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偷扒鐵路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重慶老Q字數:4380更新時間:24/07/22 19:13:27
    1733年5月8日,歸德府(今商丘市),寧陵縣。

    一列火車靜靜地停在曠野中,兩側的車窗裏擠滿了往外張望的腦袋,紛紛猜測着火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怎麼突然間會停了下來。

    停車是一件讓人不安的事情,特別是當你不知道需要等待多長時間,一股焦慮感在短時間內就傳遍了所有的旅客。

    “殿下,車長說前方鐵路出現故障,需要暫時等待。”一名皇家禁衛軍軍官趕到晉王孫佑鈺面前,輕聲彙報道。

    “需要等待多長時間?”孫佑鈺雖然心中有些氣惱,但在幾位內閣大學士和部堂大臣面前,仍舊保持了表面上的沉穩。

    “……約莫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那名禁衛軍官低頭說道。

    “這歸德府的鐵路專使也不知道幹什麼吃的,徐洛鐵路乃是東西交通大動脈,承擔了巨量的人員和物資往來,須臾不得耽擱。想不到現在竟然會出現火車難以通行的狀況,着實讓人無語至極。”一名工部侍郎不由吐槽道。

    “是不是前方火車出現故障,將鐵路線給佔住了,故而才使得我們這列車不得不臨時停靠在此?”

    “不至於吧?即使前方火車出現故障,那臨近的寧陵站怎麼着也會另外派出一個火車頭將列車拖走,或者引入到附近的岔路上,斷不至於耽擱兩方火車通行的。”

    “那是什麼原因導致鐵路暫時中斷?難道前方的寧陵站不知道晉王殿下就在這列火車上?這要是耽誤了殿下的行程,就不怕掉腦袋嗎?”

    “以我看來,多半是人爲原因造成的。”

    “人爲原因?……什麼人如此大膽,膽敢故意截停火車?”

    “可能是有刁民……扒了鐵軌。”

    “啊?現在還有刁民去扒鐵軌?”

    “財帛動人心,總有不怕死的刁民會行險做出此等惡事的。”

    “這扒下來了的鐵軌,難道還有人敢收不成?”

    “呵呵……,那些鄉間小鐵鋪、煉製作坊只要動作夠快,幾天時間就能將數十米長的鐵軌給你熔鍊了,然後打製成一件件農具,何處去尋?”

    “賊子敢爾?……”

    內閣參政、文華殿大學生俞文恪偷眼瞧了瞧晉王孫佑鈺,卻見他仍舊氣定神閒地靠坐在軟椅上,似乎對車廂裏的討論並未表現出任何慍怒的表情,不由暗暗贊了一聲。

    晉王,果然好氣度!

    “大學士,你說在齊國有沒有百姓偷扒火車鐵軌之事?”孫佑鈺見俞文恪望過來,曬然一笑,語氣頗爲輕鬆地問道。

    “想來……應該是有的。”俞文恪說道:“聽說齊國內陸地區乃爲大片荒漠地帶,數百上千里皆無人煙,在這般情況下,定然無法照應看管,自有膽大刁民會鋌而走險,將鋪設於地面上的鐵軌盜取而走,熔鍊了拿來換錢。”

    “聽說齊國每年煉製鋼鐵數量達千萬噸,以此而計,這鋼鐵在齊國境內應該不甚值錢吧?”孫佑鈺搖搖頭說道:“另外,本王還聽聞,齊國普通百姓收入頗高,月入超過三十兩白銀,他們還會做出偷扒鐵軌的事?”

    “呃……”俞文恪爲之一滯,但想了一下,強自辯道:“即使齊國目前未曾有百姓偷扒鐵軌的事,但數十年前,定然是會有的。畢竟,這額外多了一份入項,總會刺激那些膽大妄爲之輩行此險事。”

    “……”孫佑鈺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可以說齊國人霸道,也可以對他們毫無遮掩的貪婪行徑而心生鄙視,但你卻不能懷疑齊國人的富庶和強大,更不能質疑他們對國家、對百姓的治理手段。

    雖然,他沒有去過漢州本土,更沒有與太多的齊國人打過交道,但作爲皇室子弟,最不缺的就是所掌握信息的及時性和全面性。

    靖安司下面有一個輿情處,就是專門收集齊國的各種情報信息,其中就有齊國本土及海外領地出版和發行的各種報刊出版物。

    儘管這些蒐集而來的信息在時間上有一定的延遲,但他仍舊能從諸多報紙刊物上瞭解齊國最新的動向,包括他們的政治、經濟、軍事,以及各種民生事務,林林總總,事無巨細,透過種種繁雜的信息,便能清晰地勾勒出齊國的大致景象。

    誠然,齊國是較我大秦富庶而強大,但其境內仍然會有各種各樣的暴力犯罪,如搶劫、綁架、殺人、牆尖、千門、拐賣人口等。

    不過,針對像鐵路、橋樑、電報線路等國家重要基礎設施進行破壞性盜取的現象卻是很少。除了齊國軍警會對此予以嚴厲打擊和懲處外,還有就是做這些事情是極爲不划算的,甚至是得不償失的。

    你說,冒着巨大的風險,然後費了半天的勁,弄上十幾根鐵軌,到最後卻就是爲了獲得幾十百把塊錢的收入,那得多傻缺!

