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9章取捨之中看戲(加更)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115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周瑜斜靠在牀榻之側,閉目沉思。

    他的臉色很不好。

    他雖然是假死,但是真的吐血。

    金丹,帶有毒性。

    微量的毒性可以治療一些疾病,但是並不代表這些毒性就能夠順利的排除身體之外,一旦毒性開始累積,原本用來治病的藥,就可能成爲了催命的鬼。

    金丹刺激了周瑜原本就有些問題的肺部,

    他不願一般的江東軍校知道內幕,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便只有魯肅。

    魯肅坐在一旁,沒有打擾周瑜,事已至此,此時便只能看周瑜的決斷了。

    半響後,周瑜閉着眼輕輕道:『子敬,若是你來決斷,你認爲如何更好?』

    『都督,若是叛軍今夜抵達吳郡,然後我們等到信息傳來再出發的話,那麼他們就有接近一整夜的時間在吳郡當中作亂……』魯肅皺着眉說道,『城中兵力不多,但是多少能抵擋一陣,就怕是有人投了叛軍,私自開城……』

    周瑜睜開眼睛,『到早了,便只能救下吳郡而已。然後這個吳郡,依舊是原本的吳郡。』

    魯肅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周瑜是什麼意思,可是這風險確實不小,『若是我們到得晚了,若是主公有失……』

    見周瑜不語,魯肅又是說道,『都督即便是擔心清掃得不夠徹底,也可多派兵卒護衛,保護主公左右,以防萬一……』

    周瑜低聲說道:『周幼平去了。』

    『可是周幼平依舊有傷在身……』魯肅還是有些不放心。

    周瑜似乎有些無奈的一笑,『那派誰去?只有周幼平去,主公才能放心。再說若是主公那邊的兵卒多了,肯定就會讓賊逆察覺是陷阱……』

    『都督……』

    戰場就是如此。

    情報永遠不可能是準確無誤,有時候幾近於賭博。

    這時候便需要統帥的決斷。

    周瑜談了口氣,『讓公覆領一部,扮做行商先行。沿途清掃敵軍斥候,設置夜間急性標識,必要的時候,可去丘山救援……此外,傳令下去,子時三刻做飯,丑時開始行軍,另派快馬趕赴濡須口水寨,令其嚴密監視曹軍動向,如有異動,便是立刻來報!』

    魯肅知道周瑜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斷,也就不再多說,領命而去。

    按照周瑜的推測,孫暠不可能圍城,只能偷襲。

    因爲他本身打出的旗號就是爲了『平亂』,

    而且一旦使用圍城,也就意味着孫暠沒有了任何的『手段』,只剩下了武力一途。

    對於江東士族來說,只會用武力的統領,他們已經是受夠了。若是孫暠真的只是懂得用武力獲取吳郡,那麼說不得這些江東士族便是會立刻從看戲狀態退出來,抄出藏在長袍下面的傢伙,一擁而上,給孫暠來個全套服務不用商量。

    只有孫暠足夠聰明,能夠到了吳郡之後立刻展現出絕佳的手段,一夜之間變換城頭大旗,江東士族才會倒向孫暠……

    所以,孫暠啊,使出你最後的底牌罷!

    吳郡。

    南門之處,孫忠坐在小泥爐之前,溫着一壺酒,時不時的倒一些出來,喝上一口。

    雖然說孫忠早就收了孫暠的不少錢財,而且孫暠從未向他說過什麼事情,他也沒有向孫暠承諾過什麼,但是他心中暗自猜測,孫暠這一次……

    孫忠心中浮現出了一些讓他自己毛骨悚然的念頭。

    而且這一次,若是讓主公孫權知曉了他曾經收了孫暠的錢財,就算是他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難道事後會放過自己?

    可是如果說真的投了孫暠,到時候放孫暠進程,這城中……

    孫忠一整天都是在這樣的惶恐和不安之中,思來想去。

    孫忠倒不是對於孫權有什麼怨念,僅僅是不太相信孫權有這樣的能力,尤其是在吳老夫人死了之後,又是聽聞周都督也病故了,這江東要是沒有一個強權人物出面,豈不是亂套了?

