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番:歲月神偷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一碗魚生字數:4436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溫桐騎着三輪車悠悠穿過,一片被秋風拂過的稻田。

    這裏是夭山的下野。

    田野的野。

    夭山是位於南方連綿矮山包圍下的小村子,沒有商鋪,沒有超市,只有一家售賣雜貨,菸酒的小賣部。

    從村子周圍最高山,海拔一百多米的上松山往下看,夭山的形狀像一個橫躺的鴨梨。

    攫欝攫。“鴨梨”的頭叫做上野,面積小,種的都是一些自家吃的,白菜、菜心,花菜,這類蔬菜。

    中間是居民區。

    最下面,面積最大的下野,則播種水稻,四季豆,玉米,芋頭,油菜,這類的經濟作物。

    小溪汩汩潺潺,從山上流淌,自上野到下野,最終流入始陽江。

    大馬路打村裏正中心穿過,從兩座山中間通向鎮裏。

    去的路上基本都是下坡,但回程是相對,去的時候多瀟灑,回來就有多狼狽。

    這段路對溫桐來說並不友好,去的時候下坡太快,她怕,回來的時候上坡又太吃力,她只能下車推。

    於是,熟悉夭山之後,她便選擇繞路,多花十分鐘,從下野的田間道繞上一大圈,就安安穩穩到了鎮子中間的菜市場。

    雖然今天已經是霜降,秋天馬上過去,但南方真要冷,還早呢。

    溫桐清晨出發,露水未消,田間蟲鳴,三輪車上鋪着乾乾淨淨的木板,蓋着白惶惶的紗布,那是她自己點的豆腐。

    回來,三輪車後鬥的豆腐已經賣空,錢換成了一小袋黃豆,一根山藥,半斤排骨,一條鯉魚,以及菜市場別人剝下來不要的菜葉。

    菜葉是餵豬的。

    三輪車不載豆腐,溫桐便可以騎的快一些,一路清風,所望之處,稻穀轉黃,山嵐瀰漫,讓她忍不住輕哼小曲。

    溫桐關於豆腐的視頻只做一期,但她依舊如同那天在鏡頭前聞雞而起一樣,保持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節奏。

    她賬號名是自己的名字,和孟時一樣實名上網。

    不過跟孟時只在嗶站自己玩自己的不同。

    她現在的兩個視頻,一期做豆腐,賣豆腐,一期還沒完成發佈的摘柿子,做柿餅,不僅要發全網,還要發海外的油兔。

    孟時說從沒想過給她做規劃,她便自己做。

    溫桐到家時是九點。

    阿嫲坐在屋檐下,看到她騎着三輪車進院子,便展露笑容,起身向她走過去,說,“嗯桐回來了。”

    阿嫲是識字,懂普通話的。

    她和孟時的外婆同名,同生肖,卻不同命。

    外婆這輩子很苦,唯有把心寄託於佛教,跟着唱佛機頌念阿彌陀佛。

    阿嫲比她幸福太多,她十四歲就嫁給了阿爺,至此開始除了操持家裏瑣事,便沒幹過活,哪怕是公社時期,阿爺也沒讓她下地賺工分。

    溫桐在院裏石磨旁邊,把三輪車的剎車往下壓,卡進扣槽裏,跳下車,從車後鬥把魚、排骨、山藥提出來。

    鯉魚魚在袋子裏撲騰,彰顯着自己的生命力。

    溫桐沒讓熱心攤主幫忙殺魚,她打算把這條很有活力的鯉魚,放進屋後那口淺水井。

    老宅通了自來水,那口井,早已不用來吃水,放條魚下去,挺好。

    阿嫲伸手接過袋子,說,“嗯年剛剛送那兩口子走。”

    兩口子指的是任虎和他老婆。

    11號,任虎跟孟時從葉上末劇組離開後,就被孟時留在了夭山,今天二十四了。

    巘戅雲軒閣戅。十幾天的鄉村生活,讓任虎倍感煎熬,也讓剛來夭山三天的他老婆,感覺難受。

    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慢悠悠的生活節奏。

    三十一歲的任虎便是如此,孟時讓他留在村裏,帶着老婆一起,就當放個假。

    但任虎只感覺到了無時無刻的焦慮。

    於是他把這份焦慮轉化成對孟得年的兇猛培訓,以求儘快離開這裏,去拍攝孟時許諾的第二季。

    溫桐聽阿嫲說年哥送任虎夫妻離開了,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院子外的馬路,隨後把用麻布袋裝着的菜葉子,提起來,說,“嗯時,讓他回四九城工作了。”

    倆人往老宅裏走。

    阿嫲說,“嗯時很忙吧,柿子收到了嗎?再寄些柿餅給他吧。”

