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8章風起火焰烈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5349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夜涼如水,魏延已經脫去了沾染了血污的戰袍,上身赤裸的坐在夷道城門樓上。

    嗯,不是在樓中,而是在樓上。

    秋夜的晚風吹拂過魏延的鬢角,拂動着一些散亂的髮絲。

    頭頂上是一輪明月如鉤,高掛中天,朦朦朧朧地將光芒散落在地面上。

    夷道的城牆因爲年久失修,不管是城牆的牆體還是城牆上的通道,都有一些青磚損壞,亦或是缺失,在月光照耀之下,形成了一個個的黑坑。在城牆左近,有一些人影晃動,那是兵卒在整備和值守。

    與甘寧在夷道的時候不同,一方面是魏延帶來的兵卒明顯紀律嚴明,不像是甘寧的那些人一樣毫無章法,另外一方面是魏延也不像是當時的甘寧毫無目標……

    魏延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四仰八叉的往後仰倒。城門樓上的瓦片又冷又硬,直接躺下去當然很不舒服,但是魏延無所謂。

    即便是現在,魏延還有些回味之前和甘寧的那一場搏殺……

    不知道是冰涼的瓦片讓魏延的腦袋降溫了,亦或是在搏殺的時候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魏延心中原本膨脹起來的天老大他老二的想法,如今多少萎縮了一些。在川蜀之中,魏延幾乎是拳打九寨溝,腳踢青城山,幾乎沒有人可以和魏延相抗衡,也導致了魏延在這一段時間之中,漸漸的自滿起來。

    然後現在身軀上的大大小小的創口,流出來的鮮血,一方面讓魏延的精力和體力消耗了不少,另外一方面也使得魏延的大小腦袋都不至於太過於充血……

    山外還有山,人外還有人啊。

    魏延和甘寧搏殺到了最後,兩人都是以快打快,而像是呂布那種可以兼顧力量和速度的變態……嗯,強者,還是少數,因此甘寧和魏延雖然都有受一些傷,但是都是輕傷,皮肉傷而已,塗上金瘡藥,過上幾天也就好了。

    魏延的嘴角微微翹起,甘寧也沒討得多少的便宜,只不過這小子,還收着手!

    哼!

    甘寧收着手打,魏延同樣也是。

    因爲相互報了姓名,知道並非是那種一定要分出生死的敵人,所以雙方也就多少收斂了一些,沒有打出真火,在最後拼了一刀之後,魏延便是邀請甘寧轉投驃騎,甘寧在展現了自己武勇之後也順着臺階下坡,並沒有直接投降,而僅僅表示可以願意考慮考慮,不過要等到見到了驃騎之後才能確定什麼的……

    這種比較傲嬌的話,魏延自然聽得明白。

    雙方皆大歡喜。

    只不過麼,在魏延感覺之中,自己似乎還欠缺一些什麼……

    或者說,還有些不甘心?

    如今荊州危如累卵,作爲從川蜀出發的魏延,不清楚荊州北郡發生了什麼變化,也不清楚斐潛和曹操有什麼勾兌,魏延只是知道自己來荊州,就是一個字,『撈』!

    撈人,撈功勳!

    魏延沒見過曹操,但是聽了一耳朵。

    說曹操身形矮小,卻有一種無形的驚人氣勢……

    呸,矮矬子,三寸丁能有多少氣勢?

    說曹操矗立之時,便宛如與大地融爲一體,化做巍峨的崇山峻嶺……

    呸,這是變成土了還是變成石頭了?

    說曹操有雙充滿智慧的眼睛,彷彿有一種看透人心的力量,在他凝視之時……

    呸,不是聽說是綠豆小眼麼,怎麼體現智慧?難不成還能發芽了不成?