    到時候江東士族那些老家賊萬一夥同了二張,說不得連城頭上的旗幟都給換成了他姓!

    孫忠對於當下的局面,又是擔心,又是有些不安。

    城牆上的火把勾勒出城池的輪廓,城內巡城的燈籠,也在屋舍街道之間忽隱忽現。

    孫忠對於吳郡這座城池的情況非常熟悉,城周長九里,城牆高度三丈,牆厚兩丈,外面全部包有磚石,城外護城河闊兩丈深一丈,加上城頭的滾石擂木,強弩叉車,即便是不算一種雄城,也可以說是一座堅城,如果沒有內應,孫暠即便是帶再多的人來,也未必能夠速克吳郡的。

    白天的時候,吳郡城中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該上班的上班,該下值的下值,但是孫忠知道,這些地頭蛇有他們自己的一套信息情報來源,別的不說,僅僅在吳郡城內的,到了夜間便是坊門關得死死的,還有那些持着刀槍弓箭的私兵,哦,現在都沒私兵了,都叫做家丁,各個如臨大敵,巡查不休。

    還有些人,趁着城門沒關的時候便是離開了吳郡,想必是去避禍了。

    隨着夜色降臨,他心中的煩躁也在逐漸增加,便如壓上了全部身家,等着牌桌上的揭盅一般,心中砰砰亂跳,躁動不安。

    孫忠又是飲了一杯酒,眼睛再次掃過登州城的西、南、東三門。孫暠要進城,肯定不會走北門,因爲北門防守最嚴,又是孫權嫡系,肯定是不會放孫暠進來的。

    很多人以爲三國好像是遠籌帷幄,決勝千里,但是實際上真實的三國是收買,叛變,捅後腰子。就像是裏面的商戰,似乎充滿了咖啡紅酒和香檳,而現實裏面的商戰,則是鐵錘毒藥和泥頭車一樣。

    在南門這裏,不僅有陸門,還有兩個水門,上水門和小水門,在水門邊上,也有可以提供給行人近處的小門洞,所以若是南門洞開,便是立刻可以投入大量的人馬,自然奪取吳郡的損失是最小。

    可若是真的孫暠來了,他要怎麼辦?

    是堅決的抵抗,不管之前的那些交情?

    還是虛假的撓兩下,稍微顧忌一下面子過得去就行?

    亦或是乾脆連臉都不用了,反正不管是誰,都是姓孫麼?

    正沉思之間,忽然兵卒前來稟報,說是有人前來拜訪,旋即一名壯漢到了城門樓處,對着孫忠哈哈一拱手,『孫將軍別來無恙?』

    『我不是什麼將軍!』孫忠冷哼了一聲,他認識來人,是孫暠手下的一名軍校。

    孫暠手下軍校依舊是笑容滿面,『將軍晉升這不就是眼前的事麼?』

    孫忠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不用繞彎子,有話直說就是。』

    孫暠軍校看了看周邊,『這些人是否都是你的心腹?』

    孫忠目光轉動了一下,『都是我心腹……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孫暠軍校低聲說道:『我家主上讓我來給將軍送一場富貴!』

    『說來聽聽。』孫忠說道。

    孫暠軍校說道:『我們之前在江東出生入死,結果怎麼樣?平南將軍死得不明不白,定武中郎將同樣也是至今沒有一個說法!看看,這些時日,都是做了些什麼事情?搞得老夫人都被氣死了,江東的人心都散了,這樣的主公,還值得輔左麼?我家主上想要邀請將軍一同撥亂反正,平復江東,共享富貴!』

