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封印,加班的知府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寒梅驚雪字數:3110更新時間:24/06/28 19:46:30
    按照朝廷規制,十二月朝廷封印,官員休沐一個月。

    但今年的泉州府是個例外,府衙不封印,照常放告,照常辦公。

    知府不休,府衙吏員自然也不好回家,晉江縣衙一看這情況,跟着下達了不封印、不休的決定,安溪、同安等縣聽聞,直接跟風了。

    雖說泉州一府七縣衙署都沒休沐,可並沒有帶來多少的抱怨。

    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顧正臣在全府推行養廉銀,官員、吏員、雜役都有。以衙役爲例,以前一個月領六鬥米,現在一個月領兩貫錢,摺合下來四石米,翻了六倍多。

    有這些錢,足夠一家老小過個好年了,不回家也沒啥大問題。

    至於官員,因爲迴避制度,官員多不是福建行省人,想要翻過重重山回去,到家給爹孃磕個頭,問個好,就可以喊一嗓子“我去也”踏上回程路了。

    既然留下有好處,加上有一堆事沒處理完,加個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顧正臣雖然不打算封印回家,但還是很體恤胥吏、雜役,距離晉江城遠的來四天休三天,家就在晉江城及城外的,不需要住在府衙裏,回家睡覺,吃過午飯之後到府衙聽差,黃昏回家,並宣佈臘月二十七日休沐,直至正月初五。

    不是顧正臣不想休息,自虐找事,而是泉州府與七個縣積累的案件、問題實在太多。一干官吏處理了,可七年來受了冤屈的百姓需要給他們正名,那些錯判的案件需要改回來,還有地方上的惡霸、地痞、逞能的大戶等等,也需要一一整頓。

    惡是有慣性的,不會因爲殺了一批官員惡就突然消失了。

    顧正臣不僅需要處理知府衙門的事,還需要處理七個縣的積案。

    事情放在那裏,總需要花時間一點點去啃。

    顧正臣很是規律,一大早起來練劍,然後處理文書,盤查積案,下午或升堂審訊或招證人詢問,晚上分析案情。

    這一日,獄房黃科突然跑過來,對顧正臣道:“高參政病倒了,似染了風寒。”

    顧正臣愣了下,問了句:“他病倒了和府衙有何關係?”

    黃科眨了眨眼,不安地回道:“府尊是不是忘記了,高參政還待在咱們獄房裏呢……”

    呃——

    顧正臣這才想起來,高暉還被自己關着呢,跟着黃科到了監房,看着面黃肌瘦、頹廢不已的高暉,顧正臣搖了搖頭:“當初讓你回去不回去,非要讓我請你,還跪請,吃準了我對抗不了行省衙署,只能低頭受你侮辱,可如今又如何,你被我關在監房快兩個月了,陳泰、呂宗藝誰爲你說話了?”

    高暉苦澀不已。

    當時自己是想看顧正臣卑躬屈膝,看他哀求的模樣。可事情出乎意料,以至於自己被羈押下來,無人問津……

    “你來這裏是來羞辱我的?”

    高暉冷冷地反問。

    顧正臣見高暉衣裳單薄,被子也有些破,對黃科道:“讓醫官來看看吧,給他熬點湯藥,莫要死在監房裏。另外,給他送件厚衣裳與厚被子,臘月裏了,夜裏難免會冷一點。”

    高暉起身,對顧正臣喊道:“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顧正臣走出監房外,隔着窗戶看着高暉:“難道你不想活到朝廷文書送達府衙的那一日?”

    高暉收回了自己的話,乖乖給醫官說了不適,乖乖喝了湯藥,乖乖穿了厚衣服,鑽了厚被子。

    朝廷一定會爲自己主持公道!

    顧正臣詢問黃科:“高暉的兒子高東旭就沒來過一次府衙探監?”

    黃科搖頭:“一次也無。”

    顧正臣皺眉:“這就有點意思了,陳泰、呂宗藝等人都來過一趟了,親生兒子卻沒來,你說他是不是怕本官將他一併抓了跟他老爹作伴,所以不敢上門?”

    黃科不清楚,也不好揣測,只好說:“至少,他很不孝。”

    顧正臣點了點頭。

    老爹被欺負了,被關押了,當兒子的不說去告狀喊冤,至少應該來監房送幾件衣服,送頓飯吧。想當初自己住在刑部監房的時候,張希婉可是帶飯探監的。

    顧正臣想了想,對黃科說:“一旦有人探監高暉,務必第一時間告知。沒有本官許可,不得答應。”

    “是。”

    黃科應下。

    顧正臣回到二堂繼續審閱卷宗,泉州府衙與卜家的家產,過半是海洋貿易的分紅,可惠安縣不一樣,時汝楫是真正的扒皮知縣,搜刮惠安百姓、商戶、大戶無所不用其極,他的錢財多是通過百姓得來。

    而這也就意味着,惠安縣堆着大量冤案,有無數冤屈需要洗刷。

    可如今惠安縣官吏被殺得太多,只有一個禮房的吏員羅耕還算清廉,站出來主持局面,可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知縣,做事難免畏手畏腳,加上能力有限,未必能處理好這些積案。

    算算日子,蕭成到金陵也有二十四五日了吧。

    不知道老朱看到那些卷宗、文書之後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聽說興化知府還參了自己一本,你一個吃瓜的羣衆,不明真相就告狀真的好嗎?

