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3章 大德輪迴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馬月猴年字數:4312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取圖來。”袁紹輕聲說道,聲音當中卻顯得有些低沉和沙啞。

    “啊?唯!”郭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之後,這才如夢初醒一般,連忙幫着袁紹將桌案之旁的書架之上翻找出地圖。郭圖的動作略有些慌亂,明明地圖捲成一個長卷,十分的明顯,但是郭圖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能找到,反倒是將蜀將上的書卷翻得的凌亂之後,才再整正前方的明顯位置看到了那一卷長條的地圖。

    袁紹沒有在意,接過了地圖之後,立刻將地圖攤在了桌案之上。

    郭圖連忙在一旁的木匣之內找到了幾枚塗着紅色和黑色的小木人,將其按照現在的一些情報擺放在地圖之上,讓袁紹有更加直觀的感覺。

    袁紹雙手支撐在桌案上,死死的盯着地圖,看着紅色和黑色的小木人,似乎在尋找着破局的方案,喃喃的唸叨着什麼,眼睛裏面充滿了血絲,一層細密的汗水從袁紹額頭上冒了出來,撐在桌案上的手臂也不由得在顫抖着。

    南路和北路得失敗,讓袁紹實在是覺得太失望了。

    南路安排淳於瓊,是因爲淳於瓊本身就是河洛之人,又在靈帝時期擔任過西園八校尉,多少在河東河內一帶有些聲名,淳於瓊走南線,正好可以用的上之前得人脈和關係,說不定可以直接策反一些河東的士族,達到兵不血刃的效果。

    而北路,安排了大量的騎兵,由文丑爲正,蔣奇爲副進行統領,雖然文丑和蔣奇之間並不算是非常默契,但也不是仇敵,相互配合大體上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沒想到蔣奇竟然就被斬殺了!

    在北路重點安排騎兵,是因爲袁紹也知道徵西將軍斐潛在並北陰山之地有大量的騎兵部隊,所以必須要有騎兵進行牽制和攻擊,而現在竟然連北部的騎兵對抗也落於下風,這讓袁紹怎麼能不失望?

    雖然袁紹口頭上一直在罵袁熙,但是實際上袁熙不管怎樣講都是自己的兒子,就像是許多家長天天叫着自家的孩子是熊孩子,然後就代表着外人可以也叫熊孩子?

    郭圖恭敬的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擾了袁紹的思路。

    袁紹放在地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顫動着,原本寄希望於北路能夠順利突破,然後一同夾擊幷州,然後現在不僅沒有存進,甚至還損兵折將,這樣的結果實在太出人意料,任何人都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臨戰之前的戰術推演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到這種可能。

    事出突然,使得原本就捉襟見肘的袁紹,整個進攻並北的計劃如今到處似乎都充滿了讓人觸目驚心的漏洞,即使城府極深的袁紹,也有些慌了神。

    “啊哈!”袁紹憤怒的將地圖之上擺放的小木人橫掃一地!

    郭圖在一旁嚇了一跳,臉色煞白,大氣都不敢出,鎖着脖子,試圖將自己身形變小一些,廳堂之內只剩下袁紹重重的喘氣聲。

    不過袁紹畢竟還是袁紹,在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之後,袁紹總算是平復下來,似乎也下了決心,擡起頭,只不過似乎是不過長時間的僵硬讓袁紹一時之間直不起腰來,彷彿骨頭和肌肉絞在了一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抹痛苦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

    “公則,請元皓來。”

    郭圖楞了一下。

    “快去!”袁紹一手扶腰,然後狠狠的瞪了郭圖一眼。

    郭圖一個激靈,連忙應答下來,匆匆而去。

    堂下的心腹護衛看着袁紹似乎腰痛,便請示要不要叫醫師或是什麼其他的人,袁紹擺了擺手,只是換了一個較爲舒適的姿勢坐在桌案之後,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田豐此時正在家中看書。

    雖然說田豐和袁紹達成了一定的妥協,但是田豐心中也是清楚,因爲之前造成的舉動,導致他和袁紹之間的裂痕,不是一時半會之間可以彌補過來的,甚至有可能永遠無法彌補。田豐奉命和冀州的這些士族進行溝通和協調,雖然完成了袁紹的要求,但是隨後袁紹就沒有任何的差事任命了,田豐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便待在了家中看書,平日也基本上不出門。

    權利之間的鬥爭原本就是很微妙的事。

    田豐清楚袁紹的想法。

    袁紹想要的是一言堂,然而就選是大漢的朝堂之上,這麼多年都沒有能夠形成一言堂,皇帝說話都要看一看大臣的臉色,袁紹憑什麼以爲他就能做到這一步?