    孫忠盯着對方,沒有立刻說話。

    孫暠軍校在孫忠的注視之下,也不由得有點緊張,舔了舔嘴。

    半響之後,孫忠才說道:『那我究竟有什麼好處?不會就只是這樣一個將軍的虛名罷?』

    孫暠軍校趕緊說道:『自然不是!我家主上都說了,只要能拿下吳郡,城內那些江東叛徒就任憑摘取!除了黃白之貨外,我家主上還說了,要給將軍一個爵位,田地至少一千畝!』

    孫忠的眼神略有有些變化,『那邊的田畝?』

    孫暠的軍校覺得劉忠似乎是動心了,便是笑意越發的明顯,『自然是吳郡周邊的,到時候將軍若是看好了,想要那一塊,也不是沒得商量。』

    在孫暠軍校認爲,升官發財,爵位田畝,全數都有了,都擺在面前,唾手可得,這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只要孫忠點一下頭,孫暠便是可以立刻挺進城中,掌握要道,等到天明的時候,多半就可以直接控制了吳郡,大業可成!

    孫忠低頭靜靜想起來,門樓之中的幾名兵卒都是知情的,他們見孫忠遲疑,也就互相遞了個眼色。

    孫暠軍校沒有察覺到這個變化,只是期盼的盯着孫忠,他覺得自己一番言辭定然能夠打動孫忠,而孫忠當下的樣子,不過是礙於面子,亦或是還想要更好的條件罷了,畢竟這麼多的錢財,這麼高的位置,這麼大的田產,有誰不想要?

    孫暠軍校的口才其實一般,方纔所說的都是之前教好的,現在說完了之後,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繼續說一些什麼,只是全神貫注的盯着孫忠,等着孫忠點頭,卻沒有發現身邊的異樣,等到他察覺到了有人似乎在逼近他的時候,才露出了些疑惑,便聽到孫忠勐的一聲大喝,『拿下!』

    門樓之內的平靜瞬間被打破!

    幾名孫忠手下撲了上來,將孫暠軍校死死按倒在地上。

    孫暠軍校被幾人壓在身上,根本動彈不得,只能是死死的盯着孫忠,嘶吼着說道:『你!你……你就不怕你收了我家主上錢財之事,被事後算賬,掉了腦袋麼!』

    『捆起來!堵上嘴!』孫忠沉聲說道,『傳令下去,嚴防死守!未有某之號令,有人膽敢妄開城門者,殺!』

    孫忠帶着困得像是一個糉子一樣的孫暠軍校,到了內城之中,找到了孫權。

    因爲風聲鶴唳,情況不對,所以孫權沒有在山上待着,而是到了內城之中……

    畢竟山上只是風水好,不代表地勢險要,更何況若是真的動了刀兵,血染山丘,恐怕是再好的風水也會發生一些變化。

    孫權看着低頭拜倒的孫忠,沉默了片刻之後擺擺手說到:『孫氏不會忘記你的忠誠!好好做事,定有回報!』

    孫權身上依舊穿着孝服,也沒有戴頭冠,只是用粗麻束着頭髮。

    孫忠捆了孫暠的軍校前來,而孫權就只有這麼一句話,甚至連回報是什麼都沒有說。

    孫忠卻沒有半點不滿的樣子,叩首之後,便是退了出去。

    周泰一身的戎裝,盯着孫忠走出去的身影,沉默了一下說到:『主公,要不要……派個人……』

    孫權搖了搖頭。『他是個聰明人……』

    周泰不懂得政治,但是孫權多少懂得一些。

    對於孫忠來說,或者是大多數的人來說,錢財爵位田畝什麼的,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在這個越多越好後面,還有一條附加條件十分的關鍵,就是能不能吃得下?

    因爲吃不下,而撐死在餐桌上的,並不是少數。

    吳郡周邊的田畝,是那麼好拿的麼?

    孫策孫權用了那麼長時間都沒有能夠搞得定,孫暠又怎麼敢打這個包票?

