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三萬貫的塔子樓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寒梅驚雪字數:3152更新時間:24/06/28 19:46:30
    惠安縣城。

    農夫林二鞋挑着米擔子,與同鄉的林大簍同行。

    看着林大簍推車上的三袋子米,林二鞋忍不住羨慕:“還是你家打的稻穀多啊。”

    林大簍哈哈大笑,渾身充滿力氣:“活了四十三年,娘的,咱也能推着車賣一次糧了。昨日還去墳上給老爹絮叨了,也不知道他信不信這回事。”

    林二鞋知道林大簍的父親,被元廷徵發去造船,因爲疲餓病交加,做事慢了被活活打死了,那時候林大簍還不到二十。

    “我說二鞋哥,你家男丁也太少了吧,看看咱,三個娃,別看老三還沒成丁口,有的是力氣,去年墾荒時那小子一個人便墾了兩畝地,比牛還壯實,就是吃飯吃太多了,讓他娘心疼……”

    “哈哈,不吃飯哪來的氣力幹活?”

    林二鞋羨慕不來,自家婆娘不爭氣,生了一個娃就沒動靜了。

    “城門口好熱鬧。”

    林大簍有些驚訝。

    林二鞋看去,只見城門口圍了數十人,一個個仰着頭看着什麼。

    “有告示,走去看看。”

    林二鞋、林大簍加快了腳步,接近人羣時,就聽到有人在裏面喊道:“這是府衙發來的徵徭役告示……”

    “徵徭役?”

    衆人聽聞,一個個臉色大變。

    就連林大簍、林二鞋也止不住害怕。

    如果說稅賦是三袋糧壓人,那徭役便是十袋糧壓人。很多百姓家其實能扛得住一般稅賦,但扛不住徭役的折騰。

    徭役就是處力氣幹活,朝廷給口糧,看似簡單,實則水深火熱。

    明明一日該給三斤口糧,可發到手裏的,能有半斤就不錯了,吃飯又沒什麼油水可言,靠着半斤糧下死力氣幹活,誰能扛得住?

    幹活慢了挨鞭子,病了挨鞭子,抱怨幾句還是挨鞭子,甚至有些官吏藉此機會索取好處:

    想乾點輕鬆的活計嗎?想的話就要學會做人。

    不想啊?

    那什麼,你去搬石頭、挖淤泥,幹不完不準休息。

    往年府衙徵徭役基本上就是這麼一套,自從顧知府上任之後,便摁住了所有徭役事,去年冬日、今年春日都沒有徵徭役。

    百姓愛戴顧知府就在於這裏,他懂百姓苦,吝惜民力。

    一個百姓喊道:“聽聞顧知府去了金陵,這是誰發的文書?”

    “是啊,是誰?”

    “都別嚷嚷了,這是顧知府發的文書。”

    “不可能!”

    “確實是顧知府發的,這上面留了名。我說你們能不能聽完了再嚷嚷,老子的棺材鋪可沒人看着。”

    黃掌櫃鬱悶不已,指着告示喊道:“府衙告示:朝廷設泉州特區,準開海貿易,爲興修港口、倉庫、民居,於晉江、惠安、同安三地共徵用百姓四千三百人。爲避免徭役害民,此番徵招以自願爲主,若人力不足,再行強徵……”

    “徵民爲事,日給米三斤,清晨發米,米不到位可不動工,但有剋扣少給,可前往知府衙門告狀。爲體恤泉州府百姓,滿一個月工者,給鈔錢三百文,挑出力最者五百,給鈔錢五百文……”

    “此番徵民,若無府衙公告,地方縣衙不得強行攤派徵民。願爲事做工百姓,當於四月十日午時至晉江西門外登記造冊,人滿爲止。顧正臣願三縣百姓與泉州府同心聚力,重現泉州府輝煌!”

    林二鞋看向林大簍,震驚不已,有些不確定地問:“我剛剛沒聽錯,不僅給糧,還給鈔錢?什麼是鈔錢?”

    林大簍喉結動了動,擡手擦過鼻尖:“鈔錢,應該是寶鈔和銅錢吧,不過沒聽說朝廷發寶鈔。這不是要緊的事,娘的,給足糧食還給錢,不敢想啊。正說此時地裏不忙,收稻還得一個多月,帶三個崽子去一趟,一個月少說也能弄來一貫錢啊。”

    林二鞋有些不敢相信:“這能是真的嗎?”

    林大簍彎腰,擡起推車,呵呵道:“顧青天回來了,也只有顧青天才如此愛民,你沒聽到,自願去啊。若不是顧青天,縣衙早就攤派過來了,誰還管你死活。”

    林二鞋重重點頭,看向那貼在城牆上的告示,雖然認不得字,但從旁邊人口中得知,這確實是顧知府親自擬寫的告示。

    “只要是顧知府讓咱們去的,那咱們就去!”林二鞋挑起擔子,補了句:“將兒子也帶上!”

    “你確定不是爲了錢?”