    溫桐她出門前掛在竹竿上的晾曬的柿子,說,“好。”

    孟得年回來的時候是中午。

    他把任虎一直送到機場,這才回來。

    這時,溫桐和阿嫲已經吃過飯。

    阿嫲洗着兩個碗,兩雙筷子。

    溫桐提着一小桶用菜葉、剩飯、豬草,加水煮成糊糊的豬食,往老宅旁邊的豬圈走。

    豬圈是年哥壘的,緊靠老宅的一圈紅磚,上面是木質的棚子,蓋着草,地澆成帶着斜度的水泥地,做了根管子連到化糞池裏面,每天提兩桶水一衝,豬圈裏便乾淨了。

    溫桐打開豬圈的門,把豬食往食槽裏一倒,一直翹首以盼白白淨淨的小豬,隨着食物降臨馬上開始吧唧吧唧的進食。

    溫桐看着已經比買來時大一圈的小豬,感覺很有成就感。

    她蹲下,輕輕撫摸着小豬的背部,唸叨着,“明年過年就能殺年豬咯。”

    正在享受食物和按摩,愜意的搖着尾巴的小豬,對她的“邪惡計劃”一無所有,依舊吃的歡快。

    孟得年把車停在自家門口,跟喊他吃飯的媽說吃過了,徑直從後門出來,往老宅走,路過柿子樹,看見溫桐蹲在豬圈裏。

    他停下腳步,遠遠的問,“下午有事嗎?沒事我去上工了。”

    年哥跟任虎學什麼攝影,不過是出於對弟弟孟時要求的應允。

    就像孟時很少拒絕他一樣,只要是孟時認真提出來的,他也很少拒絕。

    不過,即便他和任虎學的很認真,但也沒有真正把,給溫桐做全職攝影,這選項放進腦子裏。

    他甚至沒問過,沒想過,自己幹這份“兼職”,一個月有多少錢拿。

    所以,他也不知道,孟時去四九城之前,跟溫桐籤了一份協議。

    這間老宅,家裏的田,村裏的關係,孟得年這個攝影師,以及那二十萬的“彩禮”,被他折算成溫桐頻道百分之三十“股份”,這部分股份,孟時只參與頻道收益分紅,不參與內容決策。

    而這部分,分紅的收益,其中一半會作爲孟得年的工資支出。攫欝攫

    也就是說,如果溫桐的頻道沒有收益,孟得年就真的沒有工資。

    溫桐對孟時這種坑自己人的處理方式,感覺很不好意思。

    所以才決定把視頻發到能發的所有平臺,爭取多一些收益,讓孟時的哥哥,不至於白忙活。

    溫桐摸了下小豬的尾巴,站起來,用正在學的,還很蹩腳的青水方言,說,“年哥,去忙吧。”指了指竹林邊上的板慄樹,“我想,明天,嗯,下午,把這兩顆板慄樹,敲下來。”

    孟得年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明天絞板栗。

    他用普通話說,“要吃板栗去鎮上買吧,這樹是野生的,板栗小,不好吃,除了我們小時候弄,現在都沒人管了。”

    溫桐說,“我想拍一期視頻。”

    孟得年這才反應過來,說,“行,我明天請半天假。”

    溫桐點頭。

    孟得年往回走,沒兩步,又回頭,指着上野小溪水流下來的那半面山,說,“嗯時叫二伯談的那片荒山,已經談好了,一年五百塊。”

    “五百?”

    那片地溫桐去看過,從半山腰的大楓樹開始往上,半面山都是以前開墾好,現在荒廢的梯田。

    面積那麼大,這麼便宜?

    孟得年說,“那是以前生產隊分配給劉建功他爹的,他爹沒了,隊裏也沒人要山地,索性又分配給了劉建功,他出去打工,他媽只能照看下野那一畝三分地,種點花生什麼的,山地管不了,沒用。”

    溫桐說,“那也不能一年五百啊。”

    這時二伯正好從他房子裏出來,問孟得年,“說啥呢。”

    溫桐有點怕孟時這個身材乾瘦,目光犀利的二伯,張嘴,一時沒發出聲。

    孟得年說,“劉建功那塊破地。”

    二伯孟愈平手裏拿着個瓢,喝了口水,往這邊走兩步,咕嘟咕嘟漱口後把水吐掉,用手抹了把鬍子,說,“那可是塊向陽的好地,如果不是我實在沒精力,收拾收拾,種點果樹,西瓜……”

    孟得年說,“得了吧,在上面種西瓜,挑下來能把人累死。”

    那山地爲什麼會荒,因爲只有一條石階路,種了東西不好下來。

    孟得年說,“那破地,一年五百我都嫌多。”