    所以要麼是孫暠軍校沒長腦子,信口開河,要麼就是孫暠本人沒長腦子,以爲江東士族都是軟弱可欺,吳郡周邊田畝可以隨便拿。

    答桉若是前者,那麼就代表了孫暠根本就沒有將孫忠放在多麼重要的位置上,搞不好只是隨口說說,就像是張儀口中的六百裏。

    若是後者,顯然即便是獵頭談的薪水再高,但是跟着一個沒腦子的,跳出去了能拿不能拿得到,能那多久真不好說,欠了合同還有可能公司破產的,真還不如不跳槽。

    春秋戰國時期,華夏老祖宗就表示不管爲人怎麼樣,名氣又是如何,口頭合同不算數,結果到了後世依舊那麼多的人上當受騙,所以應該說這些上當受騙的人是單純,還是單蠢?

    孫忠和孫暠之間的約定什麼的,肯定就是個『口頭合同』,現在關鍵時刻,孫忠反悔了。或者說也不能算是反悔,只不過是之前拿了孫暠的錢財而已,拿錢不辦事,頂多是小節問題。

    『看來,今夜就是要動手了……』孫權緩緩的說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周泰轉頭看了看滴漏,『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就到子時了。』

    孫權點了點頭。『快了。子時啊,是個好時辰。』

    江東士族子弟,各個都在看戲。孫權和孫暠,如今就像是站在戲臺之上。

    有人會害怕戲子唱的戲太熱鬧,太大聲了,便會嚇到自己麼?

    不。江東之人其實巴不得戲唱得越大,越熱鬧,便是越好。

    孫權冷笑了一聲,雖然說南門暫且算是放心了一點,但孫暠滲透的城門,肯定不僅僅只有南門。而孫權能確保控制的,也就是北門而已,所以理論上,東西兩處的城門,依舊還有風險。

    『放進來罷……』孫權忽然說道。

    『放,放進來?』周泰愣了一下。

    孫權看着周泰,『幼平,我可以相信你麼?』

    周泰用手在胸甲之上咣咣錘了兩下,『主公!泰百死而不旋踵!』

    還未等孫權說些什麼,又是一名兵卒狂奔而來,因爲是一路急馳,所以到了孫權面前的時候呼哧呼哧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臉色頗爲惶急。

    周泰不耐,瞪了過去,『快說!到底何事?!』

    『出,出動了!出動了,是往北門而去!』兵卒喘息着,然後急聲說道。

    『看得出誰在領軍?』周泰問道。

    『看不太清……』

    周泰怒道:『什麼叫做看不清!』

    孫權擺擺手,『知道了,下去再探。』

    兵卒應了一聲,便是下去了。

    『北門……』周泰轉頭,『主公,這北門……』

    孫權沉默了一會兒,『不必擔憂,北門……多半是羊攻……』

    果然片刻之後,又有兵卒前來稟報,說是南門之外也出現了孫暠的兵卒。孫權又是問了孫暠兵卒的分佈和位置,便是笑了出來,『東門!一定就是東門!』

    『啊?爲何?』周泰不解。

    孫權說道:『派到北門的兵卒只是爲了牽扯北門守軍而已。而南門,其軍校不得回,自然賊子也是知曉南門進不去,而城外光影多在東面,所以必然選的是東門!東門都尉,恐怕是已經叛變了!』

    牽扯住南北兩門,然後撲開東門,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戰略了。雖然現在即將直面危險,孫權反倒是放得更開了一些,至少不用再繼續猜測,誰是友軍,誰是內奸。

    周泰吸了一口氣,『主公,請下令罷!』

    孫權澹澹回道:『按之前預桉做便是,先召集你所有的部衆,在東門城內兩百步內佈防,推倒院牆隔斷街道小巷!重點守住石橋!』

    『然後呢?』周泰問道。

    孫權呼出一口氣,『沒有然後,守着就是了。最多到天明,援軍必至!天一亮,他就輸了!』

    周泰有些不太能明白,但是既然孫權這麼吩咐了,他也就沒有多想,拱手領命而去。

    孫權站在堂前,仰頭看着夜空。

    城外有些嘈雜的聲音漸漸的傳入了進來。

    『這就是江東……』孫權冷笑了幾聲,『江東……世世代代,詩書傳家,雅緻知禮……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