    這種事情,大家放在肚子裏知道就是,妥協退讓什麼的,也不過是一時而已,最後的勝負還是要靠手段高低,袁紹這裏,就當是看成是一個小朝堂的預演,也是未嘗不可。

    畢竟像是這樣的政治上的爭鬥,一味的扯破臉,以砍頭爲要挾,是最下三濫的做法,否則董卓也不會到最後幾乎是失去了全天下士族支持,到現在基本上所有人提起董卓,必然說的都是董卓如何殘暴,如何不仁,如何叛逆,對他當年取得的那些功勳,幾乎所有的士族子弟都表示,已經時間太久了,都忘了。

    人言道,人老了,事情什麼的都看得開了,所以脾氣就變好了,而這樣得說法,在田豐這裏行不太通,田豐年齡大雖然,脾氣也不見得有所衰減,這幾天雖然說是在家中看書,但是家中得僕從什麼得也是知道田豐現在心情不佳,所以做什麼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稍微有所差池。

    因此當郭圖來道了田豐家中的時候,田家之中表現得非常得安靜,就連樹上的鳥雀似乎都不敢鳴叫,又或是乾脆就是被僕從直接趕跑了……

    田豐得知郭圖來了,也並沒有出來迎接郭圖,而是依舊在書房當中看書,就像是要安心做學問,不問政事了一般。田豐能成爲冀州名士,在學問上的造詣也是頗深的,但問題是田豐更看重的是在朝堂之上取得進展,因此並沒有多少心思在學問上立言立德什麼的。

    袁紹讓郭圖來的意思,自然不是讓郭圖隨隨便便派個人過來傳話,而是另有其意,郭圖雖然稱不上的頂尖的智謀之輩,但是多少還是能夠領悟揣摩到袁紹一些的心思,因此便親自等夢,見田豐沒有迎接也忍着,反倒是笑眯眯的,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一樣。到了書房的時候,見到田豐正在和幼子正在勘誤一條經文,兩個人似乎已經說了許久,桌案之上攤着好幾本的經書。

    “見過田公!”郭圖一本正經的行禮道,似乎是完全不在乎田豐對他的怠慢姿態。

    “哎呀!”田豐似乎是現在才看到郭圖一般,連忙轉頭對着幼子說道,“還不向郭從曹行禮!”郭圖有好幾個職務,但是田豐似乎都忘了,只讓幼子稱呼其最低的一個職務。

    郭圖勉強笑了笑,說道:“免禮免禮……早聽聞貴公子聰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郭圖說的很勉強,田豐也自然不會把這一種奉承話當真,揮揮手先讓幼子下去,然後才好整以暇的問道:“公則尋某何事?”

    “田公,大將軍有請。”郭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田豐有些意外的看了郭圖一眼。

    郭圖是什麼心性,田豐自然也是清楚,這一段時間頗受大將軍袁紹的器重,郭圖便是越發的抖起來,什麼時候見他對人這麼客氣過?

    田豐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郭圖外表強作鎮靜,卻掩飾不住臉上流露出一絲慌亂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跳,瞪着郭圖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郭圖欲言又止,掩飾着說道:“大將軍久日爲見田公,特而相邀,並無大事……”

    “公則,何來欺某也!”田豐不滿的打斷了郭圖的話語,不容分辯的說道,“且直言說來,究竟出了何事!”

    郭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事情早說晚說一樣還是要說,而且當下田豐說不得又要重新被袁紹啓用了,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因此最後還是說道:“……幽州有變……鮮卑再襲漁陽……”

    “什麼?!”田豐瞪圓了眼,怒聲道,“邪胡孽蠻,如此猖狂!”

    田豐罵了一聲,旋即又看向郭圖,捋了捋鬍鬚,說道:“若僅如此,大將軍定不會召某……還有何事?”

    “這個……”郭圖眨眨眼,低聲說道,“文將軍落敗,蔣將軍……陣亡……”

    “斯……”田豐手一抖,不小心扯下了兩三根的鬍鬚,長吸一口氣,屏住了呼吸,半天才慢慢的吐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因爲驚訝,還是因爲扯了鬍鬚有些痛,臉色鐵青的呵斥道,“此等大事,汝要瞞到幾時!”

