得雪水和血水混雜成爲了污濁不堪的泥水,潑濺在身邊所有人的腳上身上。
呱唧呱唧的聲響,伴隨着慘叫和怒吼聲。
駐守在這個山道上的守軍已經緊急向後方請求援軍。
曹休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只能呼喝着,讓手下加強攻勢,必須在守軍的援軍抵達之前突破這裏,否則他分路並進,多點突破的策略就將前功盡棄,說不得還會導致士氣崩壞,全軍潰退。
擊垮了這裏的守軍,曹休他們就可以突破這個王屋山的道口,整個河東地就將爲自己敞開!
雙方相互搏命,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曹休所部的人數超過守軍,所以即便是守軍佔據了一定的地利,但是損失死亡的曹軍兵卒很快就有後力補充上來,持續的給與守軍壓力。
曹休帶着的這些人,都是穿着至少筒袖鎧的精銳,再加上曹休作爲主帥已經是紅了眼睛,破釜沉舟的往前,他們也就自然再無後退的餘地。
或是戰死在此,或是衝開一條血路!
曹軍精銳的戰鬥力,其實比這些河東抽調集結的守軍兵卒強一些的。
再加上曹休的這些精銳,也同樣裝備了較爲優良的鎧甲,若不是因爲守軍在體力上會比曹軍兵卒好一些,說不得戰鬥的天平早就失去平衡。
盾陣又是一陣碰撞,雙方長槍戰刀都在拼命尋找對方盾牌的間隙。
不時有人慘叫着翻倒在地,和原先那些泥濘裏面的屍首成爲一體。
曹休在自家護衛的保護之下,仔細觀察着前面激鬥局面,突然下令:『換列!』
曹休身邊的護衛也一同扯開嗓門大呼:『換列,換列!』
命令傳遞到了陣前,後線的舉着盾牌的曹軍兵卒,便是呼喝一聲,齊齊向前。
而那些原本在一線砍殺的曹軍兵卒,便幾乎是精疲力盡一般從盾牌間隙之中往後撤。
有些原本受傷的兵卒之前還能依靠在戰友的身軀上支撐着,現在戰友一撤,這些傷兵就站不住了,跌落在泥濘之中,但是雙方的兵卒都沒有多看這些人一眼,便是直接踩踏上去。命大的還可以爬回自己這一方的陣地,悲慘的就直接被活活踩死。
守軍更替的人手顯然更少,所以曹軍更換戰列的時候,守軍還要繼續支撐。
雙方盾牌陣列,又是拼撞在了一起,長槍戰刀胡亂吞吐。
一名曹軍兵卒被守軍的刀鋒恰巧刺割在了眼睛上,頓時鮮血四濺,連帶着鼻樑都被砍斷。這名倒黴的曹軍兵卒嚎叫着,驟然失去視野陷入黑暗讓其恐懼不堪,甚至因此影響到了其他戰友的位置……
其他曹軍拼命將這個倒黴蛋扯下來,可那個倒黴蛋惶恐的將身邊的人緊緊拉扯住,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稻草。
曹休皺眉,微微朝着護衛示意。
護衛愣了一下,旋即沉重的點了點頭。
護衛走上前去,扒開了那名失明曹軍的手,然後示意那個救人的曹軍回到前線去。
那救人的曹軍兵卒纔剛走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且令人恐懼的咯咯聲……
他回頭一看,只見曹休的護衛,已經一刀割斷了那個失明倒黴蛋的脖子,鮮血噴涌而出。
『你……你你……』那救人的曹軍兵卒想要說一些什麼,卻說不出來。
曹休冷眼看着,忽然大聲厲呼:『你我在此,有進無退!若是不能打通道口,再沒有落腳之處,你我都將死於此地!衝過去,方可活!留於此,必死也!』
喊到最後,曹休便是抓起長槍,便是向前。
曹休一動,曹休的護衛自然也就跟着動。那殺了失明曹軍兵卒的護衛也是提着戰刀,跟着曹休往前。
曹休長槍揮動,盪開了迎面而來的刀槍,便是一槍扎在了對面守軍的盾牌下方。
還沒等對方守軍反應過來發力穩固盾牌,就見曹休猛的借自己弓步跨出的腿爲支點,猛的向上一撬!
守軍原本只是顧着往前死命抗住,根本沒能反應過來抵禦自下而上的力道,被曹休這麼一撬,就像是開罐頭一樣頓時揚盾往後跌,露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
還沒等守軍將盾牌缺口復原,曹休的長槍就到了。
一名守軍被刺穿脖頸,在瀕死之時試圖去抓曹休的長槍,卻是哪能抓得住?
沾上血水的長槍宛如長蛇一般滑膩,眼見着就要被曹休抽走,邊上另外一名守軍便是朝着曹休的長槍槍柄一刀砍下來,企圖斬斷曹休的長槍槍柄。
曹休來不及及時抽出,見狀便是直接一鬆手。
守軍一刀砍在了曹休的長槍槍柄上,卻因爲不受力,不僅沒有能夠砍斷曹休的長槍,反而將長槍從那個瀕死的守軍手中砍脫落了下來。
曹休腳一勾,卻勾起了一柄戰刀,旋即抓住,一刀揮過,那試圖砍斷槍柄守軍的頭顱,頓時伴着沖天血光,高高飛起!
曹休如此兇悍,自然就激發得曹軍兵卒士氣大漲,不顧傷亡的往前猛衝。
刀槍在搏殺的過程當中脫手了,那就在地上撈撿一個。
若是連撿都撿不到,或是來不及撿,便是掄着拳頭就上,摘下兜鍪就往對方的臉上砸。
呼喊怒罵的聲音和慘叫聲交錯在一起,在戰場之中已經完全分辨不清楚對方在喊什麼,說什麼,只是知道自己和對方只有一個人最終能站着!
曹休雖然說大開大合,在他面前幾乎沒有什麼守軍能抵擋得住他,可是他的心中並沒有多少的欣喜和愉悅。
這些守軍不是精銳,不是驃騎的精銳!
曹休知道這一點,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爲什麼這些不是驃騎精銳的守軍,竟然死戰不退?
爲什麼?!
按照道理來說,折損二成到三成的兵卒,就應該士氣低落,隨時可能潰敗了,而現在守軍幾乎是已經傷亡過半了,爲什麼還在戰鬥?
爲什麼不退走,不去尋求後方的援軍?
是什麼支撐着他們?
曹休不能明白。在他看來,這些守軍已經可以算是完成了他們的職責,就算是潰敗也不會有人去指責他們,更何況曹休沒有發現在守軍之中有什麼特別的優秀的將領在統御,可是爲什麼?
他們應該早就可以潰敗了,可爲什麼這些守軍就是不退?!
隨着守軍的一個個死去,幾名曹休兵卒殺得是暈頭漲腦,埋着頭只顧揮舞着兵刃前衝,突然眼前一空!
漫天飛雪而下,卻沒有了守軍站在他們面前的身影。
幾人怔怔的站住了,然後回頭一看,在他們背後不遠處,依舊是慘烈的戰團還在繼續。只不過那些原本在山道之中的守軍,基本上都被裹入了混亂的戰場之中,正在越來越少。
他們已經衝過來了?
衝過了山道,衝開了擋在他們面前的枷鎖了麼?
幾名曹軍兵卒呆呆對望一眼,彷彿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其間一人已經忍不住舉起了染血戰刀大呼,『衝過來了!我們衝過來了!』
曹休呼出了一口長氣。
是的,衝過去了。
他按照道理來說,應該開心,可不知道爲什麼,他卻覺得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