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1章一個全新的機會(加更)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316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斐潛在皇宮之處看鄯善笑話,逼迫步森低頭,看着鄯善皇宮之前向鄯善人揚起的刀槍,而鄯善王城之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卻絲毫沒有在意鄯善的那個老千騎長,或是童格羅迦的命運究竟會如何,而是盡力的在盧毓薛平等隨軍吏員面前套近乎,展現自己的能力。

    對於這些鄯善國的官吏來說,他們是官吏,政治資產大於傳統資產,所以能不能保住原有的官職,對於他們來說非常重要。即便是不能維持原有的職位,也至少要有個帽子,若是淪落爲無職百姓,沒了官帽子,那就真要了他們的老命了。

    爲了保住他們的老命,他們可以立刻在斐潛統御的驃騎軍前面卑躬屈膝,對着每一個漢人堆出他們儘可能最大幅度的笑臉,就像是今天並不是滅國日,更不是鄯善的受難日,而是他們重新獲得了新生一般。

    至於童格羅迦……

    那是誰?

    還有鄯善國……

    那是什麼玩意?

    亡國還是亡天下?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鄯善國並沒有很完善的政治制度。雖然鄯善國已經算是定居在綠洲的國家了,但是似乎並沒有完全擺脫遊牧民族的那一套。大小王架構,左右大將等,雖然能夠最大限度的使得出現各種意外的時候,能有領導者站出來統御民衆,但是無疑也增加了中央集權的困難和風險。

    不管是什麼地方的人,不管是什麼朝代的官,其本性是趨於一致的。

    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一定很多人搶着做。

    對國家有好處的事情,但是對自己沒什麼好處的事情,做的人就少了。

    若只是對於他人有好處,而對於自己有壞處的事情,那還會去做的,就是鳳毛麟角了。

    所以什麼童格羅迦或者什麼老千騎長,有自己的飯碗重要麼?

    薛平懂得一些胡語,匈奴語和羌語他都會一些,而鄯善國這裏臨近婼羌,所以也有不少人會羌語,因此羌語就成爲了當下第三方的語言,架起了一道橋樑。

    盧毓作爲早一步到了隴右,並且在民生政事當中也頗有經驗,因此成爲了隨軍參事,當下也主要負責對於這些鄯善國舊吏的登記造冊工作。

    如果光是登記,當然輕鬆。

    就像是後世米帝的政府工作人員一樣。

    幹什麼?

    先填表。

    表在那邊,自己拿。

    填錯了,重新填。

    標準樣式,自己看。

    主打就是一個全自助,方能彰顯出米帝民衆當家做主的權利。

    如果盧毓也是如此做,輕鬆是輕鬆了,但是對於驃騎治理西域毫無幫助,因此他不僅是要現場進行登記啊,同時也要根據情況,記入一些他的觀察和建議,提供給斐潛作爲參考。

    鄯善國當下接近於奴隸社會的末期,封建王朝的早期,在國內有大量的奴隸,但是這些奴隸又不完全沒有自我的私產。在斐潛太史慈入城的時候看到的一些『乞丐』,其實就是鄯善國內的奴隸。

    鄯善國內的這種奴隸制度,已經明顯是跟不上時代的要求,上下矛盾逐漸激化……

    如果說完全封閉的社會,建立起有形或是無形的高牆,那麼在鄯善國度之內的這些奴隸,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會有什麼想法,因爲周邊的環境就是這樣,也看不到什麼可供對比的項目,但是很遺憾,鄯善國因爲本身就是綠洲邦國,不可能不和外界溝通,於是就有了對照組。

    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別人有我們沒有?

    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大多數的國家領導人都不希望百姓知道他們『不均』了……

    如果和鄯善國底層的這些民衆講,那些區別是基本國情,是歷史遺留問題等等,或許確實能夠起到一時的緩和作用,但是不可能總是歷史遺留問題罷?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了,還限制人口流動,限制戶籍改變,限制民衆從奴隸身份轉變成爲自由民?