    知道事態緊急,田豐也再拿着什麼架子了,跟着郭圖到了大將軍府。

    不過到了大將軍府之前,田豐卻完全沒有了之前在家中的驚訝模樣,拄着柺棍緩緩而行,見到了旁人的問候還點頭給與迴應,一舉一動都泰然有序,風度有加,反倒是一旁的郭圖額頭之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見到了袁紹之後,田豐緩緩行禮。

    袁紹上下看了田豐一眼,呼了一口氣:“見田公如此,某便心安許多。來,請就座。”

    田豐謝過,然後在袁紹下首入座,整理好了衣服下襬,才緩緩的說道:“昔日見大將軍執念頗深,失之清明,豐心甚憂也……如今見大將軍目清神明,當知已去妄念,豐喜不自勝也!當爲大將軍賀!”

    袁紹失笑,目光閃動,“田公倒是好說辭!”

    田豐笑道:“不敢當。如今胡蠻當值繁衍之季,必不久戰,若大將軍將文將軍撤回,胡蠻自去,漁陽當可無憂矣……漁陽既然無憂,冀州鹽鐵自然可用,與民生養些許時日,屆時自然可再組大軍,討逆伐叛……”

    袁紹面帶笑容,聽着,面上的笑容就像是掛上去的面具一般,精美但是僵硬,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吾等懸簞竭漿,遠途而襲,離棄故土,原本已是艱難,正所謂‘飛鳥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田豐意有所指的說道,“如今徵西鮮卑於幽北,遠道而來,所攜之糧不過旬月,縱然劫掠所得,也不彌損耗,正如人過壯年,雖有雄心,然體力漸衰,無以爲繼也。大將軍只需謹守幽州,其寇自退。雖有失,然靖可保,不必過慮。”

    袁紹明白田豐的意思,垂下了眼簾,遮擋住自己忍不住迸發出來的厭惡和恨意。到了這個時候,田豐依舊還是一個勁的說什麼“故土”,什麼“生養”,簡單一句話就是讓袁紹立刻撤兵爲上。

    “天下紛亂,如今百姓兇飢,若不早日平復,待戰火綿延,經年不定,屆時豈不府廩皆空,民不聊生……”袁紹低着頭,沒有看田豐,而是盯着自己的桌案上的地圖,就像是俯瞰戰場一般,緩緩的說道。

    田豐笑道:“大將軍感懷天下,慈悲爲懷,實乃吾等楷模也!然逐鹿者,非力取一途也!昔日荊楚霸王,力拔山兮,所向披靡,然亦敗於垓下!有千秋之謀,方有萬世之業也……大將軍自當風物遠量,以謀而取,豈不甚善?”

    袁紹仰頭哈哈大笑,“田公果然謀劃深遠,老重持國……不過,若想以謀定邦,以衡輕重,還需田公多多襄助才是!”

    田豐撫須微笑着說道:“但爲國家計,大將軍有令,豐焉敢不從?若大將軍尚覺田某尚可一飯,豐願再次北上幽州,驅逐胡蠻,爲大將軍掃蕩敵患!使鮮卑胡蠻得知,大將軍之威,不可輕悔!”

    袁紹笑着搖搖頭說道:“田公壯志,某亦佩服。然鮮卑些許跳梁之輩,焉需再勞田公大駕?值令文沮二人督辦就是……倒是徵西……遲早乃大患也,不知田公可有何策以對?”

    田豐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關中三輔,水利失修,耕田敗壞,加之董賊殘暴,人土兩失,已然不復初漢之盛也。山西之地,貧瘠無比,不耐耕作,又無特產,何必勞師動衆,興師而伐?如今大漢火德,火燃久也,自有燼生,故而有黃巾之亂,然灰燼飄零,無有根基,雖爲紛揚,終究塵定,因此黃巾之盛於一時,然敗也速,其天定也,乃土德不得克火也。土盡則金生,故當下之時,徵西之盛,屬金之興也!然金者剛則者,不耐其久,大將軍身處北方,正爲水興之地,水則善柔,當屬龍騰於海,正符大將軍之勢也!大將軍如今以水擊金,乃逆取之勢也,故而有敗。聖人言,上善若水也,大將軍可南聯諸侯,兼容幷蓄,以柔而取,待徵西氣運衰竭,屆時權柄在手,大漢上下莫敢不從,區區窘迫山西之地,些許胡蠻之兵,豈能與大將軍爭輝?不知大將軍以爲然否?”田豐原本不屑於什麼讖緯之說的,但是爲了妥協,依舊選了一些應時應景的好話來說。

    袁紹聽了,顯然心情舒暢了許多,頗感興趣的問道:“如此說來,吾軍當樹玄青旗,改服之色,承水之德,以應運之?善!便依田公就是!”

    “大將軍英明!”田豐連忙一錘子敲下去,就算是敲下了跟腳。

    兩人坐在堂內,相視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來,只不過真不知道這笑容之中,有幾分的真,有幾分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