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普照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一碗魚生字數:3831更新時間:24/07/06 10:59:25
    逼仄的空間裏,蔓延的血液被黑暗吞噬。

    沒過多久,屋外傳來敲門聲。

    陳先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打攪你,樓下有個男生,很像你家大兒子,你要不要下來看一下。

    老陳開門,聽到了一個讓他肝腸寸斷的消息。

    下樓,兩人始終不敢上前查看。

    死一樣的黑夜中,只有媽媽悲泣着,那不是阿豪。

    阿豪的葬禮上,老兩口面容憔悴的站在一旁。

    弟弟阿和被特批回來奔喪。

    老陳看着小兒子手上還戴着手銬,被監獄的看守人員押着,最得意的大兒子又毫無徵兆的自殺,面色慘然。

    葬禮結束後,老陳在火葬場收拾好阿豪的骨灰,之前跟阿豪關係很好的曉真找了過來。

    曉真對琴姐聊起阿豪,說,阿豪是把他說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卻沒有留下一點點給自己。

    他那天問我,世界上最公平的是什麼。

    他說是太陽。

    但沒有說爲什麼,就只是笑着。

    琴姐始終想不明白,乖巧懂事的阿豪爲什麼會這樣。

    她和郭曉珍說,跳樓前,他把手機裏的東西全部刪除,房間整理的很乾淨,就好像死也不想給我們添一丁點的麻煩。

    或許,我們做父母的,從沒有真正去關心瞭解過他的內心世界究竟是什麼樣。

    在阿豪自殺的當天,給曉真發了一條短信。

    他向曉真解釋了,爲什麼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是太陽。

    陳與扮演的阿豪,站在公交站臺下,陽光從他身後兩棟高樓中間穿透過。

    他聲音有力卻低沉,說:這世界上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

    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他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

    我有一種說不清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

    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

    可是我沒有,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身體滿是灼燒。

    伴隨着陳與的唸白,鏡頭遊離在陳媽媽哭泣的臉龐,跟陳與背影穿梭的空蕩的城市之間。

    最後落在她一半陽光,一半陰影的半身。

    ……

    孟時看向陳與。

    陳與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陳與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個完美的孩子,乖巧懂事,成績優異,父母把他當成唯一的希望。

    可當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優秀和完美,也讓他無時無刻都暴露在陽光之下,無處可藏,讓他再沒有了鬆懈和犯錯的權利。

    但他也想找個陰影躲藏起來。

    電影裏阿豪給司馬光安排了一個可以躲藏的水缸。

    現實中,那段時間他和孟時,謝向傑,就是他的水缸。

    後來,伴隨着畢業臨近,樂隊解散,謝向傑忙着給大廠投簡歷,孟時爲了能留在四九城拼命掙扎。

    陳與的水缸破了,最後被他以爲是朋友的人,偷偷安排了幾次違禁品後,世界徹底崩塌。

    如果不是孟時從夜幕中撬開了一道裂縫,也許在看完樓三的告別演唱會,他就走了跟阿豪一樣的路。

    ……

    監獄裏,阿和情緒失控,一邊跑,一邊嘶吼。

    心理醫生開導他不要難過,你的家人還在外面等着你

    呢。

    阿和問道,等我什麼,等我在這邊變好回去嗎?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喜歡我哥,包括我爸我媽。

    他什麼都好,好到沒考上第一志願的醫學院,都要重考,好到我越來越討厭他。

    而我呢,他們都說我很爛。

    但現在我至少還在這裏。

    十月懷胎,小玉生了個兒子。

    琴姐建議讓兩人結婚,但小姨不知道阿和是個什麼樣的人。

    琴姐說,他四歲的時候,很喜歡腳踏車,坐着就不肯下來。

    如果不載着他,就整晚鬧,不睡覺。

    上小學後,他就像變了個人,好像很不快樂,問他也什麼都不說,後來上國中,加入拳擊隊。

    在學校打,在外面也打。

    小姨不解,你把他說成這樣子,我怎麼敢放心。

    琴姐說,當然不能放心啊,但至少,我會陪着你一起不放心。

    不久後,監獄舉行了一場特殊的婚禮。

    儀式在辦公室臨時舉行,雖然是大喜的日子,但一家人個個愁雲慘淡。

    空氣裏滲透着莫名的淒涼。

    兩位戴眼鏡的辦事員,又有着詭異的喜感。

    阿和、小玉簽署完結婚登記文件,左邊的辦事員默默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持禮花。

    「砰」的一聲,把幾個人嚇了一跳。

    另一個平靜的說,沒事,熱鬧一下。

    放禮花那位淡定的從自己頭上往下拿綵帶。

    兩人始終一副嚴肅臉。

    陳與不用猜就知道這是孟時的手筆,他鍾愛在任何場合,弄一些莫名其妙,令人啼笑皆非的「幽默」。

    陸端存很喜歡,想要拉着孟時一起客串這倆辦事員,可惜孟時實在沒有時間。

    駕校這邊,到了給學員發證的日子,一貫寡言的老陳說了很多話:

    「人生就是不斷地把握時間,掌握方向,難過的事情總會過去,也會被遺忘,我一直覺得,人生就像是一條路,只要握緊手中的方向盤,紅燈該停就停,綠燈的時候慢慢起步,穩穩的開,人生的路就會平平安安。」

