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山雀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一碗魚生字數:3004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江由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從長椅上彈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孟時來了。
即便這是個女聲,和孟時一點都不搭噶,但依舊有一種背後說人,被當場逮住的心虛感。
彷彿那個在樂隊錄製後臺,手裏甩着播放《耍猴兒》的唱佛機,三個大漢的孟時,正一臉玩味的看着他。
江由剛剛摘掉帽子,現在整個頭皮都立了起來。
哪怕看清楚楊衣的臉,依然感覺到強烈的心季,連她說了什麼都隨着驚嚇,從腦子裏甩了出去。
這一刻,江由不得不承認,自己病了。
他患上了恐狗,不是,患上了恐懼孟時綜合徵。
楊衣戴着手套的手扶在長凳的靠背上,說,“《流夏》上面不屬於孟時的印記是我花四十六萬七千元烙上去,再拿出來展覽的。”
“四十六萬?”對於家裏有樓收租的江由來說,這個數字小的可憐。
“準確的來說,是十六萬七千,還有三十萬會在影展結束,片子交付給電影頻道,等那邊的款項到位才會交付給他。”
楊衣點點頭,在孟愈遠旁邊坐下,說:“而且,我找到他,商量這件事的時候,電影頻道是否會購買《流夏》,還不一定。”
“《流夏》導演那一欄,填寫的是孟時的名字,編劇和剪輯則是陸成康,陸端存。”
“孟時拿到陸家兩兄弟根據他提供的素材,剪輯完成的成片後,刪除了陸端存的添加的旁白,替換了樓三的配樂,重新填充了部分被刪減的內容。”
“我找到他後,旁白、配樂,劇情又迴歸了初始模樣,我想要的樣子。”
“我在孟時遊離的迷茫中,深深的注射進我的論點。”
“我需要《流夏》這樣的載體,去訴說,來承載我對留守兒童,對空巢老人,對鄉村空心化凝視的目光。”
“我、陸成康、陸端存給孟時帶來的是什麼?是污名。”
“當一個人‘處女作’,後面跟着兩個業內成名已久的人,再讓一個手裏正好運營着和方言相關的國家工程的人來運作,那他一定酷不起來。”
“任何一個愛惜羽毛的人,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作品,出現在他的履歷中。”
“但《流夏》還是誕生了,而且誕生的很順利,它誕生的過程,僅僅只用了十六萬七千塊。”
楊衣把手套摘下來,將雙手暴露在0度的空氣中。
“這筆錢,除了補拍一些必要的素材,全部做爲片酬,支付給劉夏,劉夏奶奶,以及那些出鏡的村民。”
“後續三十萬將用作,夭山村貧困村民的重大疾病醫療救助,以及大學生生活補助。”
……
“謝謝。”
江由拿在手裏,正在直播二中超市門口那場演出的手機,陳子瑜演唱的《明天你好》結束了。
裏面傳來孟時的聲音,“放學,回家。”
“孟子哥來一首吧!”
隨後是雜亂的,來自學生們讓他也來一首的喊聲。
這些嘈雜的聲音打斷了楊衣的話。
孟時說:“別叫,趕緊爬回去寫作業。”
然後是一個女聲說:“嗯時……”
聽到這個聲音,孟愈遠愣了一下。
那是夏琴的聲音。
江由反應過來,急忙將手機拿起,退出了直播間,摸了下冰涼的頭,不要意思的對楊衣說:“您繼續。”
楊衣說的《流夏》的誕生,他不能馬上消化,他想要馬上到聽結論。
始終沉默的孟愈遠從口袋裏拿出煙,說,“開着吧。”
江由注意到他點菸的手有些僵硬,按了好幾下,才有火苗從打火機裏跳出來。
他看了眼因爲摘掉手套,雙手已經開始泛紅的楊衣。
楊衣點點頭。
江由再次打開直播間。
孟時的聲音傳來:
【自然贈予你,樹冠微風,肩頭的暴雨,片刻後生成,平衡,忠誠,不惜的身體。】
【捕食飲水,清早眉間白雲生,跳躍漫遊,晚來拂面東海風。】
孟時明明才二十幾歲,但他的聲音獨特又充滿滄桑。
是久經磨礪後的平緩訴說,看盡人生風雨後的平澹追憶。
楊衣呼出的冷氣和孟愈遠點燃的香菸,互相勾連,化作白雲彌散在兩人眉間。
【朝霞化精靈,輕快,明亮,恆溫的伴侶。】
【她與你共存,違背,對抗,相同的命運,愛與疼痛,不覺茫茫道路長。】
【生活歷險,並肩莽莽原野荒……】
楊衣十指張開,再握住,反覆幾次,血液重新在逐漸凍僵的指尖流動。
她看了看叼着煙沉默的孟愈遠,轉頭對江由說:
“他原本可以很酷,將那個九十分鍾的視頻,懸掛在自己的主頁,等待別人去探索他的思想,去解讀那個夏天的迷茫與迴歸,見證一個厚重靈魂的重生。”
“但是那個孩子不需要他的酷,正在空心的夭山不需要他的酷,他們需要的僅僅是過的比以前好。”
“如果孟時爲了自己的‘酷’拒絕我,放棄他們,那就不是他了。”
江由能感覺到,雖然楊衣在看自己,但她的話是說給孟愈遠聽的。
直播間裏,孟時的聲音高昂了起來。
【山崖復遠望,倉惶,無告,不回的河流】
【平原不可見,晦暗,無聲,未知的存亡】
【大霧重重,時代喧譁造物忙】
【火光熊熊,指引盜寇入太行】
江由把帽子重新戴上,皺眉說,“那點錢,孟時自己就能拿出來吧?”
