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0章放手一搏再次一搏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馬月猴年字數:5428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免死……』鍾繇目視天空,悠悠然的說道,『此事議之久矣……』
鍾繇坐着,手放在了膝蓋上,眼神之中泛起一些回憶的顏色。
人類建立國家以來,死刑無疑就是國家意志,國家暴力的最高表現。
而關於是否應有死刑,其實華夏研討的時間比國外要早千年。
至少在歷史上的魏晉時期,就對於死刑是否要改成肉刑的討論,大規模的爭辯至少有四次。
鍾繇無疑就是在這四次的大辯論當中,充當了相當重要的一個角色。
在後世的許多西方文獻裏面,總是將華夏視爲一個野蠻的,不開化的地域,其理由之一就是華夏古代有許多『殘酷刑罰』,然後以此來展示西方的文明是多麼的先進,多麼的令人愉悅,渾然忘記了一張頭皮多少錢。
其實華夏很早就在考慮死刑的問題,但是有意思的是從一開始,華夏的政治家們就知道死刑的問題不僅僅是在死刑本身,而是整體的刑罰體系的問題,所以在研討死刑的時候,往往會摻雜很多其他刑罰,或是其他政治的相關問題,並不像是西方之中單獨片面的去研究一個點,或是一個面,所以也往往被掩蓋在了衆多的史料之中,沒得到多少的關注。
而且在華夏唐朝曾經有一段時間,真的就廢除了死刑了!
至於爲什麼在唐朝的時候一度廢除死刑,當然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現在,鍾繇提出了免除死刑,自然也是有其的政治目的。
『若是早論此事,孔文舉或許……』一旁的鍾演也是微微嘆息一聲,『「郭李分爭爲非。遷都長安思歸。瞻望關東可哀。夢想曹公歸來。」孔文舉當年得此詩,可曾想到最終死於曹公之手?噫籲哉!』
鍾繇皺起眉頭來,『慎言!此事不可多言!』
歷朝歷代被殺的人當中,真都是罪有應得?
顯然不可能。
那麼被殺了之後是否都值得平反?
顯然也是不可能。
『好好,不談此事,不談此事!』鍾演擺着手,『都聽兄長的!聽兄長的!既然如此,兄長此次上表,去死復肉之說,究竟是爲了什麼?』
鍾繇斜眼瞄了一下鍾演,『汝以爲是爲了什麼?』
鍾演笑了笑,『曹丞相如今手太黑了……哦,是曹丞相之下的校事郎,手太黑了,該管管了……』
鍾繇微微點了點頭,『此乃之一。』
鍾演捋了捋鬍鬚,『莫非……』
『慎言。』鍾繇再次提醒。
鍾演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但也似乎並沒有完全能夠明白。
……
……
對於劉協來說,若是在他坐上皇帝寶座之後的設想,他是絕對不希望自己變成了當下這般的模樣。可是他偏偏一步步的走到了當下這個尷尬的局面。
『種愛卿所奏之事,衆愛卿以爲如何?』
劉協緩緩的問道。
氣場平穩。
似乎之前的王脩之死,沒有影響到劉協半分心情。
『啓奏陛下,臣以爲,此事於國大有裨益。今天下戰久矣,百姓多損,若免死責,則可活人……』
『啓奏陛下,臣以爲,此事不若。若無死,則不足以懾罪明律……』
『啓奏陛下……』
劉協表面上似乎很認真的聽着,但是心思已經飛到了大殿之外。
他回想過往,似乎有許多的機會,但是……
剛剛登基的劉協,其實根本就沒有接受過任何皇帝的教育,他不懂怎麼當皇帝。當司徒王允聯合呂布殺死董卓之後,現在回想起來,劉協覺得這原本是他最好的一次奪回權力的機會。
當時天下人心所向,大多還是傾向於漢室的,同時董卓一死,司徒王允也並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野心,只不過是內鬥擅長,政治上愚鈍而已。如果在這個時候劉協他能夠把控住方向,說不得大漢的這輛車就會走向另外一個方向……
可惜,劉協當時認爲王允值得託付,所以劉協將國事全數都託付給了王允。
偏偏就是由於王允的一系列愚蠢自大的決定,使得大漢戰車再一次的破漏了,而且導致的後果,比董卓之時還要更嚴重……
如果第一次的時候,還能將罪名歸咎到了何進袁隗等身上,亦或表示是上一任的天子劉辨的問題,但是王允上臺之後的帳,就只能算在劉協身上。
可以說如果劉協在王允之時,能夠迅速穩定局面,收攏了董卓留下來的西涼殘兵,那麼不管是二袁,還是曹操斐潛,最終都只能是俯首聽令。董卓亂的只是河洛,其餘地區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第二次掌權的時機,或許是在平陽。
驃騎……
劉協微不可察的嘆息了一聲。
可惜那個時候的劉協因爲王允之時,不敢再次託付了。
雖然劉協有猶豫過,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向東,重歸雒陽,重歸光武之地。
劉協選擇的是自己來。
他見到了重建的平陽,便是覺得他自己也行。既然平陽可以重建,爲什麼雒陽不可能重建呢?