    孟愈平臉一板,“人家一年少你這五百塊過活!”巘戅戅

    孟得年不語。

    孟愈平看向溫桐,臉色緩和下來,說,“劉建功聽說是嗯時要的地,死活不要錢,說孟時給他家劉夏拍的那什麼視頻,被青華的教授買了去,不但給了錢,人家教授國慶的時候,還帶着劉夏去京城看了升國旗,去了青華大學參觀……”

    溫桐這才知道,他們說的劉建功是裏,那個小男孩的父親。

    至於青華教授,溫桐知道,應該就是孟時蹲在垃圾桶旁邊直播連線的楊衣教授。

    孟愈平拿出煙,點了一根,說,“嗯時做了這麼大的事,他劉建功一片山地就打發了,那可不行,一碼歸一碼,我硬給五百一年,把地包了下來,他們劉區的人,就時時刻刻欠着嗯時的人情吧。”

    村裏三個大姓,孟、劉、餘,每個姓居住的地方被叫做區,同姓共榮,風氣跟幫派一樣。

    溫桐突然覺的這個長得有點兇的二伯,有點可愛,無論他的想法是不是對,至少,他心裏是爲孟時好。

    溫桐看向那片荒蕪的梯田,想,要是有一天能通一條路上去,就好了。

    晚上,吃過飯。

    溫桐提着桶去井裏打水,燒洗澡水,那條早上放下去的鯉魚,在裏面游來游去,還挺自在。

    她把水注滿大鍋的時候,阿嫲已經把火升了起來。

    溫桐把鍋蓋蓋上,架了個固定機位後,坐到阿嫲旁邊。

    她平時很少動相機,但和阿嫲聊天這種飯後聊天,她卻想拍下來。

    老人總在回憶過去,那是被時間偷走,旁人永遠都到達不了的地方。

    阿嫲用火鉗從竈孔裏,把草木灰往外扒拉,讓空氣進入,使火更晚。

    溫桐靜靜的坐在她身邊,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個土豆,一個芋頭,阿嫲笑着接過,用火鉗夾進竈膛裏。

    ———

    孟時從戶外現場回到演播廳,這時,觀衆已經站滿了觀衆區。

    孟時從通道進到第二現場,坐到陸成康旁邊,從他手中的樂扣盒裏,拿了一個豆包。

    陸成康說,“你要把老秦逼死啊,馬上正式錄製,你連個歌名都不說。”

    孟時嚼着豆包,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溫桐發來的一個視頻。

    孟時看了眼陸成康。

    陸成康很不要臉的盯着手機。

    孟時索性直接點開。

    溫桐和阿嫲並排坐在竈膛跳動的紅色竈火前,很有溫度的一個畫面。

    孟時更陸成康介紹,“我奶奶和我花二十萬‘娶’回家的‘媳婦’溫桐。”

    給溫桐家裏的二十萬還是陸成康那裏借的呢。

    陸成康對於“媳婦”這種話,不當真。

    他看着孟時的奶奶從溫桐手裏接過土豆,放進竈膛,說,“你把給我做主題曲,二十萬就不用還了。”

    攫欝攫。孟時說,“曲庫裏有一首純樂,挺適合把你那破角色送走,三百拿去。”

    陸成康剛想打開騎士版權網,視頻裏阿嫲說,“我十四歲就嫁給嗯時的阿爺了,他比我還小一歲,兩個地主家沒受過苦的小孩,哪裏懂什麼叫婚姻,夫妻,生活,一切都像隔着大霧,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陸成康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開始傾聽。

    “日子就像風,緩緩吹開大霧,三餐四季中,把人吹老了去。”

    “我們結婚的時候是夏天,哪一天不記得咯,只記得的天下過雨,不熱……就像,就像他走的那天一樣,他說,人這一生和樹葉很像,在春天茂盛生長,在夏天經歷風雨,在秋天隨着寒霜凋落,在冬天隱於大地……”

    竈膛裏傳來柴火爆裂的劈啪聲,阿嫲停下了話頭。

    孟時說,“阿爺對生死看的很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而阿嫲直到今天,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去阿爺的墳頭看一眼。”

    陸成康嘆了口氣,說,“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嫲說,“他走的那天,對我說,從娶你的那天開始,我就沒有孤單過,可他走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都孤單吧……”

    巘戅寶來戅。陸成康看着溫桐輕輕握住老人的手,突然明白了孟時把溫桐弄到夭山的用意——這是兩個孤單,需要有人陪伴的靈魂。

    孟時沒說話,像一條魚,一口一口啃着豆包。

    老五提着吉他過來,說,“來吧。”

    孟時擡頭,舞臺已經佈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