    還不如在廣闊無垠的牧區裏偷幾只羊來的實在,還很容易銷贓出手。最不濟,尋個有錢的人家,溜門撬鎖,隨便摸出幾樣東西出來,也能換來不少的銀錢。

    可要是整幾根鐵軌那玩意回去,動靜太大,目標也很明顯,很容易被人順藤摸瓜給尋到眼皮底下,給你來個一鍋端。

    能收購鐵軌的下家,掰着手指頭一算,就能知道是哪一個,若沒有黑白兩道的關係,根本無法活得下去。

    齊國是什麼樣的國家?

    那可是將政權統治一直延伸至鄉村的深度集權的帝國,有基層政府任命或者指派的村屯負責人,還有定期召集整訓的鄉兵組織,以及地方政府指導原則下建立的諸多合作社和牧民互助組織,但凡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上面的縣府省各級政府就會第一時間獲知消息,並迅速採取應對措施。

    而我大秦呢?

    基本上沿襲了前明時期的政治體制,採用儒家治國理念強化基層管理,繼續倡辦鄉約。在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是利用地方鄉紳與宗族的勢力,以此加強對地方上的控制,把社會基層管理納入整個政治管理體系裏。

    士紳熟悉本地情形,憑藉着各種特權,活躍於社會各個領域,控制着地方和基層社會的各個方面,影響着地方的安寧穩定和興衰起落。士紳還擁有話語權,能夠對地方事務發表看法,也是官府和官員瞭解地方、諮訪利弊的依靠對象。

    朝中許多官員也始終認爲,“地方利弊,生民休慼,非諮訪紳士不能周知”。

    可以說,若是地方鄉野發生了某些重大事件,鄉紳或者宗族執意欺瞞的話,官府是根本不知情的。

    “殿下認爲,鐵路沿線出現偷扒鐵軌之事,必然有地方惡紳強項勢力參與其中?”俞文恪對晉王孫佑鈺舉一反三的推理能力,不由露出幾分異色。

    “說不定,還有鐵路內部人員與之相互勾連。”孫佑鈺眼中閃現出一絲厲色,“鐵軌被扒盜取,鐵路督辦管理司是不是又要申請一筆款子,重新採購新的一批鐵軌回來用於修補?諸多官員,是不是籍此又可以上下其手,分潤一二?”

    “殿下……”

    “我知道,大學士。”孫佑鈺擺了擺手,說道:“此次北巡地方各省府縣,主要目的是考察北方民生經濟和備選新都事宜,不便節外生枝,橫生事端。但偷扒鐵路,破壞交通之事,往小了說,不過是地方治理不靖,官匪勾連,似乎是疥癩之患,無礙朝廷大局。但是,往大了說,卻是阻斷東西,隔絕交通,惡化我大秦地方民生治理,滋生叛匪盜賊之患。偷扒鐵軌,稍有不慎,便有火車傾覆之危,若於此置之不理,任其發展,遲早會引發重大事故。。”

    “……”俞文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覺。

    “我大秦立朔已五十餘年,雖國勢……蒸蒸日上,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但地方奢靡之風大肆興起,諸多官員爲追求極欲生活而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另者,人丁滋生無盡,土地兼併愈烈,導致人地矛盾越加尖銳難制,再加上當地無良紳商壓榨奪利,使得無數生民更爲困頓,最終迫其鋌而走險,行各種不法之事。大學士以爲,寧陵當地百姓若是得以生活無憂,各得其所,豈能做出偷扒鐵路這等瘋狂之舉?”

    “殿下想要就此事,向地方官員發難追責?”

    “既然遇到了,總要出手清理一二,方抑心頭之忿。”孫佑鈺冷笑着說道:“要不然,任其流毒於地方,豈不是腐蝕我大秦根基?”