    “滾……”

    一紙告示,震驚晉江、同安、惠安三縣,消息瘋傳,不到一日,許多百姓就知道了府衙徵徭役之事。與往年愁眉苦臉的景象不同,不少百姓家走門串戶,準備結隊前往晉江城。

    泉州開海的消息隨着三地告示傳播開來,速度之快,令人震驚。

    翌日下午。

    陳言璇再次進入府衙二堂,與上次不同,這次對面的人不再是呂宗藝,而是顧正臣!

    面對年輕的顧知府,陳言璇恭敬地行禮。

    顧正臣打量着陳言璇,笑道:“你是汀溪窯場的少東家?”

    “沒錯。”

    陳言璇回道。

    顧正臣示意陳言璇坐下,然後問道:“汀溪窯場,本官聽聞過,以青瓷、青白瓷爲主,雖然那裏也出產白瓷,但始終不如德化白瓷。去年本官去過一趟德化,拿到了一尊觀音白瓷,可謂極品。”

    陳言璇沒有避諱,直言道:“前兩年我也曾到訪過德化窯,那裏出產的白瓷,溫潤乳白,如脂如玉,確實當得起極品之名,非汀溪窯場可比。然白瓷有白瓷之美,青瓷有青瓷之美,汀溪窯製出的青瓷、青白瓷,同樣曾遠銷他國。”

    顧正臣微微點頭,轉而說:“府衙想要出手一批店鋪、宅院,只可惜來這裏的商人無一人願下重金以博機會。唯獨你,張口便想要塔子樓。據其他商人說,汀溪窯場早已關閉,陳家也不是什麼富紳大戶,你憑什麼要塔子樓?”

    陳言璇起身,拱手道:“不瞞顧知府,陳家確實沒錢,最多只能拿出八百貫錢,這點錢財根本不足以買下兩萬貫的塔子樓。”

    顧正臣對陳言璇的坦白很是滿意,問道:“既是如此,你又爲何敢要塔子樓?”

    陳言璇肅然道:“因爲小子斷定泉州開海,晉江城很快就會從無人問津到炙手可熱!所以,無論塔子樓是兩萬貫還是三萬貫,以開海之後的盛景來論,不出五年,便可清償所有貸資,十年之後,至少有三萬貫的財富……”

    顧正臣深深看着陳言璇,不得不說,此人相對一些中年商人更有膽魄,更有冒險精神,敢在是否開海尚未明確的情況下索要塔子樓。

    叮叮!

    顧正臣用銅錢敲打了下茶碗,對陳言璇說:“塔子樓交在誰的手裏都可能盈利,府衙爲何偏要選擇你?如今開海已定,塔子樓的身價自然水漲船高。”

    陳言璇向前一步,急切地說:“顧知府,眼下確實會有不少人盯着塔子樓,但交給我,絕對勝過他們。”

    顧正臣沒有說話,只是端起茶碗。

    陳言璇連忙說:“其一,我在同安做過酒樓營生,雖非東家但也是掌櫃,熟悉酒樓生意。其二,在清償貸資之後,我願意每年拿出塔子樓純利的兩成交給府衙,以興教育,助民生。只要我這一脈不斷絕,塔子樓世代遵守此規矩!”

    顧正臣盯着陳言璇,搖了搖頭:“塔子樓的純利交給府衙並不合適,這是典型的官商勾結,府衙出於利益考慮,也會照拂塔子樓,這對其他酒樓與商人不利不公。”

    陳言璇驚訝地看着顧正臣,面對利益時,他竟保持高度清醒,沒有半點貪婪,而是秉承公正。

    顧正臣對陳言璇的條件並不感興趣。

    五年之後,自己又不在這裏,錢財進入府庫能不能用於民生教化很難說,萬一被人截留,那就是官商勾結,到那時,陳言璇很可能成爲第二個卜壽。

    商人與官府的關係就一個:

    納稅關係。

    除了這個關係之外,官商分離越徹底越好。

    陳言璇低頭,突然想到了什麼,擡頭道:“清償貸資之後,塔子樓每年抽出純利中的兩成修橋,鋪路,開設平價藥鋪,災年時幫助衙署施粥於民!”

    顧正臣笑了,起身走了出來,沉聲道:“三萬貫!”

    陳言璇緊握雙手:“成交!”

    顧正臣看向蕭成:“讓人取來塔子樓的店契。”

    林唐臣聽聞顧正臣要將塔子樓交給陳言璇,連忙跑來想要勸阻。

    顧正臣卻搖了搖頭,堅持立下一份新的店契文書,在文書中添了一句:“若陳言璇無力清償貸資,只可寬限半年,若仍不可行,則塔子樓收歸泉州府衙,先前已償部分府衙不作賠還。塔子樓在清賬之前,不得改契立戶。”

    這些規定的存在,保證了泉州府衙對塔子樓所有權的控制。

    如果陳言璇能償還貸資,所有權歸他。

    如果陳言璇不能償還貸資,府衙無條件收回塔子樓。

    在這個過程中,塔子樓的店契不允許更改,其他商人無法從陳言璇手中買走。

    顧正臣拿起新的店契交給陳言璇:“你回去好好思量清楚,三日之後,若無問題可以到府衙辦理店契文書與貸資文書,若有問題,權當這些並不存在。”

    新的店契文書沒有用印,不具備效力。

    陳言璇接過看了看,重重點頭:“三日後我會來這裏,拿走塔子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