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2章小人之腹,君子之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452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有些時候,光有領導是不行的,還必須要有一個團隊,而不是一羣團伙。

    否則一不小心,即便是再有能力的領導,都會被團伙裏面的人拖下水。

    就像是呂布。

    呂布在武勇上超出尋常人多矣,但是有得必然有所失,他在其他方面就甚至還不如普通的尋常人。

    耳根軟沒有主見,他的意見往往決定於誰是最後一個找到他的。這是他人格上的一個重大缺陷,而自傲自大,則是他的武勇帶來的副產品。因爲沒有人可以在戰場上打贏他,所以他就認爲拳頭大就是對的。

    黃沙,翻滾着在戈壁灘上呼嘯而起,又是悄然而落。

    呂布看着那些黃沙,就像是看到了一些記憶裏面戰場上的身影。

    遠處玉門關,就像是天邊的一粒砂石。

    呂布沒想到他會再一次的來到這裏,就像是他沒想到斐潛會來西域一樣。

    『那是什麼聲音?』呂布問道。

    『不知道……像是五行雷?』護衛回答道。

    『五行雷……』呂布皺着眉,他覺得不像,但是他說不出是什麼不像。

    沉悶的火炮轟鳴聲傳遞到了這裏,已經有些消散了,可是依舊讓周邊的戰馬和人略微感覺有些壓抑,就像是面對着不知名的兇獸在喉嚨裏面的低鳴,聲音不大,充滿了危險。

    呂布一度還活在上一個的年代裏面,他對於火藥是不屑一顧的。

    投石機和弩車,便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犀利的遠程武器了。

    或許再加上火油,便是所有的一切。

    五行雷,也就是火藥手榴彈他聽說過,也見過,只不過那時兵卒裝配的都是第一代改進版的手榴彈,增強了安全性,甚至都不能算是第二代的,因爲沒有增加威力,直接殺傷的效用不大。

    呂布甚至覺得在戰場上,手榴彈都沒有強弩來的威脅大,所以他根本不在意,也沒有再去瞭解。那麼大一個,一挑就飛了,而強弩則多半需要盾牌才能準確格擋。

    他來到了玉門關,但是他沒想到來到的時候,就碰上了斐潛在演武。

    這是有意的,還是故意的?

    呂布臉上面無表情,但是在他身後的人,大多數都流露出了複雜的情緒,或是茫然,或是害怕,或是唏噓,或是傷感。

    太興八年,秋。

    這或許是大漢王朝第一位西域大都護,也或許是大漢的最後一任西域大都護。

    西域都護有很多,大都護就一個。

    就像是驃騎將軍有很多,但是驃騎大將軍,也就一個。

    呂布策馬,緩緩向前。

    在他的前方,已經派遣出傳令兵,先期前往玉門關。

    他確實有些不捨,不捨手握殺人刀的權力,不捨軍營裏的鐵騎,不捨黃沙漫漫的歲月。

    但是他同樣也有不堪。

    因爲擊敗他的,不是敵國的軍隊,不是西域的神佛,而是他自己。

    他的歲月。

    他的經驗。

    他所揹負的所有一切。

    開疆拓土,殺人無數,功成名就,他原先很滿意,後來卻被自己的內心所敗。

    遠處火炮的演武似乎是結束了,沒有了轟鳴聲的戈壁似乎顯得越發的空曠起來,人馬踩踏在黃沙之上,發出輕響,勾勒出煙塵。

    猛然之間,在呂布隊列當中有人發出了輕叫,然後指向了前方。

    前方,煙塵漸起。

    煙塵之中,是一面旌旗。

    旌旗不大,卻極具特色,似乎和大漢格格不入,又像是和大漢密切相關,因爲那一面旌旗,就是大漢的驃騎三色旗。

    旌旗飄揚,似乎再大的風霜雨雪都壓不垮,再大的黃沙煙塵都遮不住。這些風霜雨雪,黃沙煙塵,似乎都被這樣的一面旌旗所震懾,悄悄的滑向了兩邊。

    看到了那一面的旌旗,呂布不知道爲什麼,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感到了雙肩之上似乎傳來了徹底的放鬆,直到此刻他才領悟到,原來其實自己一直在等此人的到來。

