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流逝、生長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一碗魚生字數:2705更新時間:24/07/02 13:45:37
西寧。
《流夏》展映場,楊衣的發言還在繼續。
“劉夏由爺爺奶奶所關愛過的童年,將永遠留在那個名爲夭山的村莊,隨爺爺奶奶,一同成爲離別的記憶。”
“他們在老去的鄉村,繼續等待自己的老去,來到城市的我們, 看着老人們越來越遠的離我們而去。”
“但我們做不了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孩子的名字叫劉夏,這是他一出生就被賦予的符號。”
“電影的名字叫《流夏》,記錄了在劉夏生命中流淌過的某一年夏天。”
“而真正留下的是我們的爺爺奶奶。”
“我們曾和他們一起共樂天倫,但他們漸漸遠離我們的時候,卻是那麼容易,連一句我走了都不必說,只是繼續留在村莊裏, 就已經是別離。”
“感謝大家今天的觀影, 感謝孟時孟導,陸成康、陸端存兩位後期,配樂樓三,共同奉獻了這麼優秀的作品。”
楊衣放下話筒。
沒有結尾慣有的昇華,沒有“喜聞樂見”的積極正能量總結。
沒有講述後來自己帶劉夏到首都遊覽,也沒有展望任何人的未來,更沒有號召別人去做什麼。
她就說完了。
感謝觀衆,以及坦然的感謝影片的主創,稱讚他們的優秀後,就說完了。
《流夏》是今天最後一部展映的電影。
留給掛名製片人楊衣發表感言的時間,便比較富裕。
她的發言也極精彩,所以現場觀影的人,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離開。
待她發言完畢彎腰致謝,現場的人馬上起身鼓掌。
人善於找和自己不同的人。
於是所有人起立鼓掌的檔口, 坐在前排沒動的孟愈遠, 便有些顯眼。
特別是當臺上楊衣的目光注視他的時候,他的不同被又一次放大。
孟愈遠旁邊隨着衆人起立的江由,感覺到周圍人投過來的目光,小心的伸手撥了下他的胳膊。
孟愈遠緩緩起身。
江由感謝上帝。
他跟在老孟身邊有一段時間了,知道老孟的性格和孟時一樣,古里古怪,無法捉摸。
雖然自個覺得楊衣說的很精彩,但老孟心裏怎麼想的,他是一點猜不到啊。
而且下午在餐廳,孟愈遠和楊衣的交談就不是很愉快的樣子。
如今全場起立爲楊衣的發言鼓掌。
老孟一個人坐着,江由真怕他乾點什麼事兒出來。
見他在自己的提醒下起身,江由鬆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出到一半,孟愈遠已經叼着煙,自顧自往出口走了。
江由急忙跟了上去。
兩人走出放映廳,孟愈遠把煙點燃,問江由:“你覺得她說得對嗎?”