    同時那些貴族依舊是貴族,即便是個傻子,除了會叫囂一聲我爹我爺爺是誰誰誰,便是別無什麼其他長處的傢伙,依舊能逍遙自在,錦衣玉食?

    鄯善國內的矛盾激化,底層的民衆不願意努力勞作,因爲他們知道努力勞作並不能給他們帶來任何好處,除了早一點累死不用年老痛苦之外。而中層則是被頂層的舊貴族壓制着,除了給舊貴族當狗別無選擇。

    而現在,就多了一條路了……

    反正是當狗。

    給鄯善舊貴族當狗,什麼都獲不了,那麼爲什麼不能給新主人當狗呢?

    於是,擁堵在盧毓和薛平面前的,幾乎都是鄯善國之中這些中層官吏,而老貴族基本上還企圖維持着矜持的姿態,即便是有派人前來,也是高高的擡着頭,彰顯着自己血統的尊貴。

    『什麼?你祖輩爲鄯善國流過血?』盧毓瞪圓了眼,『那你還來這裏幹什麼?你祖輩又不是爲了大漢流過血!下一個!』

    那人還想要再說什麼,後面的人一屁股將其擠開,然後帶上謙卑的笑容,『我叫尼爾買買提……我對時算術很擅長,原本是擔任尉大將下算師……我仰慕上國已經很長時間了,自從我小時候起,我就立誓要爲上國效力,如今終於是盼到了上國來臨……我,我真是太激動,太興奮了……請容許我唱一首歌,來表……』

    『聽不懂。』薛平沉聲說道,『你說話太快了,再說一遍。慢一點,你口音有問題。』

    『呃……』那人吞了口唾沫,想要說他的羌語才是準確流利的,而薛平的羌語才有問題,但是想了想之後,便是老老實實將語速放慢下來,再說了一遍。

    『嗯,記好了。下一個!』盧毓記下,擺手,根本不理會什麼唱歌不唱歌,結果一擡頭看見了下一個來的人,不由得一愣。

    只見來的人是個老者,鬚髮皆白。

    這年齡也太大了吧?

    先不說什麼三十五,這恐怕都至少有六十五了,搞不準都有七十五!

    這要是擔任什麼官職,萬一死在任上,是算作誰的?

    盧毓和薛平對視一眼。

    薛平對着前來的老者說道:『你……你這個歲數……你看你的頭髮,都白了……』

    盧毓和薛平的意思是很明確的,都這麼大的歲數了,就別眷戀權柄了,在家裏好好的安度晚年不好麼?但是很顯然,老者並不領情。他一臉嚴肅的說道:『不,不,我不老!這頭髮雖然現在是白的,但是只要你們任用了我,這頭髮就能變成黑的……』

    『變黑……』盧毓和薛平都無奈的笑了起來。

    塗黑麼?

    老者也就跟着嘿嘿的笑,並且很得意,就像是他說了一個多麼讓人開心的笑話一樣。

    『好吧。』盧毓只能提起筆,『來,說說你能做一些什麼?』

    老者很是振奮的,嘰裏咕嚕的說了起來,時不時還手舞足蹈一番,就像是要在盧毓和薛平面前證實自己還年輕,身體還很靈便……

    而在老者的身後,還有一整排的人,從盧毓薛平的臨時房屋外的迴廊一直排到了院子裏面。

    在院外值守的兵卒擡頭看了看天色,便是準備關上門。

    從街角那邊急急走來了幾個鄯善國人,見到值守的兵卒在關門了,原本還是緊一步慢一步的走,當即就是嘰裏咕嚕叫了起來,然後提起衣袍就往這裏跑。

    兵卒哪裏聽得懂胡語,也就根本沒在意,咣噹一聲關上了大門。

    來得晚的幾名鄯善國官吏頓時癱倒在地,扒拉着大門嚎哭出聲……

    是第二天就不登記了麼?