    但同時也害怕此人的到來……

    黃沙漫漫,煙塵紛紛之中,旌旗停了下來,露出了斐潛的身影。

    大漠之中忽然一片沉寂,似乎就連風沙的呼嘯和戰馬的響鼻都在這一刻停止了。

    所有人都看着斐潛,也看着呂布。

    呂布沉默着,但是臉上的表情起起伏伏,變幻不定。在這一刻,任何言辭可能都無法準確的形容出其表情代表的含義,複雜且困惑。

    斐潛來西域了,誰都以爲斐潛和呂布之間只剩下了刀槍相見的時候,呂布卻來了。

    誰都以爲斐潛會等着呂布前往拜見的時候,斐潛卻來了。

    一片沉默中,跟在斐潛身後的許褚,更是緊緊的盯着呂布的一舉一動。

    太史慈立馬在斐潛的一側,手中握着長戟,皺着眉頭看着呂布說道:『這傢伙還待在那邊想要幹什麼?』

    許褚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太史慈,依舊沉默着。

    斐潛平靜的說道,『呂奉先若是真的動手,某倒是會佩服他的勇氣,以及……愚蠢。』

    『主公,』太史慈盯着呂布,『這傢伙確實是愚蠢。』

    風緩慢的吹着,似乎小心翼翼的,墊着腳尖在呂布和斐潛之間悄然而過,表示自己只是打醬油的。

    斐潛的語氣依舊沒有任何的波動,『漢律爲先。某既爲漢驃騎,固當遵漢律。離長安之時,衆議甚之,然西域之事,不決於予,而決於律。』

    太史慈斜眼瞄了斐潛一下,看斐潛面容嚴肅,不像是開玩笑,但是這個說辭麼,又像是在玩笑。確實如此,如今斐潛身爲大漢驃騎,一舉一動都是牽扯着許多人的神經,那怕是當下出現在了這裏,也依舊讓太史慈猜測不透他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麼。

    斐潛看着呂布,『一人之勇,絕冠千軍,亦不過一代之所得,而一國之律,統御萬民,則可爲百世之所基……孰輕孰重,不可不慎。』

    斐潛的聲音,其實並不是如何的響亮,然而這句話的內容,卻像是清清楚楚穿透了戈壁的風,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似乎安靜下來,連風聲似乎都停歇了。

    太史慈耳邊似乎還在迴盪着斐潛的那句話,目光卻盯着對面緩緩而來的呂布。

    呂布,呂奉先,你要怎麼做?

    在場的人,不管是將領,軍校,還是普通兵卒,心中都是清楚,若是論個人武力,那麼呂布一身本領,縱橫戰場所向披靡,而斐潛麼,雖然名爲驃騎,但是實際上武藝一般,若是說斐潛以個人的武藝去挑戰呂布,那簡直就像是一隻螳螂在挑戰一隻黃雀。

    可是現在,誰才是螳螂,誰是黃雀,亦或是在黃雀之後的獵人?

    太史慈眯着眼,盯着呂布,心中默然想着,這呂奉先多半真是連腦子都沒有了。若不是沒腦子,又怎麼可能會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來?不過斐潛也同樣有些瘋狂,如果呂布突然暴起了怎麼辦?即便是自己和許褚在一旁,但是真的讓呂布近身到了五步之內……

    看着斐潛舉動如此鎮定,表情如此平靜,太史慈又琢磨着斐潛恐怕是有什麼後手,這樣想來,或許接下來也不太可能會發生什麼血腥的事情。

    不過萬一呢?

    北地人尚武居多,性情也多數是簡單而直接,一言不合就是揮拳相向,頗有些後世東北氣息,相互瞅着多兩眼就會打起來,拳頭大的就是有道理,這要是呂布還腦子不清醒……

    想到了這裏,太史慈做出了一個讓衆人多少有些側目的舉動,他輕聲的向斐潛告了一聲罪,旋即策馬向前,攔在了斐潛的面前,朝着呂布大喝道:『呂奉先!主公至此,汝還不速速下馬請罪!』

