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3章當野心遇到雄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353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先生,王二他們回來了。』

    蔣幹點了點頭說道,『讓王二進來吧,你們幾個,守在外面。』

    王二走進了房間,和蔣幹見了禮。

    王二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我藉着了機會……發出了信號……』

    蔣幹『嗯』了一聲,將自己衣袖上的褶皺撫平,語氣淡漠的說道:『我們是爲了大漢,爲了天下蒼生做事……大漢原先慘遭董賊之手,塗禍生靈千萬,如今切不可再……是爲了大漢……爲了天下蒼生……』

    王二隱蔽的犯了一個白眼。

    蔣幹喃喃的說着,就像是在給自己自我心理建設,又或是在說服着自己。他在許縣的時候,確確實實是這麼想着的,可是隨着他漸漸從宛城到了商縣,這一路而來所見所聞,尤其是在商縣見到了關中的民夫百姓之後,這些想法似乎就開始動搖了起來。

    在冀州豫州,關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傳言是很盛行的……

    董卓上位之後,便是有傳言說他當街剖腹挖心,吞噬活人血肉,炮烙忠良大臣,睡臥龍牀蹂躪宮女等等,這些都是在山東傳聞當中最經常,也是傳遞得最興奮的傳言。動不動就有人會一邊義憤填膺的表示國賊害人,殘害無辜,一邊卻擠眉弄眼的表示借一步來細嗦一二,尤其是什麼龍牀啊,什麼紅浪啊,什麼宮女啊,簡直嗦起來嘴角邊都能泛出白沫來。

    斐潛掌握關中之後,傳言也一樣沒有消停。

    只不過是從董卓換成了斐潛而已,雖然說如今天子是在許縣,但是依舊還有人說斐潛青面獠牙,每日必食小兒心肝,還有人說什麼斐潛在長安大建宮殿,收羅了天下美女供其日夜摧殘等等,然後便是又有人高呼着,我與都督不共天,兄貴細嗦一二……

    可是現在,夢似乎有些醒來的徵兆。

    『先生!事到如今,莫想這些了。』王二有些不耐煩了,眼眸之中有些發寒,盯着蔣幹說道,『先生……此時此刻,決不容有二……先生家人還等着先生能夠凱旋而歸,榮耀鄉梓呢……』

    蔣幹沉默半響,點了點頭,『說得是……那就按照原先計劃做罷……』

    王二便是口稱領命,然後退了下去。

    王二只是個假名,他的真名叫做東裏袞。

    他是南陽人,曾有薄名,但是一直以來都沒什麼晉升的渠道和機會。畢竟東里這個姓氏,一聽就知道是個小姓,再加上有親戚東郭先生做註腳,不成爲旁人的笑料就算是不錯了。

    東郭,東里,實際上都是指一個地方,就是春秋之時鄭國國都新鄭城的東闋。在城郭與東門之間稱『東郭』,在東門以內的就稱之爲『東里』了。所以和那些什麼村上,井邊,田中等姓氏,實際上是一個模式的……

    而正兒八經是從春秋貴族而來的姓氏,要麼是封國,要麼是封邑,亦或是官職等演化而來,像是東里這種姓氏麼,誰都知道其祖輩就是個泥腿子。

    所以東裏袞想要提升自己……

    至少他娘的不能再有什麼東郭東里了,這回要住到城中心去!

    誰還沒有一個嚮往大城市的心呢?

    誰說東里的豬,就不能拱城中心的白菜?

    袁氏不也是南陽人麼?

    都是南陽人,憑什麼他就比袁氏差了?

    皇軍……呃,錯了,曹軍都答應了,只要這一次成功,曹仁就會推薦他做南陽太守!

    這可是南陽太守啊!

    東裏袞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當自己真的當上了南陽太守之後,要怎樣的去扇那些當年嘲笑他,譏諷他的人的臉!

    有道是莫欺少年窮!

    爲了能夠躍升階級,提升自我地位,成爲人上之人,東裏袞自覺地他必須要殺伐果斷,並且要冷酷無情不擇手段的一心變強。這個世間,不就是殺人吃人麼?殺一人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殺兩個,殺無數個!吃一個人不能提升自我的階級,那就是吃得還不夠,再繼續吃!