    若不是看興化知府蓋天麟、同知趙享官聲不錯,治下百姓還算安穩,自己倒想跑過去問問蓋天麟,用這麼霸道的名字是咋想的。

    無論如何,過去這麼久了,老朱也應該差人送來文書了吧。

    文書什麼的不着急,可官員自己很需要。總不能一直管理着府衙,還“充任”着惠安縣、德化縣知縣吧?

    就在顧正臣揣測還需要幾日時,嚴桑桑再一次來到府衙。

    面對這個走了幾次都沒走成的俠女,顧正臣有些鬱悶,這泉州府沒人攔你吧,你要回去便回去。

    可嚴桑桑一句話,讓顧正臣心頭很是沉重:“林琢走後,其妻傷心過度,於昨日晚間去世。林誠意在這世間沒了親人。”

    顧正臣目光中透着擔憂,沉默良久,才對嚴桑桑問:“她還能撐得住嗎?”

    嚴桑桑搖了搖頭,悲傷地說:“她就像是一間房子,一根根支柱相繼倒下,你若是不想讓她一蹶不振,憂思過度而短命,就去看看她吧。”

    顧正臣看着桌案上的卷宗,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我不能離開。”

    “顧正臣!”

    嚴桑桑着急起來,憤怒地喊道:“你爲何對她如此絕情?”

    顧正臣嘆了口氣:“不是絕情,而是無情。”

    嚴桑桑看着顧正臣,傷心地搖了搖頭:“我算是看錯你了,原以爲是個重情義之人,不成想竟無情無義,薄情得很!”

    顧正臣看着嚴桑桑轉身離開,心情很是低落。

    張培走至一旁,低聲勸說:“老爺當真不去雙溪口,看看林琢的墳也好。”

    顧正臣指了指一堆卷宗:“去雙溪口,來回一日沒了,留在此處,至少可以讓十幾戶百姓洗刷冤屈。百姓揹負冤情,身上如同插着一根根竹籤、每日每夜痛苦掙扎!他們的痛難道比林誠意的痛更輕?”

    張培明白這個道理,道:“這些積案已過去許久,再拖延一兩日也不妨事吧……”

    顧正臣肅然地搖了搖頭:“正因爲太久了,所以不能再讓他們久等。”

    張培見狀,只好不再多說。

    顧正臣批過兩份卷宗之後,嘆了口氣,問:“百里瑤還在酒樓賣唱嗎?”

    張培點了點頭:“自從老爺將她從卜家手中解救出來之後,她便遊走在各酒樓之中彈琵琶,唱小曲,以此爲生。”

    顧正臣想了想,安排道:“將她請過來。”

    張培吃驚地看了一眼顧正臣,沒敢多問,出門差人去請。

    百里瑤的日子並不好過,雖說顧正臣給了一些錢財,短時間內不愁吃穿用度,可長時期呢,人畢竟不是只活幾年,哪怕是他日尋一人嫁了,也需要自己準備點嫁妝吧。

    泉州府衰落,晉江城並沒有多少商人往來,整個泉州府的人似乎都在拮据中過日子,沒有幾個人會因爲聽曲賞幾文錢。

    百里瑤曾想委身於顧正臣,可他並沒有要自己。

    在遊走晉江城的這段時間裏,百里瑤總能聽到人在談論顧正臣,這個名字一遍一遍被人夯在心上。當聽聞顧正臣是泉州縣男時,百里瑤終於明白一切是那麼不可能。

    就在百里瑤抱着琵琶準備回去時,趙三七找了上來。

    百里瑤不知道顧正臣爲何尋找自己,進入府衙二堂行禮之後,期待地看着顧正臣,只要他一句話,哪怕是一個暗示。

    顧正臣看着百里瑤,略顯悲傷地說:“我想請你幫個忙。”

    “我願意。”

    百里瑤沒有問去做什麼,毫不猶豫答應。

    顧正臣搖了搖頭:“你且聽我說完。”

    百里瑤認真地看着顧正臣:“知府老爺對瑤瑤有救命之恩,理應不惜性命報答。”

    顧正臣皺了皺眉頭,讓張培取來二十兩銀子,然後對百里瑤說:“我需要你去一趟雙溪口。”

    西風緊,船帆鼓盪。

    蕭成站在船頭,看着茫茫大海,張開雙臂仰天長嘯。

    顧正臣,你是個危險人物,總需要有人盯着你皇帝才放心,這個事——就由我蕭成來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