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5章 不作死就不會死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馬月猴年字數:3947更新時間:24/06/28 20:13:09
晏平元年秋。
京兆尹閣臺一場大火,雖然水龍盡力搶救,但是依舊燒燬了存放各類文檔的三間倉庫。
次日,收到了消息的三輔士族便彙集到了長安,以各種理由,反正只是探友,順路,湊巧,剛好,走到了閣臺失火的左近,親眼看一看那些被燒通了房頂的庫房,那些依舊還冒着殘煙的漆黑樑柱,那被煙熏火燎的石牆石壁。
“真燒了?”杜幾坐在席上,給韋端斟了些酒水,然後問道,“昨日某去查勘藍天霸水水道,結果一回來就聽聞了此事。”
杜幾和韋端相對來說比較熟悉,因此韋端也沒有藏着掖着,點點頭說道:“確實是走水了,簡牘絕斷,令史當場就癱了,已經被龐使君下令投入獄中刑訊嚴查。”
令史就是官吏閣臺這些檔案的長官,負責對整個檔案庫房管理。閣臺除了問題,自然是難脫其咎。
漢代檔案管理,承於秦朝,加上從劉邦開始,在蕭何的建議之下,就展開了對於秦朝關中的文書資料的嚴密官吏,因此到了漢代後期,大量的簡牘檔案已經是汗牛充棟,堆積如山,自然也就需要一定的檢索方法。
漢代簡牘檢索,首先就是公文編聯,就跟後世發什麼通知,都有一個通知編號的意思差不多,然後再加上一些簡短的篇題,就編連成冊了。
然後對於某一件重大時間,就從單根或是單卷的簡牘,進行整合立卷,按照一卷一文一事,然後在此項基礎之上再加上大量的“檢”和“褐”,進行分類整理,“檢”就是標籤,用來進一步細分簡牘檔案的標識,還可以用作發佈公文的題頭,而“褐”則是一些帶有特殊花紋的小木樁,有的“褐”中間還有小孔,可以穿繩用來懸掛。
因此有了大量的簡牘檔案,對於這些以木竹爲主的材質保護也就成爲了令史重要的工作項目,一般在庫房之類,除了用木架隔離地面以免受潮之外,還會加入草藥進行避蠹,原本在雒陽的蘭臺,就是因爲皇家才用了昂貴的蘭草用來避蠹而得名,一般的庫房則是用芸香草居多。
然後爲保證檔案的安全,多數都會用石料作爲檔案的庫房牆體,然後在石牆之外又挖水渠導水,只留一橋進出,既可以防火,也可以防盜……
但問題是,再好的庫房,也會潮溼。
在秋日氣候乾燥的季節,便會開啓庫房通風,搬出簡牘到戶外通風去溼氣,然後重新更換用來防蟲避蠹的草料袋子等等,而這個時候,這些被搬出來晾曬的檔案就不是在嚴密封鎖的重重石庫之內,而是在相對來說安全等級較差的一般庫房之中。
這一場蹊蹺的大火,便是發生在這個時候。
正常來說的是,在庫房周邊肯定是有水渠的,方便就近取水用火,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大火燃燒起來的時候,水渠竟然沒有多少水流,導致來不及搶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火災擴大,最後將庫房燒燬。
令史自然第一責任人,當場就被抓了起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其實一個小小的令史根本不是這一場大火的關鍵,重點的是那些被火燒燬的三輔地區的各種檔案。
“那麼傳聞田畝資料,便於此次盡毀……”杜幾皺着眉頭,說道,“韋兄可知傳聞所言是真是假?”