    似乎好像不是,但是對於這些鄯善官吏來說,晚一天好像就是晚了一輩子。

    這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ヾ(^▽^ヾ)……

    而另外一個有意思的問題,就是盟約。

    盟約,確實是一個非常奇妙的東西。

    既不算是實際的事物,也不算是單純的語言。

    既有約束力,也沒有什麼卵用,想要撕毀盟約的時候,隨時有人背盟,但是所有人在簽署盟約的時候又都知道這一點。

    簽署一份將來會被撕毀的約定,這像是少男少女向對方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在牀上啪起來之後,過不了多久就該劈腿的劈腿,該做頭髮的做頭髮。

    承諾或是盟約,究竟的期限是多長?

    皇宮之處的條件談得差不多了,鄯善國將要成爲前後鄯善,就像是之前的車師國一樣分裂。

    前鄯善,由鄯善小王子樓善統御,是距離西海城較近的區域,而後鄯善國,自然是由童格羅迦繼續去當國王。

    大方向確定了下來之後,便是一些小細節的問題。

    斐潛就將這些事情丟給了太史慈,讓他和文吏去談。而另外一片,在扜泥城外,在城牆垮塌的那一邊的空地上,也開始進行平整地面,搭建高臺和開挖盟坑。

    盟約禮儀的標準,盧毓向斐潛建議,仿效春秋古禮。

    斐潛不由得感慨,這又是一個聰明人,便是笑着應允了。

    春秋古禮,要有一個盟約的高臺,也要有一個被稱之爲方坎的坑。以此象徵乾坤,高臺如山,方坎如水,亦代表了山河,並且以香火和鮮血作爲盟約的主要流程,神明佐證,盟約方成。

    在城外,已經開始挑選盟約的牲口了。

    而更遠的地方,則是那些茫然,又害怕,又期待,又好奇的鄯善百姓與西域其他胡人。

    斐潛看着,然後笑了起來。

    眼前的景象,似乎莫名其妙的和後世某些景象有些類似,恍恍惚惚之間竟然有些重疊了起來……

    斐潛緩緩的說道:『盟者,殺牲歃血,誓於神也。呵呵……』

    斐潛轉頭對許褚說道:『仲康,你覺得如今何爲西域之神?所誓於「神」,這「神」究竟是誰?大漢之神乎,西域之神乎?亦或是五方上帝,佛家佛陀?爲何春秋至今,無人論之?』

    許褚本能的想要說自然是大漢之神,可是思索了一下之後,卻說道:『主公之意是這盟約……並無神證?』

    其實這也不算是多麼褻瀆神靈的言語,因爲確實從春秋至今,簽署了盟約之後又背棄了盟約的,並不只有一個,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的盟約最後都是被撕毀了,但是並沒有聽聞說撕毀盟約的哪一方就被神罰了……

    那麼必然就產生了兩個問題,一個是神根本不管,而另外一個就是神管不了。

    而這兩個方面的猜測,也就指向了同一個方向,盟約其實約束力很有限。

    既然有限,爲何又要設立盟約?

    因此許褚也難以回答,便是說並無神證。

    但是真的就沒有『神』證了麼?

    若是確實無『神』可證,爲什麼不乾脆找個暗室,隨便寫兩句就算完事了?反正大家都清楚,簽署的盟約是爲了毀約,盟約延續的時間只是取決於雙方的力量對比而已。既然這樣就只需要看各自國力就可以了,又何必大張旗鼓的建什麼高臺,挖什麼方坎?

    就是爲了搞個形式主義?

