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性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重慶老Q字數:4383更新時間:24/07/02 14:16:45
    10月8日,杏山,彰德堡(今南非約翰內斯堡)。

    在數十年前,隨着國力的日益強大,齊國人便開始自視爲世界上最爲文明、最爲先進的族羣,並將自己看做爲弱勢民族和國家的解放者。帝國的統治者和海外拓殖者也無不希望自己的聲譽或者傳奇能以“光明的形象”載入史冊,繼而流芳千古。

    然而,隨着帝國的不斷擴張,帝國的形象正在變得越來越“粗俗”,就像一種原本高貴的文學藝術,卻被暴發戶貶低了格調一樣。帝國過去確實也不乏殘忍和粗暴,也曾誤入歧途,但很少顯得卑劣和野蠻。即便帝國本質上就充滿了虛僞,但至少其一直擁有宏偉抱負。在過去數十年間,大多數“帝國主義者”真誠地相信,大齊帝國是讓漢洲及南洋地區、乃至整個世界走向普遍美好的工具,可以爲更多的國家和民族帶去福祉。

    然而,當齊國人來到非洲後,以齊國爲典型的先進工業國與非洲極端落後的前工業時代的社會差距是如此之大,二者之間的界限一旦打破,征服,掠奪,還有殺戮就成了必然。

    一個個部落酋長們受到欺騙,無數的部落族羣失去了他們的土地,大量代代傳承的財富就通過一枚簡單的指印或者手掌畫押而被奪走。非洲沿岸的國家和民族一個接一個被帝國吞併:科薩之後是東非諸王國、班圖部落、科伊桑人、斯瓦希里人,全都一個接一個,以某種方法被剝奪了主權,成爲大洋彼岸那邊偉大的帝王的臣屬(奴僕)。

    大齊帝國對非洲的征服和掠奪,可以說是毫無任何溫情脈脈,透露出嗜血的冷酷。在這其中,許許多多的齊國人都在有意無意地推動着帝國的擴張,商人尋找新的市場和客戶,工業界尋找新的原材料,金融家尋找新的投資點,戰略家尋找新的地緣要點,軍官們垂涎着新的榮耀,新來的移民們(殖民者)渴望獲得更多的土地和牲畜,冒險家對黃金和財富的無盡渴求。

    在一處班圖人的部落營地裏,橫七豎八地倒伏着數十具屍體,簡陋的草屋中,祭祀的高臺上,血染滿地,大羣的蒼蠅嚶嚶地附在屍體上和有些發黑的泥土上。

    “狗日的,全都給弄死了!”張大順端着火槍從一間稍大的茅屋中走出,一臉的晦氣,語氣中透露出無盡的失望。

    “嗯,不僅人都死完了,連牲口都沒留下一隻。……也不知道是哪些王八蛋做的!”鞠昌貴從另一個方向走了過來,兩手空空,顯然是沒有發現任何收穫。

    “多半是夷人做的吧。”伍東和蹲在一具土著人屍體旁,仔細瞧了瞧,搖頭說道:“全都是尖銳利器所傷,或者是用鈍器擊殺的。要麼是刀劍,要麼是鐵鍬、鐵鎬之類的工具。這麼多屍體,沒有一個是被火槍射殺的。”

    “他娘的,港口那邊在夷人入境的時候,除了收繳他們的火器外,還應該將他們的刀劍、匕首之類的利器也都收繳了!……你們瞧瞧,這附近的土著部落都他娘的讓他們給霍霍完了!搞得我們現在想找口吃的都沒地了!”

    “哎,你們快過來看!”突然,在營地的後方傳來同伴的呼聲,憤怒的聲音中還帶着幾絲驚恐,“這些畜生將孩子的手腳都給砍掉了!”

    衆人聞言,紛紛跑了過去。

    只見營地後方的空地上,散落着六七個孩童的屍體,而他們的腿腳無一例外地被砍下,只留下小小的半截屍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這些人可真狠,連孩童都不放過!”年僅十七歲的蘇寶中見此慘狀,只覺得胃部開始翻涌,但爲了避免遭到同伴嘲笑,緊閉着嘴巴,強忍着不適,並將目光迅速轉移到其他方向。

    “他們何止不放過這些孩童。”經驗豐富的伍東和臉色已然變得非常難看,陰惻惻地說道:“這些孩童的手腳被砍下,多半是被那些行兇者帶走當做口糧了!”

    “啊!……”衆人聽了,均駭然相顧。

    “嘔……”蘇寶中立時蹲在地上,開始嘔吐起來。

    “走吧,平白佔了晦氣。”領頭的伍東和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便要領着同伴離開這處遭到屠戮的土著營地,“小山,把寶子拖着,莫要再吐了。……肚裏本來就沒多少東西,別把苦膽也給吐出來了!”