    至於像是蔣幹的猶豫,在東裏袞這裏根本不存在……

    猶豫個屁!

    誰也不能擋住他的道路!

    東裏袞離開了蔣幹的屋子,便是召集了自己的手下,低聲說道:『你們要盯着蔣子翼,這傢伙心思有些動搖……我們是來幹大事的,婆婆媽媽三心二意,怎麼能成大事?!』

    周邊手下都是點頭。

    他們都是南陽遊俠,手頭上都沾染了人血,殺人什麼的事情,根本一點負擔都沒有。

    有錢,就是爹。

    爲了錢財,隨便找個人叫爸爸也沒有問題,別說叫爹了,叫爺都行。

    東裏袞眼珠轉了轉,『現在商縣巡檢剛好都還沒有回來,正是絕佳良機……我們不僅是可以趁機幹掉商縣主事,還可以幫助曹將軍裏應外合拿下武關!這絕對是大功一件!你們看如何?』

    『鼓譟民夫鬧事,這事情我們熟悉……』一人問道,『可是要拿武關,這個……恐怕不好搞罷?』

    『這又有什麼難的?』東裏袞冷笑道,『在商縣之內,多得是蠢貨!想想昨天,不就是隨便鼓動幾句,就鬧騰起來了?』

    『只要先殺了商縣主事,城中必亂,到時候我們鼓譟着讓這些蠢貨去武關,到時候尋機奪了武關城門……嘿嘿!大功就是告成!相信我,絕對錯不了!到時候你我不光有賞錢,還有功勳!高官厚祿一輩子都不愁!』

    衆人相互看了看,都看見在其他人眼眸之中的貪婪,『幹吧!就這麼幹吧!』

    『這樣,我們依舊按照原本計劃行事……分頭到民夫之中……』東裏袞低聲說道,『等鬧騰起來之後,商縣主事必來……有了上一次的鋪墊,他必然毫無防備,我們就可以……嘿嘿……然後我們殺了主事之後,取了印綬,便是直撲南門……』

    衆人左右看看,也沒有什麼其他想法,便紛紛點頭同意,各自分頭行事。

    ……

    ……

    而在武關關隘,城門樓之處,廖化和黃忠正在查看軍務防備。

    武關關隘依着山崖而建,南北都接在石壁之中,城牆下山勢陡峭,石巖四絕,天然險固。

    從城門樓上望去,可見山間的丹水,蜿蜒而下,奔流不息。

    在軍事防禦事務安置妥當之後,廖化也忙裏偷閒,看着遠處丹水,當然也能遠遠看到在丹水邊上的曹軍營地一隅。

    『曹軍多半在四處伐木,準備攻城器械。』黃忠在廖化身邊說道,『曹子孝這人,我曾見過,絕非庸才……當下曹軍未動,但若是曹軍一來,必定是兇猛異常。廖關令還是要再加強一些軍事防禦才是。』

    廖化點了點頭說道:『漢升將軍所言甚是。不過,講武堂之中有一句話……』

    『什麼話?』黃忠問道。

    廖化說道,『固國不以山溪之險。』

    黃忠微微一愣,有些皺眉,『廖校尉之意是……這還是要什麼忠義人心?』

    黃忠之前沒覺得廖化如此迂腐,結果今天廖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着實讓黃忠覺得有些意外。

    廖化看了黃忠一眼,知道他想得差了,便是笑道:『我的意思是說,武關周邊雖說沿着丹水這條是主道,但是周邊還有很多小道……之前魏將軍帶着兵卒查探過,想要全數封堵,費事費力,得不償失……而且在講武堂之中,「固國不以山溪之險」這句話還有另外一個解釋……堅城之固,多由內壞之……』