直至他充滿希望的抵達了雒陽之後,才發現他又錯了,再一次的錯了。
沒有各地的諸侯郡縣的支持,他的天子就只能算是一個屁。而當時連吃食都出現了困難,更是連屁都放不出來……
第三次,是錯信了曹操。
本來劉協認爲曹操是可以幫助他興復漢室的肱骨之臣,畢竟曹操是宦官之後,可以說是最親近於皇室的一批人,可隨後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又一次陷入絕望之中。
隨着曹操權力的日益增長,曹操開始漸漸的把劉協視爲傀儡,使得劉協又回憶起了當時被董卓李郭等人脅迫的不堪歲月,於是有了除掉曹操的心思,但是實際上已經晚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撞得頭破血流之後,劉協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一個道理,靠天靠地靠大臣,都他娘的靠不住!
於是劉協開始轉變,靠自己。
首先就是企圖收攏一些大臣爲自己所用,可是動作實在是太明顯了,然後很快就被曹操噼裏啪啦的扇在臉上,於是劉協開始佔據大義,企圖將自己和天下大義捆綁起來,從大義上壓制曹操,但是很遺憾的,劉協又發現包括曹操在內的很多大臣,大義玩得比他還溜!
隨後劉協改變方向,企圖聯繫普通民衆,鄉野百姓來以下制上,可是他又發現這條路走不通,他原本就是高高在上,即便是努力彎下腰來,他也依舊摸不到地面……
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抗爭,一次次的推倒重來。
而這一次,劉協選擇了做『裁判』。
這或許是一條新的路子。
但……
至於運動場上的運動員的傷亡,或許就是在比賽當中的必然?
誰知道呢?