    所以,魏延很想會一會曹操。

    只不過想要見曹操,就要先過荊南,過了江陵。

    可問題是江陵有瘟疫……

    『文長!』從城門樓下方傳來了甘寧的喊聲,『文長在麼?』

    『我在上面!』魏延從城門樓上伸出了腦袋,招呼了一聲,『右邊有個梯子……』

    男人之間的友誼麼,其實就和女人之間的友情差不多,方纔兩人還在相互搏殺,拿刀相互砍得不亦樂乎,現在卻沒事一樣,像是狐朋狗友一般能坐在一處喝酒……

    『這是用來清創的……』魏延拿着了牛皮囊,眉頭皺了皺,『這不好喝……』

    漢代人,對於烈酒的接受程度並不高。漢代人更喜歡的是果酒米酒這樣的,比如葡萄酒,粟米酒,金漿酒等等,帶着一些特殊香味的低度酒。

    『管他了,格老子……』甘寧看了魏延一眼,『呃,某這幾天喉嚨都快淡出鳥來了……』

    魏延對於甘寧自稱『格老子』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畢竟魏延也是從川蜀出來的。『格老子』說快的,甚至連『格』都呼嚕過去,只剩下『老子』二字重音,聽起來像是罵人但是實際上並不是,這只是川蜀俚語,就像是有人會稱『灑家』,也有人稱呼『老表』一樣……

    魏延搖晃着牛皮囊,最後還是喝了一口,齜牙咧嘴的哈着酒氣,然後說道:『我想去江陵看看……』

    『江陵?!』甘寧瞪着眼,『你瘋了麼?我不是說了麼?那邊有瘟疫,全都是死人,連江東兵都跑了!』

    魏延點了點頭,『我知道……』

    甘寧拿過了牛皮囊,咕嘟嘟喝了幾口,哈出一口酒氣,『哈……明白了……成!明兒上格老子牀……啊船……』

    『走水路?』魏延眼珠子一亮。

    這倒是不錯的辦法……

    ……(。?。)……

    魏延還在準備動身,另外一邊也走水路的,卻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煩。

    孫權長袖大袍,站在舟船的望臺之上。

    這裏是雲夢澤。

    雲夢大澤是先秦之時就已經是存在的大澤,似乎從亙古開始,就靜悄悄的趟在這裏。微微起伏的小丘和水草,就像是隱藏着什麼祕密。

    四周的視野非常的開闊,加上夜間溫度下降,風便是越來越大了一般,在孫權耳邊發出嗚嗚之聲,河道邊上的水草,灌木和小樹一齊沙沙亂響起來。

    偶有一兩聲不知名的叫聲夾雜在夜風之中,不知道是夜梟,還是野狗,亦或是不知名的什麼野獸。

    孫權情不自禁的向北張望。

    月色溫柔的灑落,勾勒出大大小小的光斑和陰影。

    江水盪漾,一派祥和與安寧。

    看不到江陵城……

    就像是孫權終於是看不見自己登上天下至尊的希望。自己真的只能走到這一步了麼?這麼好的機會,這麼順利的開局,一切似乎近在咫尺,然後轉眼之間便是天涯陌路。

    該死,若不是這些該死的瘟疫……

    想到了瘟疫的慘狀,孫權忍不住背上一陣陣的冷汗泌出,被風一吹竟有種說不出的寒冷。在這個深秋的夜晚,孫權絲毫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暖意,直透內心,似乎要將原本火熱的野望,一同吹滅澆熄。

    『某出兵之時,以爲此次即便是沒有十成把握,但八九成絕對錯不了……』

    孫權長長的出了口氣,望着朦朧的夜空,緩緩的,以一種極低的聲音嘀咕着。

    『某遣江東精兵盡出江夏,後又輾轉平了長沙叛亂……』

    『劉景升一生倒也是英雄了得,卻不曾想臨了有個豚犬之子,這原本是絕佳之機……』

    孫權眼睛射出兇猛的光盯視北方,似乎穿透了空間,看見了曹操和斐潛,『故而曹斐必然相爭……原以爲可以待荊北混亂之時,吾等乘機擊之,定可大獲全勝……』

    『奈何啊……』

    『更可恨並非外敵,而是這蕭牆之內!』

    江東急報,句章動亂。

    孫輔叛亂這個事情,孫權早有預料,甚至當初將孫輔流放到句章,就是等着這一天,但是孫權所沒有想到的是,孫輔竟然這麼輕易的就成功了!

    這其中,沒有什麼蹊蹺?就沒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如果有,又會是誰?孫賁?孫暠?亦或是其他什麼人?