    『這麼說來……果真是蔣子翼?』黃忠問道。

    廖化點了點頭,『很有可能……所以,如果讓他們自己來,總好過我們處處設防罷?』

    黃忠這才笑笑,顯然是輕鬆了些。

    廖化看着遠方,『我估摸着……也就這兩天的事情了……』

    『廖校尉如有用得着某之處,盡可吩咐就是!』黃忠拱手說道。

    『還真有一事……』廖化回頭往商縣方向看了看,『不知可否請漢升將軍……如商縣有變,便請漢升將軍鎮之……』

    黃忠說道:『校尉是說蔣子翼?』

    廖化笑了笑,『不僅是蔣子翼……』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廖化連黃忠都懷疑過,但是在他和黃忠相處,並且有意無意的顯露了一些破綻,但是黃忠都沒有異常,並且還提醒廖化這裏或是哪裏有問題,同時也絲毫不介意廖化調用其部曲之後,廖化也才最終對於黃忠放下心來。

    廖化說道:『僅憑蔣子翼等人,必然難以成事,所以我想着曹軍當有接應……漢升將軍不妨多加留意……』

    黃忠會意,自然應下不提。

    擒拿蔣幹什麼的其實不難,搞清楚這曹軍從什麼地方而來,才是重要的關鍵問題。

    順帶還能知道一些曹軍的虛實……

    ……

    ……

    雖然說天上有月光照耀,但是腳下的路依舊黑暗難行。

    在夜色之中,遠處的武關關隘更顯險峻。

    人生如登山。

    看着一山比另外一山高,但是真能登得上的,沒有幾座。

    有的甚至半道上就摔死了……

    山路難行,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實。

    陡峭、曲折、多變。

    對於那些喜歡挑戰極限、渴望征服、獲得成功的人來說,爬上一座旁人爬不上的山,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展示機會。

    牛金需要這個機會。

    他姓牛,不姓曹,甚至他想要姓曹都沒有了機會。被困着,被壓着在最下層,沒辦法翻身的,不僅僅是東裏袞,也不僅僅只有牛金,還有在山東的很多人,他們或許也有這樣那樣的能力,也充滿着對於成功的渴望,但是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沒有晉升的機會,攀爬不到山頂去。

    這條路,並不好走。

    而且山路也充滿了未知和危險,一步走錯,可能就會陷入萬丈深淵。

    對於荊襄人來說,曹軍是佔領者,是侵略者。

    畢竟大漢是劉氏的天下,劉景升還多少沾了些皇親的邊,可以算是代替天子鎮四方,而曹氏麼……

    驃騎將軍斐潛也是一樣,竊國之輩而已。

    這一點,牛金看得很清楚。

    誰正義,誰邪惡,就只是看誰最後勝利了而已。

    在山路上行走,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同時也要充滿信心和勇氣。山頂上容不下太多的人,牛金他生在荊襄,所以很自然的只能在荊襄,他不像是那些鄉紳士族,還有餘錢去遊學去鍍金,他只能選擇一個最近的機會,去玩命的攀爬。

    這是一個大膽的計劃,但又是非常有成功可能的計劃……

    嗯,如果能夠順利的話。

    牛金思索着,有些走神,一腳誇嚓踩在了一塊鬆動的石頭上,頓時人一歪!

    幸好一直跟在牛金身後的老鄉拉扯了牛金一把,使得牛金的重心重新獲得了穩固。

    那塊被牛金踩掉下去的石頭,在山岩石壁上歡快着,跳躍着,奔入山澗。

    牛金咬着銜枚,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衝着身後示意,重新向上攀爬。

    山道難行。

    對於沒有任何家族可以依託,沒有任何底蘊可以揮霍的人來說,想要走向成功,攀爬到山頂,又有哪一條道路是好走的?

    長安之地,其實從漢代開始,周邊的關隘,就因爲山川地理的變化,以及氣候冷暖的影響之下,開始不像是春秋戰國那麼的堅固險峻了。

    春秋戰國時期,函谷關天下無敵。

    到了漢代,函谷就是個弟弟了……

    然後在唐朝,連關中國都長安,都被輪了一次又一次。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唐代不僅是加固了潼關,而且加固了武關,擴大了武關的防禦範圍,增添了額外的數座新的關隘,和原本的舊武關形成了類似於唐潼關一般的關隘防禦體系,而不簡簡單單的只有一個關隘關城。

    即便是如此,唐代長安依舊是被來自不同的叛軍,擺出了各種各樣的姿勢。

    迷戀,自大,以爲一個關隘可以抵禦千年外敵的,都是笑話。

    長城都阻止不了遊牧民族繞關突襲,關中八關這種分立各處的關隘,又怎麼可能沒有任何的漏洞?