    伍東和一行十餘人都是來自兩百多公裏外的平治堡(今南非哈里史密斯鎮),在堡寨中前兩批成功帶回大量黃金的幸運者刺激下,也於四個月前,他們也騎着馬,趕着車,相攜來到杏山金礦區淘金。

    他們挨着堡寨中那些淘金前輩們所佔據了礦區,搶下一塊地盤,便安下營寨,投入到熱火朝天地淘金大業當中。在過去的幾個月時間,因爲沒經驗,手藝太潮,陸陸續續只挖掘了十幾兩散碎金子,距離心目中的暴富尚有不小的差距。

    好在經過數月的摸索和學習,他們也逐漸學到一些採金的門道,於是,大家通力合作、互相分工,開始有了不少的收穫。在半個月前,他們還從礦石堆裏挖出一塊足有拳頭大小的金塊,讓衆人興奮不已。

    然而,在收穫大量金子的同時,一股潛在的危機也降臨在無數的採金者頭上。

    整個杏山金礦區來了多少淘金者,雖然還沒有準確數據統計,但目之所及,彰德堡附近的金礦區到處都是臨時搭建的帳篷或者窩棚。粗略估算,涌到此處的淘金者沒有八萬十萬,怕是也有六七萬之衆。

    至於彰德堡以外的其他礦區,人數怕是也有數萬人。而且,每天涌來的淘金者仍舊絡繹不絕,使得這片方圓數百公裏的金礦區,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驟然聚集了大量的外來人口。

    而此前,彰德堡僅僅只是一個建立不到四年的堡寨,移民人數也只有一百三十多人,薄弱的農業產出至今都未實現自給。也就是說,整個杏山地區,包括糧食在內的所有的日常物資都需要從遙遠的昌寧、南川等地輸送。

    初期到來的淘金者,在將攜帶的物資消耗殆盡後,除了花費極高昂的代價從彰德堡購買日常所需外,還有就是搶掠周邊的土著部落。牲畜、高粱、小米、木薯、花生,凡是能充飢填飽肚子的食物,統統搶走。

    誠然,從昌寧入境的歐洲淘金者雖然會被收繳所有的火器,但隨身攜帶的刀劍匕首之類的利刃卻予以保留,再加上他們爲了採掘黃金,購買了不少鐵鍬、鐵鎬、鋤頭等挖掘工具。憑藉這些鐵製利器,心性發狠的淘金者在對上手無幾片寸鐵的班圖人時,依舊形成了武力上的碾壓。

    初時,淘金者們只是憑武力搶掠土著的糧食,倒不至於刻意殺傷屠戮對方。可隨着整個地區的物資愈發稀少,能提供的食物來源也逐漸枯竭,人類隱藏的獸性隨之徹底被釋放。

    伍東和一行人騎着馬已經光顧了數座班圖人部落營地,無一例外地是毫無收穫,不僅部落裏的糧食、牲畜被搶奪一空,就連營地裏的土著也不分男女老少被盡數屠戮。

    “有人來了!”

    衆人牽着馬剛剛走出營地,突然看到遠處奔來一隊騎兵,迅疾如雷,直對着他們所在的方向殺來。

    “準備,準備!……幹他娘的!”伍東和大喝一聲,迅速隱身至馬後,並將手中的火槍端了起來,遙遙地指向來襲敵人。

    在金礦區發生武裝火併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過,他們身爲齊國黔州總督區海外國民,是享有充分的自衛權,不僅擁有刀劍匕首等近身武器,還有軍隊淘汰下來的燧發火器,面對數十上百名地方土著,絲毫不怵,就算對上那些手持利刃的夷人淘金者,也是大佔便宜。

    因而,在礦區淘金的人羣中,那些僅有冷兵刃和採掘工具的歐洲夷人,輕易不敢招惹齊國人。

    “伍哥,來的好像是軍隊。”鞠昌貴眯着眼睛看着那隊騎兵開始緩緩減速,並分出兩列,意圖包抄他們的架勢,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幹淨利落。待近了些距離,便看到對方均身着齊國陸軍藏青色軍服,頭戴大蓋帽,赫然是我大齊軍兵。

    “棄械!”

    “高舉雙手!……慢慢地走出來!”

    “……”

    “長官,我們可都是齊國人!”伍東和被衝過來的幾名士兵摁倒在地,臉貼着地,大聲地喊道:“我們來自平治堡,都是正經的黔州良民!”

    “良民?”一名軍官冷笑一聲,蹲了下來,不屑地說道:“如今,在整個杏山地區,哪裏還有什麼良民?……這處被屠滅的土著營地,是你們做的嗎?”

    “冤枉呀,長官!”幾個被摁倒在地的淘金者大呼冤屈,“長官,我們也是剛剛來到此處,準備尋些吃食。卻不曾想到,早就有王八蛋將這處土著營地給屠戮一空了!……還有天殺惡賊竟然將孩童的手腳砍了拿去當口糧了!”