    爲什麼我在辛辛苦苦爲了孫家基業打死打活,出生入死,而後面竟然還有自家人在捅我的後腰子?

    爲什麼?!

    想到了此處,孫權不禁有些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孫權以爲自己在大戰之前,已經將所有的事情,前前後後的都想得非常的清楚,甚至也爲了此戰付出了許多,結果卻並非如同孫權所想,心中多少是有些遺憾,當然也有憤恨。此時此刻自言自語,重複敘述,像是給自己解釋,又像是給自己找一個臺階。

    孫權正品味着無人理解的孤獨,和被親屬背叛的痛楚的時候,在遠方的黑夜之中突然升騰起一團巨大的火焰,緊接着又是數十處的火頭,火光熊熊而起,轉眼之間就將江水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發生了什麼?!』孫權一個踉蹌,差一點不小心從舟船女牆之處翻下船去!

    轉眼之間,江水上下頓時亂成一片!

    嘈雜聲,喊殺聲,刀槍碰撞的聲音不斷傳來!

    孫權趴在女牆之上,支起身擡頭四面遠望,腦子不由得嗡的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眼見漫山遍野的火把揮舞晃動,好象地面上升起了無數的流星,自雲夢澤之中,鋪天蓋地似的席捲過來!

    是曹軍!

    是新城的曹軍!竟然穿過了大澤,襲擊到了此處!

    一種刺骨的冰寒從腳底直升到頭頂,孫權甚至能感到自己的頭皮都全數立起,全身上下如墜冰窖!

    曹軍在新城方向上有一些兵卒,這個消息孫權自己確實早就知道了,但是因爲之前關注點都放在了荊北,加上江夏一直也沒有什麼消息傳來,結果孫權也就沒有在意,卻沒有想到這些曹軍,竟然出現在了這裏!

    孫權等人從江陵撤出,隊列綿長,水路並進,看似聲勢浩大,但是實際上不管是兵將都已經沒有了之前進攻荊州之時的銳氣,另外一方面孫權接到了後方的消息,多少有些一時間的心亂憤懣,也沒有想着要特意指定分配好將領職責什麼,同時再加上原本江東將領之間相互也有些看不對眼,老將和新人配合並不能算是多麼的默契,然後……

    華夏踢皮球的優良傳統再一次發揮了效用,在水面上的以爲在陸地上的會派斥候,而在陸地上的卻以爲在水面上的應該派艨艟,結果兩方面都沒有,而且不管是水面還是陸路,江東兵大都以爲是戰已經打完了,現在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趕快回家上,即便是真的派遣了斥候,也未必能起什麼效用。

    就像是魏延不太清楚荊北發生了什麼一樣,心中一直惦記着要去看一眼才行,在新城之處的於禁也惦記着曹操的號令,想要盡心盡責的完成側擊江東兵馬的責任,雖然之前和黃蓋打了一場,但是于禁一直認爲這並非是他職責的終了,而是一個開端而已。

    所以,于禁惦記着孫權的這條糧道也不是一天了兩天了,結果剛好在孫權等人攜帶者大量財貨,慢吞吞的從江陵撤退的時候,于禁就發動了……

    黃蓋?黃蓋不是被孫權責罰了麼,跟着周瑜回江東了。

    有心算無心之下,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大火就從江面上蔓延而開,就像是一條火龍一樣,要將所有的江東兵一口吞下!

    這個襲擊的地點,曹軍選擇得太好了……

    對於曹軍來說是好的,而對於江東兵上下來說,就像是噩夢了。

    曹軍是從雲夢澤當中放火殺出,加上又是北風漫卷,風火交夾之下,蘆葦和枯草被迅速點燃,蔓延得非常快,使得陸地上的江東營地措手不及!即便是身邊就是江水,也在這樣迅速蔓延的大火面前,毫無反抗能力!

    亂飛的火星、被點燃的枯草、曹軍射出的火箭,使得江東兵在陸地上的營地多處都被點燃,就像是一條被切成了好幾段的蚯蚓,自顧自地痛楚的扭動,喪失了反擊的力量。

    孫權自詡了得,也通讀了兵書,要是爭論起一些兵事上的典故來,也是可以說得頭頭是道,甚至還比一般的將領還要更強三分!