韋端沉默片刻,說道:“清點簡牘正在進行,此事,也尚未有定論……只不過,所焚燬的這一部分簡牘,皆爲農事之‘檢’……”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忽然院外一陣喧囂,杜幾說道:“來人,去查看一下,何事喧譁……”
不多時僕從來報,說道:“龐使君令人張貼行文,說是庫房原本三輔田畝檔案已在大火當中損毀,讓田主持文書,於一月之內,至府衙之處,重立文牒,未立文牒者,皆爲無主之地。故而衆人譁然……”
“重立文牒?”杜幾愣了一下,然後揮揮手讓僕從退下,搖了搖頭說道,“龐使君真是……這把火着實蹊蹺啊……”
韋端呵呵笑了兩聲,說道:“此事,原本某就覺得有些不對,當下看來,定然是欲擒故縱之計……”
杜幾點點頭,說道:“若是以往,遇到此事,肯定是多多益善,虛增田數,將周邊畝地恨不得全數改入自身名下,但是眼下……”
韋端接着說道:“眼下正值上繳秋賦之時,若多增田畝,便需多繳納秋賦……若是隱匿,屆時只需順水推舟,就真成爲無主之地了……”
漢代士族,也並非純粹得只懂得盯着書本上面的經章,對於這些權變謀略多少也是懂得不少,若是純粹的傻白甜早就被人連皮帶骨全數吞下了,哪裏還能活到當下?
杜幾目光閃動了幾下,繼續說道:“更何況,若是未曾走水,又當如何?又或是焚燬文檔並非田牒,虛報者又當何罪?”
韋端搖頭說道:“雖說如此,世間終有利益薰心之輩,鋌而走險,可奈何之?只不過如此處心積慮,設計陷害,未免令人所不齒。”
杜幾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說道:“韋兄此言差異,縱有禍事,亦爲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若說手段,長安周邊本無陵邑,又是何人手段?”
這個事情,等於就是一個大坑,而且還是擺明了挖出來的大坑,問題是三輔左近的士族豪右都必須要跳上一回,這才是韋端最爲生氣的地方。
但是要指責又沒有什麼可以指着的地方,若是老老實實的,也不會有多少事情,但是人總是這樣,總有些人覺得自己最爲聰明,別人都是笨蛋,然後會想方設法的去佔便宜,殊不知這些便宜當中有些就等於是致命的誘餌。
漢代從劉邦開始,就有割各地韭菜的習慣,但若是地方豪強乖乖配合,也未必全數都會上韭菜的黑名單,因此龐統現在的舉措,雖然多少有些坑死人不償命的節奏,然而也沒有太離譜,新官上任還有三把火呢,更何況當下龐統年幼,許多人還沒有將龐統當回事,但是經過這一件事情之後……
簡單一句話,不作死,就不會死。
問題是,總有人覺得別人舉動叫做作死,自己的舉措則是英明,對於這樣的人,縱然韋端和杜幾看出一些名堂出來,也是攔不住。
韋端皺着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不過片刻之後,卻眨了眨眼,說道:“若是……”韋端將手伸出,握拳,然後攤開手掌,向下按了按。
杜幾思索了片刻,卻緩緩搖了搖頭,向上指了指,說道:“此舉,並非不可,不過麼,一動還不如一靜,看看有沒有什麼後續手段再說吧……”
韋端巴咂了兩下嘴,嘆息一聲,最後默然。
兩個人坐在堂前,望着院外,耳邊響起的街道上的嘈雜之聲,只覺的秋風蕭瑟,越發的寒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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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死就不會死的人,遠遠不僅僅在三輔地區一帶有,其他地方也有。
高幹認爲自己是一個有氣運的人,至少到現在位置便是如此。
之前跟着呂布討伐黑山,什麼都不做,也照樣有功勳拿,現在進軍上黨,雖然說山道難行,但是也算是有驚無險,出了太行。
兩天前,高幹的前鋒部隊就已經出了羊腸阪道,進入了壺關地區,但是這並不代表着高幹就已經取得了壺關,僅僅是一部分軍隊脫離了山道,對壺關上黨地區略微有些威脅能力而已,因爲後續還需要從山道上取得糧草補充,在沒有穩固的落腳點之前,風險依舊很大。
一出山道,高幹就察覺到了有些不對。
正常來說,若是徵西將軍亡故,那麼上黨地區也罷,整個並北也罷,都是處於無主的狀態,只是地方官員在治理,那麼一旦見到了袁氏大旗,縱然沒有納頭就拜,多少也會派遣些人員過來勞軍什麼的,探詢些口風,多少攀些交情,但是至今爲止,一概沒有……
就像是梨園戲曲舞臺之上,原本應該是大將出馬擺個駕駛亮個相,然後低下的多少鼓個掌叫個好,捧個人氣什麼的,結果靜悄悄的一片,就跟沒人看見一樣。
糧草便是軍心穩定器,而原本高幹料想當中的勞軍物資沒有送到之後,山道轉運過來的糧草又不能保證隨叫隨到,所以軍中自然就有些嘀咕了起來。
這兩天,高幹並沒有發動什麼攻勢,原因很多,一個是才剛剛走出了山道,軍隊上下都很疲憊,多少需要一些時間修整,二是他也很奇怪爲什麼壺關周邊毫無動靜,三者麼他也在等着後續的兵卒趕上來,還有一點更重要的是,袁紹既然已經任命他爲幷州刺史,第一戰就要打出威風來,豎立起幷州刺史的威名,否則將來怎麼統管地方?