    畢竟歲月演變,滄海桑田。

    想要依託關隘,求得永世安寧,只能是癡心妄想。

    函谷如此,長城如是,武關也是一樣。

    強大只有自身的強大,烏龜殼子再強,內部也是軟的。

    雖然說在荊州之戰後,荊州沒有和武關產生什麼重大的衝突,但是並不代表着曹仁就沒有做任何的事情,沒有做一些準備……

    尤其是武關在秦楚之時,就已經是不斷爭奪,周邊山巒都是反覆爭奪,沿着丹水上下的道路對於雙方來說,都是透明的,所區別的就是一些只有自己知道,或者是以爲只有自己知道的小道。

    牛金就是沿着曹仁特意指出來的小道,蜿蜒攀爬而上,繞過了武關,直逼商縣。

    之所以這些是小道,平常無人行走,是因爲其中有一段路程及其危險,就像是牛金現在走的這一段路,被稱之爲魚脊背。

    走這一段路,就像是真的在走在一條大魚的脊背上,不僅是有碎石斷巖,彷彿魚背上的刺一樣,隨時可能扎得人皮開肉綻,而且能行走的寬度非常狹窄,兩邊都是深澗,一個腳滑,就算是幸運的抓到什麼,亦或是被卡在了半坡上,也免不了磨蹭得鮮血淋漓,而若是沒能卡住,那就是直接刪檔……

    這樣的道路,在秦嶺之處,有很多。

    就像是從漢中到關中的山道也有很多,好走的,難走的,連猿猴看了都搖頭的……

    若是陰平那條路被稱之爲『邪陘』的話,那麼牛金現在走的道路,就只能稱之爲『賭陘』了。

    賭自己九死之中能得一生,賭自己可以攀爬而上,飛黃騰達,壓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博得是自己的前程!

    牛金自詡膽氣強橫,否則他也不會願意承接這樣的任務,可是到了這樣的山道上,他也不免暗自心驚。幸好這些道路上沿途有曹軍斥候之前來過留下的印跡,還在險要的地方特意留了一些繩索來助力,這才算是匍匐着,四肢並用的通過了這最爲險要的一截道路。

    回頭再看,那山道宛如刀鋒一般,而他們則是像剛剛在刀鋒上走過……

    『這……這還真是上刀山了……』

    牛金喃喃說道。

    這種幾乎九死無生的事情,曹氏的人是不肯幹的,即便是曹真假模假樣的爭了一番,但是牛金知道,就算是真的自己不站出來,這事情也不會真的就給曹真,到時候必定會有一些正當且無可辯駁的理由,有一些非要曹真不可的任務去讓曹真做,而自己就算是不情願,也必須要來走一趟。

    那麼,何必到那種雙方臉皮都不好看的地步呢?

    牛金請纓,曹真請命,帳下一片嘖嘖稱讚,曹仁臉上有光。

    是,這是拿命來拼。

    可是這年頭,不是世家大姓,還有什麼資格要求這個那個?

    牛金代表了異姓軍校,曹真代表了曹氏子弟,雙方平均了一下,便是曹仁手下個個奮勇爭先,人人月均過萬……咳咳,反正就是那麼一個意思就對了……

    身在局中,這平均那平均,誰也不知道誰平均了誰,誰代表了誰。

    牛金忍不住舔了舔嘴脣,爬在了石埡上,遠遠望着周邊的動靜。

    稍待了片刻,一切平靜。

    直至所有人都通過了魚脊背之後,牛金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哦,不是所有人,在走過來的路上,已經損失了三四十人了,若不是人人都咬着銜枚,說不得跌落的慘叫聲都會響徹山谷,引來驃騎守軍的警覺了……

    現在牛金就等着商縣的最終信號出現。

    沒錯,就算是爬過了山,渡過了險,自己拼得一路鮮血淋漓,臨到了地頭,也依舊要看旁人給不給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