    其實並不是如此簡單。

    斐潛笑着,意味深長的看着遠方,正想要說一些什麼的時候,一名兵卒前來報信,說是抓到了一名『奸細』……

    斐潛愣了一下,便是讓人將其帶上來。

    奸細像是中亞人種,深目高鼻大鬍子,用頭巾纏繞在腦袋上,一看就有本叔風範。

    呃,這當然不是斐潛或是斐潛的手下以貌取人,畢竟在西域,中亞人種模樣的人有很多,未必各個都是奸細,而是因爲這個人不僅是有意靠近禁止區域,被抓了之後不僅是說不出明確來歷,身上還攜帶着短刃和毒藥。

    如果光是帶着短刃,或許還能矇混過去,畢竟西域之中,吃紅食的時候很多人都會隨身攜帶一把小刀,就像是後世上班的人在外自帶筷子一樣,這沒有什麼問題,頂多就是筷子長一些利一點罷了,真要說帶了筷子就是爲了刺殺無良老闆……

    但是在沒捅之前,說員工帶筷子就是爲了意圖行兇,那就肯定沒人信,所以建議上班的員工都攜帶不鏽鋼筷子,乾淨衛生不容易滋生細菌。

    而毒藥這玩意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了……

    『你這是要殺誰?』斐潛笑着說道,『是來殺我的麼?』

    翻譯嘰嘰咕咕的複述着。

    那中亞模樣的人擡頭看了斐潛一眼,目光之中似乎非常的平靜,沒有任何的仇恨,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波動,『也可以。』

    『嗯?』斐潛看着刺客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疑惑,感情他就是湊合的麼?雖然說被刺殺這件事情,從斐潛擔任中郎將,一直到了徵西將軍,驃騎大將軍一步步而來,就沒少過,以至於斐潛在某個階段甚至準備了替身,但是從來沒有聽聞說奸細想要刺殺他的時候,是一個『也可以』的說辭。

    就像是可有可無的陪襯?

    這真是新鮮啊……

    斐潛現在基本上是沒有替身了。一方面是大漢沒有棒子黑科技,想要尋找一個相似的替身很難,另外一方面是即便是找到了替身,只能是在某個階段內相似,隨着時間的推移,相似的就會越來越少,而差異會越來越大。

    這不僅僅是在氣質氣場上,也同樣會在容貌上產生區別,而當一個替身不再相似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有辦法成爲『替身』了。

    斐潛乾脆就是加強了內外圈的防禦,尤其是在外圈的排查。內圈自然是許褚等持盾護衛,而外圈則是根據不同地形,不同要點佈置的防禦線。就像是現在,斐潛內圈有許褚在護衛,外圈則是延伸到了三四百步之外,由內衛營和重甲營共同戒備,巡查往來人員。

    很多刺客都會在接近目標的時候小心謹慎,但是在距離目標還比較遠的情況下,就不是那麼注意了,在表情和行爲上會出現破綻,而且沒有理由隨意靠近警戒區域的人員,自然就會被覈查,而那些有意躲避覈查的則是立刻被關注……

    當然專業的007什麼的,還是有可能躲避外圈混入到內圈來的,但是一旦接近內圈,就會引來許褚的關注。再加上斐潛本身也足夠謹慎,一般的人想要對斐潛刺殺,還未必真能找到什麼機會下手。

    所以,這就是奸細『也可以』的原因?

    是說能刺殺斐潛就殺,不能殺就殺旁人?要殺那個旁人?

    『你要殺童格羅迦?』斐潛問道。

    那人默然搖頭。

    斐潛看着,忽然覺得這個刺客很有意思,隨後轉念一想,明白了過來,『你要刺殺步森大和尚?』

    那人依舊沉默着,但是點了點頭。

    斐潛忽然笑了笑,『我應該稱呼你什麼?和尚,還是比丘?』

    許褚看了看那人的腦袋,給了一旁護衛一個顏色。

    護衛會意上前,在那人的腦袋上扒拉了一下,果然連着頭巾扯下了假髮,露出一個光光的腦袋。

    那人也不攔阻,只是低宣佛號。

    『有意思,』斐潛揚聲,『去請步森大和尚來。』

    斐潛原本以爲可能還要晚幾天才會遇到這個事情,但是沒想到……

    不過這樣也好。

    斐潛笑着對刺客說道,『你不是想要刺殺步森麼?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

    斐潛很想要知道,當步森知道西域裏面,他原本的信徒現在站在他對立面,就像是老千騎長站在了童格羅迦的對立面的時候,是怎樣的一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