“對,對吧……”
江由不敢說,其實他壓根沒怎麼看。
下午他看《春江水暖》的時候睡過去了。
這會看《流夏》倒是沒睡覺,但也是腦袋空空。
他對這類片子提不起興趣, 還是《西行》好看,不知道白晶晶最後什麼結局。
江由有點出神。
孟愈遠用力的從肺裏吐出吸進去的由菸葉燃燒,所產生的尼古丁、焦油等物質, 邁步往前走。
江由回過神來,亦步亦趨跟着。
孟愈遠舉着煙,放在嘴邊,說,“兩千年初的一天,金城的雙百音樂餐廳,一個朋友從舞臺上向觀衆撲了過去,觀衆也向他撲過去,其他樂手也撲過,大家滾作一團,比音樂還過癮。
我對王鑄幾說,音樂太不過癮了,只有靠撲。
是啊,人們總是撲上去,有時候月兌光了撲,有時候加上嚎叫,發出噪音,把自己變成音樂的一部分。
王鑄幾說,這一切不是彌補了音樂,而是讓音樂成爲她本來應該是的那個東西——
一個能讓人往上撲,能讓人嚎叫,會讓人落淚,和既定生活反目成仇的東西。
整個九十年代,人們在大事已經發生,且不再發生的狀態下生活。
電視、音樂,就成爲了最低限度的大事。
人們嚎叫着,能量從身體裏橫飛出來,就像一塊塊磚頭,全是直覺,和美學一點關係都沒有。
很多搖滾樂迷給搖滾樂雜誌寫信,和主編對罵,這也和美學一點關係沒有。
那時候,王鑄幾他們喜歡蒙在屋子裏,將cd機的音量開到最大,把整個房間變成音箱,讓噪音把牆壁轟得震動起來才肯罷休。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騎車出去逛。
陽光明媚。
街道寬敞。
人平庸。
世界在我用力的雙腳下變的很有道理的往後退。
垃圾,大樓,地溝油,按摩店小姐,從麪包車上跳下來穿着迷彩服的土成管,亂跑的孩子,各得其所。
街上的一切都像是在拍電影。
有一次,我戴着耳機,騎着自行車,和另一輛自行車撞上了。
耳機從頭上飛了,一切戛然而止,就像世界突然漏了,和另一個撞上了。
社會就這樣漸漸在停滿汽車的自行車道上延展,既不美麗,也不永恆。”
老孟說話的語調很平緩,一點兒也不快,但江由卻感覺自己什麼都沒聽清。
腦瓜子嗡嗡的。
他不知道老孟是在訴說過往,還是講述道理,亦或是某種純粹的感受。
江由就像觀看了一場充滿各種隱喻,夾帶了創作者無數私貨作品。
這種體驗並不愉快。
老孟講這段話,用了一根煙的時間。
他抽菸很慢,抽一口要停一會再繼續。
一根煙,一半他抽,一半被風吹走。
他將菸頭遞給江由,江由利索的往後跑,把煙按滅在經過的垃圾桶上,再丟進去。
再跑回來的時候,孟愈遠說:“剛剛看的電影會得獎嗎?”
江由很篤定的說:“會。”
又強調:“一定會。”
老孟問:“他會來嗎?”
江由猶豫了下,說:“應該會吧。”
老孟搖頭,說:“不會。”
又強調:“一定不會。”
像個一定要贏的槓精。
江由嘀咕說:“說得你有多瞭解他一樣。”
他說完就往旁邊躲。
這次老孟沒有揍他的意思,笑笑說:
“無論是陸端存,陸成康,還是楊衣,樓三,他們對孟時的理解都是錯的。
空巢老人,留守兒童,都不是他關心的事情。
這些是他們關心的。
所謂流夏,只不過是一個夏天在他的迷茫中流逝而已。
他在這個夏天悟到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但我能感受到,夏天過後,他不再關心過去,變的快樂了。
這個夏天在他生命流逝帶來的改變,就像人們撲向音樂,主編和樂迷對罵,兩輛自行車相撞,和美學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它真實,粗糙,如同山野裏,一顆從天而降的種子發芽頂破土壤,掀翻石頭,不需要任何灌溉,就能野蠻的成長爲大樹。
有一天,樹會灑下一片陰涼,吸引種類繁多生物,最終形成一個生態鏈。”
江由在老孟平靜的敘述中,莫名想起了自己在嗶站被孟時拉黑的賬號。
孟時能不能在山野裏成長爲一棵大樹,江由不知道。
但這貨真實,粗糙又野蠻,那是真實不虛。
老孟說:“我不知道《流夏》最初是什麼樣子,不知道他最初想要的《流夏》是什麼樣子,但現在這個被打上烙印的東西,不會是它原本的模樣。”
他問:“我來西寧,希望他來也西寧,但他不會,至少這次不會,因爲這不是他想要的。”
“啊對對對對。”
說不過他的江由選擇擺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