    可是當孫權真的到了戰場之上的時候麼……

    就像是背齊了科目一的所有題目,然後等真上了車,發現車大燈已經是下垂,發動機不僅是漏油還燒機油,離合不到位,剎車油門都遲鈍得要死……

    曹軍從雲夢澤當中撲出,使得江東兵混亂不堪,而孫權等水面的部隊想要支援,也必須越過陸地上那些混亂的自家人,即便是反擊也有些鞭長莫及。

    『主公!』

    『主公!』

    急促的叫聲使得孫權渾身一震,這才是回過神來,發現程普周泰已經到了面前,正在急切的呼喚着。程普仰頭說道:『主公,敵自北至!速速迎戰才是!』

    孫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背雖然依舊有些涼嗖嗖的,但是聲音漸漸變得堅定和沉重,『如今風火勢大,敵未必亦未得近,可速至河畔,以舟船壓制,再行反擊滅火!』

    這無疑是一個還算是比較正確的選擇。

    在水面部隊的支撐之下,在陸地上的江東兵才會有支撐,也比較容易從之前的混亂狀態恢復過來,否則形勢繼續惡化下去……

    只不過麼,單是這樣的選擇,還不夠。

    夜色之中,火光衝天,足以將四周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雲夢澤之中,鋪天蓋地一般的點點火光逐漸聚攏形成明亮的陣列,顯然曹軍也是從鬆散彙集成了陣列,然後緊接着,就好象巨龍向前噴出滔天烈焰,無數點火光從對面那巨大的火海遊離出來,伴隨着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猛烈地衝殺過來!

    一時間鋪面而來的殺氣,讓孫權的呼吸都不由得一頓!

    『弓箭手!放箭!』

    隨着程普一聲令下,舟船之上的箭矢弩矢如同飛蝗,雨點一般持續不斷地朝着敵人的火光撲去,又像是飛蛾撲火,消失在光亮之中。

    因爲作戰性質不同,舟船之上多備強弓強弩,而且儲備的箭矢弩矢的數量也比一般的陸地單位要更多。若是論遠程武器,江東儲備數量倒是不少,特別是強弩。

    弩也有輕重強弱之分。

    輕弩的話就不提了,有時候射出的弩矢大一點的風都會飄,而強弩麼,不管是先秦的蹶張弩,還是大漢的黃肩弩,都是相當強悍的遠程武器。

    弩有所謂『大漢之利器』的美名,是漢軍的主戰兵器。大漢建國以來,軍隊之中十之六七的將士都配弩作戰。昔日衛青遠征匈奴,遭遇敵人騎兵主力,於是先以鐵車圍成圓陣,以弩士居中固守,趁敵長攻不克,疲憊無功之際,突放出鐵騎衝擊敵人的疲軍,因此大獲全勝。

    勁弩有好處也有壞處,它的製造工藝比弓複雜了許多,成本也高得驚人,再加上近年來戰亂頻繁所以無法組織大規模生產,因而各地的部隊對弩的配備都日益減少。

    江東之前甚少有大規模的作戰,受到黃巾之亂的影響也比中原要小一些,再加上不少中原人士避禍南遷,帶來了不僅是人口,也有許多工匠,因此這一次孫權親臨荊州作戰,自然不可能沒有帶什麼利器傍身。當下孫權直屬護衛幾乎人手一支強弩,加起來足足有千具之多,加上有舟船女牆遮蔽,不用太擔心自己安全問題,如今便是壓近了河畔,對着曹軍火光襲來之處一頓亂射!

    強弓強弩,似乎射到了一些曹軍的火光,也造成了一定的傷害,隱隱有些慘叫傳出,但是很顯然,和孫權等人原本所預料的完全不同!

    如此密集的箭矢弩矢覆蓋射擊,即便是曹軍有戰甲防護得了一般的箭矢,也無法抵禦強弩!

    莫非曹軍有什麼鬼神之能,可以免疫傷害?!

    然而轉眼之間孫權等人就明白了,其實曹軍玩了一招障眼法,利用火光吸引了孫權等人的注意力,但是實際上佈置的人並不多,而那些真正的殺招卻根本沒有打出火把,隱匿在黑暗之中,突進了孫權陸地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