    俞文恪聽罷,很是無語。

    這位晉王殿下,大概是籍此北巡之際,試圖插手地方事務,想要強烈地刷一把“政治秀”,以提升和加強自己的政治威望。

    數日前,他在徐州停駐期間,就對地方商賈把持礦山的事情,表示過強烈的不滿。

    他認爲,不論是煤礦,還是鐵礦,當爲朝廷嚴格管控,不可任由民間商賈操持。要知道,經營礦山者,所僱傭礦工人數動輒數以千計,但凡有事,地方官府定然難以相制。

    那麼,爲了防患於未然,此類民間掌控的礦山,就需要引入官府監督,或者直接實行官民合營,以此加強朝廷的管控力度。

    此番言論,頓時將徐州當地的民營礦山給驚得魂飛魄散,紛紛攜重禮,前來拜會晉王,竭力自證清白。

    合着,咱們商人開個礦,就有了潛在的造反機會!?

    天大的冤枉呀!

    儘管在徐州停留期間,晉王殿下沒有對當地的民營礦山做出什麼強制動作,但細心的俞文恪還是觀察到,在使團乘坐火車繼續前行時,晉王府典簿卻不知何故留了下來,想是爲晉王處理一些“私事”,大概是與礦山有些關聯。

    那麼,他對寧陵鐵路段鐵軌被扒盜取的事“不忍視之”,怕是想要掀起一股政治波瀾了。

    問題是,強龍難壓地頭蛇呀!

    ——

    是日,傍晚時分。

    在寧陵縣西南六公裏的丁家坳,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緝兇圍捕戰鬥,由兩百餘鐵路護衛隊、縣裏衙役及徵發的丁壯組成的隊伍,將一座莊園圍得嚴嚴實實。

    不到一米五高的圍牆上,已是千瘡百孔,有密佈的鉛彈孔,也有斜插在牆面上的無數羽箭,牆下面零零落落倒斃着七八具屍體。

    “丁記”鐵坊的東家丁義海躲在一面高牆後面,眼睛充血,滿臉憤怒地朝外面看着,嘴裏還低低地咒罵着。

    “大哥,瞧外面那般架勢,明顯是想要置我們於死地。”三弟丁義武握着一把長刀,神色有些慌張地走了過來,“方纔,老二出去跟張都使他們相商此間事宜,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排槍打死了。大哥,你說他們這是想要幹啥?就爲了咱們收了些鐵軌,就這般痛下殺手?……莫不是要將咱們給一鍋端了,好分了咱們的錢財?”

    “哼哼,張都使這般決絕,定然是得了鐵路督辦楊維明那狗官暗中授意,要將咱們盡數誅殺,以掩蓋我們與他之間的勾連交往。沒說的,老三,咱們今日跟他們拼個伱死我活,多殺幾個夠本!”

    “大哥,咱們死了也就罷了,可屋裏頭的妻兒老小咋弄?”丁義武如喪考批,萬分不甘地扭頭看了一眼內宅方向。

    “……”丁義海猙獰的面孔抽動了幾下,隨即緊緊地咬了咬牙,“事已至此,我們丁家還想着能有人倖免?……罷了,罷了,大家都完完整整地去見閻王老子吧。”

    說着,他握緊了手中的短刀,扭頭便朝內宅走去。

    “大哥……,大哥,你要做啥?”丁義武愕然地看着大哥離去,心中更是慌張。

    “東家,三爺,外面的綠皮狗(鐵路護衛隊着綠色號衣)和差役要攻上來的了!……他們推了虎蹲炮!”

    此時,圍牆後面的莊丁驚恐地大聲呼道,聲音裏還帶着一絲顫抖。

    就莊園這土圍子,哪裏經得住炮轟,外面的官差只需付出一些傷亡,拖着幾根撞木就能將圍牆沖垮。

    然而,這些膽小如鼠的官差硬是圍了大半天後,等從縣裏弄了一門不知什麼年代的虎蹲炮過來,方纔鼓譟着開始發起進攻。

    那還打嗎?

    且不說對抗官府,那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就算是想要硬抗,那也沒一拼之力呀!

    兩百多官差,持有的火槍就有二十多杆,弓手也有十餘名,剩下的也都刀槍具備,甚至還有不少人着了皮甲。

    反觀己方,莊丁加匠人、學徒不過三十多人,持有的武器除了三支老式火繩槍,一把弩弓,然後就是鐵坊私下打製的十幾把長短刀劍,實力懸殊如此巨大,難道還要跟着東家一條道走到黑,與官府對抗拒捕?

    隨着那門虎蹲炮轟的一聲巨響,雖然炮子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但卻徹底打碎了莊園內的抵抗信心,發一聲喊,便丟了手中的刀劍,跑下圍牆,往裏邊逃去。

    “大人,莊園裏着火了!”在遠處觀戰的鐵路護衛都使張榮鬆正要命令全軍乘勢攻入莊內,身邊一名心腹伸手向前一指,低聲驚呼道。

    “嗯?”張榮鬆神色一凜,望着燃起了熊熊大火的莊園,立即吩咐左右:“速速殺入莊內,勿要走脫一人!……遇到丁氏兄弟,格殺勿論。”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