    “嗯?!……”帶隊的軍官聞言,立時驚住了,揮手示意幾名士兵進入營地仔細查看。

    “伱等既爲黔州治下之民,爲何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定居之所耕田種地、放養牲畜,卻跑來這裏蹚渾水?”

    “長官,耕田種地、放養牲畜才能賺幾個銀錢?”伍東和被士兵放開後,心裏甚爲惱火,但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從地上爬起來後,陪着小心地說道:“你也曉得,這杏山的金礦這麼大,隨便土裏拋幾塊金子,就足以頂田地裏的十幾年收成。蓋新房,添置傢俱,給家裏的媳婦娃兒買幾件新衣服,就算以後供孩子到本土求學,那可是都有着落了!”

    “唉,你們這些人呀,一個個都被黃金迷了眼!”那名軍官恨恨的說道:“整個杏山地區亂象橫生,械鬥火併隨處可見。哼,可不要爲了一點金子,就將自己的小命丟在這裏,留下家裏的孤兒寡母!那可就不值當了!”

    “長官,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是不拿命去博一下,總不至於讓家裏窮一輩子呀!”

    “……”那名軍官聽了,微微一嘆,不再多言。

    他們這隊龍騎兵奉命巡視礦區,除了維持地方治安,制止各種武裝衝突外,還有就是尋機抓捕地方土著,帶回彰德堡,以此保證政府控制下的金礦擁有足夠的勞動力。

    可是,從彰德堡出發後,周邊數十公裏範圍內的土著幾乎都遭到了淘金者的襲擊,要麼被屠戮一空,要麼被嚇得躲到大山深處不知所蹤,兩天時間下來,他們竟然毫無收穫。

    “該死的,淘金者太多了!爲了採掘黃金,這裏所有的一切都遭到了徹底的破壞。就憑我們兩個營一千餘兵力,根本無法掌控這裏的局勢。”

    打發了那幾個淘金者後,陸軍第九團第三混成營二連連長楊懷濬看着面前這處被破壞的土著營地,不由哀嘆一聲。

    “長官,既然我們無法掌控杏山的局勢,那上峯爲何不選擇封鎖港口,阻止那些外來淘金者的進入?”一名陪戎校尉(少尉)輕聲問道。

    “爲何?”楊懷濬苦笑一聲,說道:“還不是因爲黔州總督區的官員們希望以黃金的誘惑引進更多的移民!你們想想,這兩年來,從漢洲本土,乃至歐洲地區,有多少人涌入黔州?估摸着有七八萬人吧,頂得上此前十幾年的移民數量了。”

    “可是,許多淘到金子的人都會返回家鄉的呀!”

    “那又如何?只要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人能留在黔州,就足以充實當地稀少的人口規模了。再者說了,這黃金開採出來,能給整個黔州地區帶來多少商業機會,拉動多少地方建設,又能獲得內閣政府多少優惠政策!更不要說,這麼多淘金客的涌入,相當於爲地方政府白白增加了無數的挖礦勞力。哼,你們以爲,那些淘金客挖出的金子最終能有多少帶出黔州?!”

    在杏山金礦被發現時,黔州總督區當初也擔心出現社會不穩局面,曾發佈地方法令,禁止私人挖掘黃金。然而,靠黔州這般捉襟見肘的政府人手根本不可能阻擋如此多淘金者的步伐,禁無可禁。

    於是在去年一月,當局只好頒令允許民衆自由淘金,但必須事先在政府部門繳納一定金額的金礦開採許可費,方能允許開採。

    於是,洶涌的淘金大潮開始出現,出門挖金子像是整個黔州民衆共同參與的最大盛事,通往杏山的各條小路上擠擠挨挨行進着馬匹、牛車、馬車、驢車、狗和羊,還有手推車,揹着耙子、鐵鎬、鐵鍬的淘金者如同滾滾流動的大軍。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中,許多沿海城鎮和內地移民定居點的許多男性居民都已經消失了。麥田荒蕪了,房間都被空置了,商業停頓了,甚至連部分學校也關門了。僱傭工人越來越難,這種情況下,任何商業契約合同都沒有人遵守了。

    極爲諷刺的是,許多來自本土和印度的商船停靠昌寧、河口堡(今南非東倫敦市)、南華(今南非伊麗莎白港,亦稱曼德拉市)等幾處重要港口時,都會經歷長達十餘天都無法卸貨的尷尬處境。更有甚者,一些商船的水手在聞知金礦的消息後,直接丟下手頭上的工作,也跑去淘金了,使得船隻被迫捨棄在碼頭,無法再開動。

    黃金,已經讓所有的人爲之瘋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