    『……』斐潛微微皺眉,沉吟了一下,最終沒有說什麼。

    斐潛明白太史慈的意思。

    除了保護斐潛之外,太史慈也在『保護』他自己。

    太史慈沉着臉,緊握着長戟,身軀微微前傾,就像是一隻前爪按在了山石之上的猛虎,下一刻就會直接撲出來一樣。

    太史慈雖然沒有和許褚決一勝負分個高下,但是從武者的直覺,以及這些時日的觀察,太史慈知道許褚也是一員猛將,有其在斐潛身側,即便是呂布真的想要做什麼,也未必能傷害到了斐潛。

    可問題是呂布一點都跟許褚不熟,他離開長安時間太長了。萬一呂布真的腦筋一時之間想不開,那麼不僅僅是呂布的死途,連帶還會『害死』了太史慈!

    截止到當下,驃騎對於手下諸將,都是相對來說比較放權的。

    這一點,很重要。

    從春秋到戰國,再到秦漢,已經有無數個的將領,不管是凶神白起,亦或是老蔣廉頗,亦或是戰神韓信,最怕的並不是戰場上的對手,而是背後的友邦。

    看看大漢山東當下,兵權盡歸曹氏夏侯氏,外姓將領要麼是聯姻,要麼就只能是俯首聽調,表面上也稱作將軍,但是實際上沒有多少活動的空間,活得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反觀關中斐潛對待外姓將領的態度,無疑和山東相比,就有天地之差。

    可是呂布在西域幹的這些個事情,簡直就像是要搞死他自己,也要搞死別的外姓將領!

    如果說斐潛因此對於外姓將領產生了不信任感,然後開始收攏這些外姓將領的權柄,亦或是像山東那邊一樣,搞什麼聯姻,亦或是什麼監軍,到時候呂布就是所有關中將校的罪人!

    斷人財路,便是宛如殺人父母。

    奪人權柄,便是宛如滅門三族!

    呂布目光微冷,他盯着太史慈,勒住了馬,『你要做什麼?』

    『下馬!請罪!』太史慈也盯着呂布,『不是我要做什麼,而是你要做什麼?!』

    呂布緩緩的摩挲着方天畫戟的長柄,沉聲說道:『你以爲你殺了我,你就可以坐上大都護的位置了?西域都護之位,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就是條死路。現在你也想要走這一條死路?』

    太史慈嘴角翹了一下,嗤了一聲,『說是死路,也是你的死路。』

    呂布仰天笑了笑,擺手示意讓身後的護衛等人都停下,策馬緩緩向前,『那就先手下見個真章!』

    『哼!』太史慈眯起眼,『頑冥不化!』

    言畢,太史慈也策馬向前。

    兩人開始加速,速度並不快,但也不慢。

    斐潛靜靜的看着,目光像是落在了兩個人的身上,也像是落在了這一片天地之間。

    『仲康。』

    斐潛淡淡的說道。

    『臣在。』

    許褚微微低頭應答道。

    『等他們兩個戰幾個回合後,就讓人往那邊空曠處扔兩個手雷。』斐潛微微擡起下巴,指了指邊上的戈壁荒漠,『兩個人,都應該清醒一下了。』

    許褚領命,旋即吩咐下去不提。

    黃沙紛飛。

    呂布的表情冷漠,濃厚的眉毛之下的雙眸隱隱透出了些暴戾之色。

    呂布不想要對斐潛做什麼,甚至他當下一行前來,也是想要在斐潛面前多少低個頭,認個錯,然後爲自己開脫,尋找新的道路。

    呂布確實輕易不低頭,但是並不代表着他從來不低頭。

    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呂布也是會低頭的,就像是白門樓到了曹操面前,他也是會表示綁的太緊,表示願意效力……

    按照呂布想法,他覺得斐潛可能像是袁紹一樣,是忌憚他的武力,所以有意『陷害』他,所以在和太史慈的對答當中,便是隱隱的多少有些表示了自身對於統御西域都護這個職位的怨氣,覺得就像是當年袁紹讓他進燕山剿匪一樣,都是最開始說得好聽,實際上並非好意。

    在旁人身上找藉口,讓旁人去背鍋,也並非是呂布的專利。

    比如一出什麼事,就有臨時工、外聘人員的雄偉身影出沒……

    因此,呂布對於斐潛的心情是十分復雜的,既有不甘,也有敬畏,同時也有懷疑,憤恨,嫉妒等等,但是說呂布這一次前來是要對於斐潛下黑手,那還不至於,畢竟斐潛不像是董卓,沒有拿短戟扎他。

    可是太史慈這麼一插手,卻讓呂布心中的憤恨壓倒了其他的情緒,他覺得太史慈是要那他來立威!拿他作爲墊腳石,想要坐上原本屬於他的位置!