現在整個冀州的形勢對於袁紹非常的有利,在冀州士族和幽州部分豪右的支持下,公孫瓚沒幾日好活了,因此作爲袁紹的外甥,自然也是清楚袁紹整個戰略的重心必然從北向南轉移,準備和袁術決出勝負,然後剩下的事就是袁紹一個人說了算。到時候袁紹想廢黜當今天子,重建皇統也可,易弦改轍,重新尊奉當今天子也可以。
當袁紹權勢高漲的時候,高幹自然是水漲船高,這個毫無疑問,但問題是高幹先要在幷州上黨太原之處紮根下來。
而上黨太原之處的士族,王氏溫氏令狐氏以及其他,就算是徵西將軍不在,這些人會心甘情願的想要在自己頭上多一個統治者?
基於這一點,上黨太原當地的士族聯合起來,達成某種默契,在高幹統軍來臨的時候,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似乎也說得通。所以,高幹爲了打好第一戰,確保勝利,在出了山道之後,停留修整,積蓄力量也就成爲了一種必然。
高幹在等待,賈衢張遼也在等待,不過大家都知道,這種靜默的狀態,不可能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副將袁育巡查周邊回來了,拱手向高幹覆命。袁育字春卿,也是和袁紹同族,汝南袁氏的人,這一次高幹作爲主將,袁育便爲副將,一同來到這裏。
“春卿,可有所獲?”高幹指了指一旁的胡凳,一邊招呼其坐下,一邊問道。
“稟使君,”袁育拱拱手,又站了起來,然後在高幹的示意下才重新坐下,雖然他也是汝南袁氏的人,但是並不代表他就比高幹更得袁紹的歡心,畢竟高幹是袁紹的外甥,而他只是同族,“西北三十裏外,有一莊寨,雖說荒廢多時,倒也可以作爲駐軍之處……”
並北一帶因爲現有胡人,後有黑山,所以原本靠近太行山的一些村寨因此被廢,至今沒有恢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袁育將莊寨周邊的山川地形地貌敘說了一邊,也讓高幹多少有個大概。
“西北三十裏……嗯……”高幹也並非對於軍事一竅不通的人,所以選擇營地什麼的也自然是懂得的,因此在桌案之上攤開的地圖上巡視了片刻,用手指頭點了點,比劃了一下之後便說道,“如此也好,明日便移寨於此處。對了,可有其他消息?”
“消息……”袁育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道,“某至廢棄村寨之後便又派遣斥候四下查探……”
高幹點點頭,示意袁育繼續說,畢竟偵查周邊,這個是應有的持重之舉。
“……斥候回報,於村寨西北二十裏,似乎見到了徵西將軍兵卒……”袁育說道。
“似乎?”高幹一皺眉。
袁育拱手說道:“吾等兵至之時,其已退,唯見其旗,追之恐中其伏,故而暫退。某留百人於村寨之處,待後續查勘……”
“善。”高幹點點頭,又將目光落在了地圖之上,“西北又二十裏……嗯……”
正在此時,營外忽然奔來幾名斥候,到了營前未等馬停,便急忙跳將下來,踉蹌幾下,差點沒趴到遞上去,大汗淋漓的直奔中軍,一臉驚慌的稟報道:“將軍,將軍!不好了!那個徵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