……
……
『閒暇之時,當多讀詩書,爲何又是外出晚歸?』
在鄴城之中的陳羣,脫下了一身的官袍之後,略顯得有些疲憊的對着陳泰感嘆道,『陳氏世代以經文傳家……若論先祖,可追虞帝舜之後也。大父仙去之時,大將軍遣使弔祭,海內赴者三萬餘人,制衰麻者以百數……陳氏之時,何其榮耀?若是後人不讀經書,失其名望,碌碌而爲庸人也,何等之悲愴?』
陳泰低頭,『父親大人,孩兒並非是不讀經書,而是……而是如今關中青龍寺多有經文流出,多有悖論之處……孩兒忍不住爭辯一二……』
陳羣示意陳泰坐下,『子曰,君子不器。此言當何意?』
『易有雲,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君子不器,當不……』陳泰下意識的回答道,旋即低頭而道,『哦,孩兒明白了。』
『明白就好。』陳羣點了點頭。
陳泰看了看陳羣,然後又低下頭去。
『還有何事?』陳羣問道。
『聽聞說……關中也有大量潁川之人……』陳泰問道,『若是這一次……東西之戰……難不成潁川也要再次分出東西來麼?』
再次……
確實是再次了。
陳羣皺眉,沉吟了片刻之後說道:『潁川何論東西?唯有識之士方可稱潁川精華,餘者不足爲慮。如今大漢,所重者何也?士也。』
陳泰又說道:『可是……父親大人,聽聞關中舉用大量……大量寒門子弟……』
陳羣沉聲說道:『此乃取巧之道也!人豈有生而知之乎?當學聖賢之書,方可明事理,知曲直,若不明道理卻治州郡,豈不是無曲直失尺度乎?休要讓此等妄言亂了心神!』
陳泰拱手而應,然後退了下去。
陳羣卻看着陳泰的身影,沉默不語。他原本以爲公務就讓他夠傷神的了,結果沒想到回到了住所之後,和孩子聊了兩三句話之後,卻讓他更覺得憂慮。
潁川之中,並不是誰有錢誰是老大,也不是誰當官大就能稱雄,就像是荀氏家族一樣,一直以來荀氏都沒有擔任什麼三公,但是名氣聲望卻一直都是排在首位,超過了潁川之中當過三公的其他的家族,最爲根本的原因,就是潁川荀氏牢牢控制了幾本經文的解釋權。
比如易經。
陳羣麼,潁川陳氏也有自己的擅長之經書。
就像是陳羣就擅長於《周禮》,但是這幾年來,青龍寺對於山東,對於潁川的影響逐漸增大,甚至開始影響到了陳羣的孩子……
即便陳泰或許只是有了一些疑問,但是陳羣覺得這對於潁川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威脅。這種威脅或許並不是直接的那種戰場上的生死抉擇,卻影響深遠,動搖了潁川的根基!
陳羣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一些什麼,頓時起身在書房的書架上翻找起來,然後找出了最新從潁川傳回來的消息,看着其中因爲鍾繇提出廢死復肉的議題引發的各種議論,不由的在臉上露出了幾分恍然之色,然後便是走到了桌案之前,挑明了一些燭火,便開始沉吟起來。
不多時,陳羣便是提起來筆,開始在燭火之下,開始寫起奏章來……
……
……
河洛。
站在大河邊上的曹操,望着奔騰不息的河水,沉吟不語。
在曹操左近的,都是曹氏最爲精銳的兵馬,各個都是兵甲鮮亮,昂然立於翻飛的旗幟之下,頗有一番的氣勢。
在雒陽的老曹同學,收到了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
任峻給他發來了密信,表示搜檢到了一些蛀蟲,正在處理,但是這一段時間的糧草供應,可能會出一些問題……
任峻的這信讓曹操非常的憤怒,他派人叫來了郭嘉和董昭。
『糧草出問題了?』郭嘉眯着眼,『這麼快?這些蠹蟲真是膽大妄爲,我還以爲至少要等到明年青黃不接之時……』
青黃不接的時候,糧食都是超高價。
曹操濃眉之下的小眼珠子,隱隱含着怒火。
山東之弊,其實也和大漠之中沒有什麼差別。頭狼在場的時候,狼羣當中的其他公狼都安分守己,大小頭都乖乖的,但是頭狼只要一離開,便是立刻勾搭的勾搭,發浪的發浪……
『伯達怎能如此大意?』董昭不忿的說道,『主公嘔心瀝血爲大漢所計,卻有這些蠹蟲……這些蠹蟲!貪這麼多錢,又有何用?!』
『錢就有那麼好麼?!』曹操忍着怒火,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袍,『某這身中衣,都打了幾個補丁了,但還不是一樣穿?某於軍中,所食餐飯,與諸將皆同!若居於家中,無庖丁烹煮之時,便是夫人燒飯,不也是一樣是吃?一衣一食罷了,又有什麼好求之不盡的?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載,錢財再多,能花得完麼?大漢如今弊敗如此,便是這些蠹蟲依附之上,飲血食髓!如今大漢危如累卵,病入膏肓,此等蠹蟲依舊不肯罷休!依舊匍匐其上,吮吸不止!只恨當年五彩棒,未能盡數杖殺之!』
郭嘉和董昭皆是默然。
俗話說積習難改,就是如此。就像是想要讓槓精改掉擡槓一樣,貪腐的習慣一旦養成,也是幾乎宛如沾染上的毒癮一般,怎麼都管不住自己的那張嘴,那隻手,即便是之前心心念念,自我建設了多久,一遇到事情便是會下意識的去搞錢,即便是搞來的錢都花不出去也是如此。
漢代的娛樂業能有多發達?