    這是老陳說給死去的阿豪,說給自己。

    也是孟時說給陳與。

    陳與表示聽懂也接受,就是感覺這貨夾帶私貨。

    用老陳的身體,灌輸自己的思想,以達成明目張膽的當他爹的卑鄙目的。

    時光飛逝,那些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室友們,如今也都成了阿和每天一塊幹活的兄弟。

    平常的午後,陽光從窗戶撒向室內,大家都在悶頭吃飯,門外傳來看管的聲音。

    由於表現好,三年的刑期最終減半,等吃完午飯,他就可以離開這座待了一年半的少年撫育院。

    聽到消息,旁邊的獄友都放下了碗筷。

    二十多個青少年犯,嘴巴開合,卻沒有聲音發出,直到畫面停止。

    孟時愣了下,轉頭看向鍾宏。

    鍾宏說:「後面還拍了一部分。」

    這才一半,孟時嘆了口氣,說,「鍾導,我真的很忙。」

    他做過心理建設,也預料到不會看到整版。

    但現在這種情況,讓他無法理解鍾宏把自己喊來有什麼意義。

    鍾宏對身後擺手,示意內部影院裏的其他人出去。

    陳與下意識起身,剛有動作,孟時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讓他留下來。

    孟時能聽的,陳與也能。

    鍾宏給孟時遞了根菸,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問:「小與必須"死"嗎?」

    孟時聽他這麼說,心裏的不滿平息了,把煙點燃,深吸一口,道:「阿豪最後的鏡頭是什麼?」

    阿和回來後,老陳不知道如何面對,索性離開了家,搬到駕校的員工休息室。

    晚上,他獨自行走在幽暗的巷子中,聽到身後有人叫爸。

    轉頭過去,阿豪微笑着從陰影裏走出來。

    父子倆並排走過黑乎乎的小巷,走到路燈下,阿豪停下腳步,說,爸,我只是來看看你,現在我往這邊走,就不陪你了。

    老陳猛的從沙發上驚醒,是一個夢。

    從休息室走出,雨後的練習場,溼漉漉一片,如同破碎的天空。

    老陳走到夢中的巷子,一路尋找,左看右看。

    小巷長長,不見夢中人。

    這是陳與的最後一場戲,鍾宏一直放着沒拍的戲。

    這場拍完,也意味着陳與殺青。

    他知道這次殺青,不僅僅是陳與在這部戲殺青,也代表着陳與的演藝生涯就此殺青。

    鍾宏對陳與是,愛才,不忍。

    陳與現在一共拍了三部戲。

    孟時的《極道女團》,裏面陳與是極道成員,被轉換了性別,扭曲着進入演繹行業。

    陸成康的《春》,陳與扮演的吳青是y君子,如同暴雪一般,在春天到來之前,摧毀了所有愛他和他愛的人。

    鍾宏的《普照》,阿豪給所有人希望,如同光,卻唯獨沒有照亮自己。

    吳青和阿豪的結局都是跳樓。

    吳青的跳殺死了陳與的惡,阿豪的跳告別了陳與的光。

    但是陳與覺得還不夠。

    目前大陸和島內、國外一樣,對娛樂圈藝人的劣跡處理的並不嚴格。

    明星犯錯,道歉過後,沉寂一段時間,甚至服刑出來,只要有人用,都可以繼續從事這一行業。

    陳與希望能用自己改變這個現狀,這是他的救贖。

    鍾宏以爲是孟時通過塑造陳與,再撕裂陳與,做這個局,對陳與來說太過殘酷,所以連口水都沒給喝。

    他不知道的是,陳與才是那個下棋的人。

    孟時不過在按照他的意願一點點的推進,完成他想要的救贖。

    「鍾導,陳與要往另一邊走,陪不了你了。」

    孟時起身,把停止的畫面往前倒到,獄友開始給阿和唱歌。

    他站在熒幕前,投影打在他臉上,好似整個人融進了電影裏,帶着這些犯錯的少年們一起開口唱到: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

    「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

    「爲何不……牽我的手,共聽日月唱首歌?」

    孟時一邊回憶詞,一邊想着曲,唱的磕絆,粗糙,就這樣,一句句砸進鍾宏和陳與心底。

    老陳、阿豪,阿和、琴姐,菜頭、黑輪,一個個人物劃過鍾宏的腦海。

    這個片子,講了深沉如山的父親,講了內心荒蕪的陽光少年,也講了深陷迷途的叛逆小子。

    但它最終想要講的是所有人的破碎,是衆生的裂痕。

    沒有人是圓滿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顆心縫縫補補,再把它揣進懷裏,繼續上路。

    「黑夜又白晝,黑夜又白晝,人生悲歡有幾何?」

    「春去春回來,花謝花會再開,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願意,讓夢滑向你心海。」

    熒幕上阿和強忍淚水的臉,在熒幕前孟時平靜的臉上閃動着。

    畫面停止,三人沉默半晌。

    孟時突然開口對鍾宏說,「這段十萬賣給

    你,配在這兒怎麼樣。」

    鍾宏呆愣住,沒有反應過來。

    「你特麼覺得自己很幽默是吧!」陳與唰的起身,邁開大步,揪住孟時的衣領,作勢要揍丫的,可對上他眼睛的瞬間,鼻子一酸,眼淚鼻涕一起涌了出來,「你特麼……你特麼早幹嘛去了啊……哇……」

    孟時拍着他的肩膀,「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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