    於是呂布自然三句兩句之下,就表示了強烈的敵意,並且直接和太史慈正面對上。

    想要坐我的位置,那就要看有沒有這個分量!

    呂布和太史慈似慢實快,便是撞在了一處!

    兩人的武藝,力量,甚至技巧,或許呂布原本的數值應該更高一些,但是如今呂布年歲大了,從巔峯上滑落下降,所以兩人實際上是相差不多……

    相差不多,就意味着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鋒刃相交,火星四射。

    一時之間兩人兩馬兩戟相互纏繞,交錯,碰撞,馬蹄踢騰起了黃沙四濺,寒光交錯間跳躍着死亡氣息……

    魏續小眼珠子眯着,他心思根本不在呂布勝負上。他覺得他自己快死了,再不想辦法就肯定是死路一條了。雖然說這幾天來呂布都在護着他,甚至頂着張遼的壓力,保了他一條性命,但是那只是面對着張遼和韓正!

    呂布可以扛着張遼和韓正的壓力,但若是斐潛下令要殺他,呂布還能抗得住麼?還能保着他麼?魏續他瞭解呂布,甚至超出了瞭解他自己,他知道如果真的到了呂布和他只能二選一的境地,呂布絕對會選擇自己,而不是選擇保他魏續!

    就像是這一次前來玉門關,主動向斐潛賠罪,也是呂布的主意,不是他魏續的!或者說是嚴夫人的主意!

    魏續想要讓呂布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直接對張遼動手,然後割裂西域!

    可是關鍵時刻,呂布又不聽他的了……

    這意味着他在呂布心中,已經是地位不保了!

    嚴夫人輕描淡寫的放下了她侄子被張遼所殺的仇恨,表示那是她侄子的問題,稱讚張遼殺得好,殺得妙,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他魏續能伸出腦袋讓張遼,或是讓斐潛砍,還要在一旁叫好麼?

    他原本以爲,呂布到了玉門關,可能還有什麼轉機,可是沒想到這就打起來了!

    那麼……

    呂布的意思是不是……

    看着遠處陳列的驃騎兵陣,魏續心中發寒。他必須給自己找一條活路!

    死中求活!

    魏續忽然看見了在對面斐潛隊列之中有兩名兵卒到了呂布和太史慈打鬥的側面,頓時眉眼一跳,扯了一旁的曹性就說道:『大都護有危險了!看!驃騎要下黑手了!』

    之前跟着呂布的八部將什麼的,如今高順死了,成廉在西域不久,舊疾復發不治,也死了,如今剩下也就只有魏續和曹性了。

    曹性個人能力不強,不管是在政治上還是在軍事上都是如此,也沒有什麼野心,只有一手的好箭術。因此在西域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反正曹性追求也不高,只要每日有吃吃喝喝,就基本上不在乎什麼其他的事情。

    曹性一愣。

    『快!既然驃騎不仁,也休怪我們不義!你到一邊去,射殺了驃騎,我們就直接衝殺上去!』魏續惡狠狠的說道。

    『啊?』曹性茫然,『什麼?不是射外面那兩個兵麼?射殺驃騎?你瘋了麼?』

    『我沒瘋!看!驃騎真的要對主公出手了!』魏續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是要求活!給我們求一條活路!再不動手我們就都死在這裏了!快上!成敗在此一舉!』

    曹性還是有些茫然,但是他很快就被魏續一推,然後在馬屁股上來了一腳,使得他的戰馬也踢踢踏踏的走向了打鬥的外圍。

    魏續死命的做着眼色。

    曹性看着另外一邊的兩個驃騎兵卒,似乎也確實在掏摸着什麼東西的樣子,心慌之下,摸出了一根箭矢,然後搭上了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