就只是看斐潛運送一些西域貨色來,就能勾引得山東諸子高潮迭起就知道了。
嘶……
後世好像也……
嗯,算了。
老曹同學這一次是真生氣了,若是平常時日,忍一忍也就算了,畢竟是不聾不啞難做家翁,但是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一旦錯過了,所有的事情都會功虧一簣,而且還會讓斐潛產生警覺,將來可能就再也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曹操以爲他在開戰之前,從上至下的動員會,溝通會,交流會,方方面面都說了,都做了,甚至之前不久才在譙縣收拾過曹氏夏侯氏的族人作爲標榜……
可就算是這樣,這些人依舊不管不顧。
或許是老曹同學沒有意識到,或許是他意識到了但是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改變,畢竟一切向錢看的風氣一旦在整個的社會面上形成,單憑發幾個行文,亦或是抓幾個貪官腐吏,就想要剎住下滑的車輛,無疑是白日做夢。大漢這腐朽的車依舊會在慣性之下,繼續向深淵滑落,不想要動真格的,只是修修補補,根本無濟於事。
『主公,此事不宜張揚。』郭嘉低聲說道,『還是先行攻克函谷爲要……若是宣揚而開,怕是軍心不穩……』
一旁董昭也從懷裏將後勤輜重登記的賬目取了出來,『主公,軍中糧草尚可支撐月旬……據說楊氏在弘農之內,多有密倉……』
曹操接過了賬目,翻看了一下,沉吟了片刻之後,對董昭說道:『此事公仁去辦,也不必表現太過急切……就說是採購……』
董昭微微點頭,『屬下明白。』
『楊德祖所獻之策,奉孝以爲如何?』曹操轉頭問郭嘉到。
郭嘉沉吟了一下,『過於繁瑣。』
曹操點頭,『楊德祖紙上談兵,未有實才。』
楊修的計劃聽起來確實很不錯,先進兵河東,然後攻取平陽,然後就可以繞過潼關直進長安。等於是在地圖上畫一個幾字形,自然是能避免在潼關之下的血戰。
可問題是,計劃很美,真要做起來,就像是反腐敗。
腐敗重點的不是一個個的抓這個官或是那個吏,而是腐敗的土壤。
這才是核心問題,就像是關中的核心,就是斐潛。
曹操必須展示出其強過於斐潛的手段和力量,才能震懾關中和山東,才能坐穩丞相的位置,否則的話……
『這關中驃騎之兵,究竟是因爲應對不及,還是自視甚高?』曹操緩聲問道。
『唯有一試。』郭嘉說道,『前後皆有狼虎,當放手一搏!』
曹操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出來,『哈哈,此事,某甚擅之!』
曹操大笑着,『且放手一搏!』
衆人大多數都以爲曹操性質很高,心情很好,但是只有郭嘉才能明白,其實曹操當下的心情糟糕透了……
自從領兵反董開始,曹操就是一路『放手一搏』,然後幾乎每一次都是一搏再搏,就像是一個賭徒,每一次都將所有的資產都堆放到了賭桌上。
或許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曹操天性使然,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或許就是條件所逼迫着,讓曹操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選擇,只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手一搏』……
或許那一天,這個放手一搏,就成爲了最後一波。
曹操知道這樣並不好,可惜就是改不了……
國慶節快樂!
每到這個節日,總是會想起有一個人在高喊着,站起來了!
向偉人致敬!
即便是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向無數犧牲的人民英烈致敬!
即便是沒能全數記下他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