楊衣呼出一口氣,“錢是能夠解決很多問題,但給錢……”
“並不是錢的問題。”
始終沉默的孟愈遠突然開口打斷道:“你覺得什麼是農民,農村是什麼,去農村當農民,過田園生活怎麼樣。”
“我覺得挺好的,想要吃什麼都可以自己種,走出門去田裏就可以摘。”江由脫口而出。
孟愈遠笑了,鬍子在他乾瘦的臉上支棱起來。
他對江由說:
“既然農村的田園生活在你看來這麼好,爲什麼我們要走西方的老路呢?”
“那農民都趕進城,然後在城市搞低收入羣體的居住社區,也就是貧民窟,是什麼道理呢?”
江由張張嘴。
瑪德,你們兩個有話要說,爲什麼把我架在中間!
我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收租老,這些問題我怎麼知道!
他果斷閉嘴,我專心看直播,聽孟時唱歌還不行麼。
瑪德,爲什麼這貨光頭都可以這麼帥!
楊衣看着江由手裏的手機,猶豫了一下,說:
“是因爲大量的房地產,在有光不蒙的配合下,已經深入到4線以下的鄉鎮。”
“各地的鄉鎮都在搞房地產,把教育資源集中到鄉鎮以上,甚至縣城,把醫療資源集中到縣城。”
孟愈遠緩緩吐出一口煙氣,“各地嚴格限制農民自己建房,所以當人口繁衍出來的時候,他們只能去私建。”
“私建就意味着失去合法性,最後只能被逼進城。”
“看看那些商品房,合村並居之後的安置房,十幾二十層。”
“那是農民,他的生產工具,往哪放?從房子去地裏怎麼走?”
“農民並居後,那些安置房哪有地方給他們搞養殖啊?”
“歷朝歷代,小農之所以能夠維持可持續發展就在於他種養兼業,立體循環經濟。”
“現在把這個資源讓給資本,甚至外國資本,逼得農民不許他搞傳統的多元經濟,完全是不考慮後果,不承擔責任的搞法。”
江由已經聽傻了。
他不明白,爲什麼這兩個人要盯着他,從孟時爲什麼把《流夏》的運作交給楊衣,聊到現在這種程度。
“我們現在每天消滅一個自然村,這種對文化的大規模破壞,和我們強調的民族偉大復興,完全是背道而馳。”
孟愈遠把叼着的煙拿下來,說:“孟時用自己的方式,將夭山包裹起來,我很欣慰。”
楊衣將放在一邊的手套拿起來,起身說,“年輕時候的那些憤怒,沒有讓你變的盲目,你能一直熱愛這片土地,我也很欣慰。”
楊衣五十二,比孟愈遠大兩歲。
但她看起來要比孟愈遠年輕十歲不止。
孟愈遠將菸頭遞給江由,仔細的端詳楊衣,緩緩起身,俯視她,笑道:
“你寄吧誰啊?一個五十二歲還在副教授位置掙扎,試圖靠旁門左道經營上位,滿腦子想着在退休前再進一步的廢物,也配評價我們父子?”
通過《流夏》,孟時看的是夭山村。
孟愈遠注視的是這片土地。
你楊衣是爲了什麼?一個青華教授的位置。
孟愈遠都不知道她在跟自己裝什麼。
看從UP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