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流星(第二卷終)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一碗魚生字數:3421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賈樹道、老秦、張晉帆走過來。
孟時停下話頭,管斌則挨個給他們散煙。
賈樹道接過去,說:“這出戲挺有意思。”
老秦說:“賈經理,這只是意外。”
“意外嗎?”賈樹道把按着的冰袋拿掉,說:“我一直帶着誠意,在李姜山的飯館就一再強調我們從來不是敵人,我們華石停止了後續的巡演計劃、終止了與‘八百裏秦川’的合同,仁沛被調回了母公司。”
“我們一退再退,做的已經夠多了。”賈樹道說,“只是沒想到今天孟導給我來了這麼一出好戲。”
秦輕雪邁着禮儀課上掌握的優雅步子,走到孟時身邊站定,紅脣輕啓:“賈經理,您所說的這些是我們雙方合作的前提,與之對應,我們同樣在付出。”
賈樹道舌頭在口腔裏頂了一下已經紅腫起來的臉頰,又伸手摸了一下,說:
“我們自始至終感受不到你們的誠意,以及應有的尊重,但我們依舊保持耐心,甚至決定把播出平臺定在我們不熟悉的嗶站,以迎合……”
“以迎合貴方的規劃。”他目光停留在孟時臉上,“我想或許我們不該把姿態擺的如此低,以至於讓你們產生某種錯覺……”
賈樹道終於開始舒展一直蜷縮的肢體,提醒身邊這些人‘華石’是一頭正逐漸失去耐心的猛獸。
一直沒有參與對話的孟時,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說:“嗶站不是督亢地圖。”
他的話沒頭沒尾,但卻讓賈樹道逐漸用力的聲音戛然而止。
老秦、張晉帆幾人感到詫異。
孟時說:“給我和賈經理一點時間說幾句話吧。”
等所有人離開酒吧,孟時走到吧檯後,給賈樹道遞過去一杯冰水,“有很多人覺得我和他們是一類人。”
賈樹道不語。
“但他們都錯了。”
孟時找出來李哥的煤油打火機,大拇指彈開機蓋,撥片發出清脆的聲響,隨着轉齒和火石摩擦,浸透航空煤油的棉芯燃起藍色的火焰。
賈樹道把煙點燃,小口的嘬一下,擡頭,張嘴,輕飄飄的煙冒出來,“那你是哪類人。”
打火機合蓋,發出一聲悶響,火熄滅。
孟時說:“我們才是一類人。”
賈樹道擡頭,語帶嘲笑,“哦,是嗎?我們是哪類人呢?”
孟時把玩着打火機,坐下來,說:“別人眼裏,只認錢的臭傻嗶。”
賈樹道說:“我不否認,但我覺得你不是。”
孟時說,“我確定自己靈魂深處有這麼個傻嗶,倒是你現在有些變味了。”
賈樹道看着他經常下意識被忽略的年輕臉龐,說:“孟時,你以爲自己是什麼人?你以爲我是什麼人?”
孟時拿了個菸灰缸放在他面前,笑道,“我現在很清楚自己是什麼人,反而是你對我的個人情緒,正在讓你做出錯誤的決策。”
賈樹道彈了彈菸灰,說:“哦,是嗎?”
孟時把火機放在兩人中間,說:“嗶站第二季度數據顯示,月平均活躍用戶爲1.303億,環比增長只有1.88%,
截至八月有760萬付費大會員,雖然同比增長達到111%,但付費會員佔整體月活的比例不到6%。
同期對比,奇藝視頻的訂閱會員爲1.07億。
此外,嗶站的會員平均支出在近幾個季度也一直呈現下降趨勢。
所以是什麼讓你放棄奇異,堅定的選擇把放在嗶站?”
賈樹道把煙按滅在菸灰缸裏,把問題拋回給孟時,“所以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把放在嗶站?”
孟時把李哥留下的煙拿出來,自己點了一根,又給賈樹道遞了一根,“加速破圈擴張的嗶站正逐漸失去社區文化調性,陷入與更大體量的視頻平臺同維度競爭的殘酷現實,
低質內容與UP主爭議頻發,大量營銷號涌入,內容生態遭破壞,強互動反饋的社區屬性被削弱,
堅持原有社區調性的忠實用戶逐步流失,新舊用戶之間的衝突逐漸顯現,用戶體驗和用戶黏性正在慢慢下降,
整體浮躁的氛圍,太容易被煽動了,
在以提高道德水準的娛樂中,地下樂隊和它天生相性不合,
這種情況下,嗶站用戶乃至本身面對華石的全力運作,可以被當成一件武器,或者包裹武器的督亢地圖。”
孟時伸出手掌,“我樂意一一列舉出華石接下來的要邁的步伐,你想聽嗎?”
賈樹道不語。
孟時也不急。
半根煙後。
賈樹道嘆了口氣,說:“你不參與製作,你一無所有、無欲無求,怎麼讓人心裏踏實,我看不出你圖啥,夜裏不能入睡啊。”
孟時說:“你覺得我是什麼人?我憑什麼一無所有,無欲無求,你知道我在這件事裏得到了什麼嗎?你只知道我解散樂隊,放棄在圈裏的名聲,放棄參與製作,但你看不到我究竟得到了什麼。”
賈樹道看着孟時的眼睛。
他想到了孟時說自己是寄居蟹。
寄居蟹剛出生時本體較爲柔軟,易被捕食,長大後,必須要找一個適合自己的房子。
這時,它會向海螺發起進攻,把海螺弄死、撕碎,鑽進去,用尾巴鉤住螺殼的頂端,幾條短腿撐住螺殼內壁,長腿伸到殼外爬行,用大螯守住殼口。
自此,被殺死的海螺軀殼,成爲它寄居的家。
“我們從來不是敵人。”孟時緩緩吐出一口煙,說:“從資本和人脈的角度說,輕雪傳媒出手和我出手有什麼不一樣嗎?”
賈樹道手臂上汗毛瞬間豎起——他圖的是秦輕雪和整個輕雪傳媒!
“沒有救世主,從來沒有。”
孟時把打火機點燃,又啪的蓋上,像老朋友嘮家常一樣,說:
“搖滾樂從來只吸引會被吸引的人,所謂的綜藝、主流化,只是讓它擴大吸引範圍,僅此而已,而我們需要做的是停止猜疑,放下個人情緒,站着把錢賺了,安安穩穩的當一個傻嗶。”
賈樹道看着孟時,只覺他像一隻隱藏在茂密樹葉中輕緩甩動尾巴的花豹,讓人背後發寒。
孟時給自己倒了杯水,淡淡一笑,“或許真的有人在乎搖滾的未來,但絕不是你我。”
……
————
從灣仔新北市瑞芳到猴硐車站,下列車過天橋,是猴硐村。
猴硐曾經是沒落的礦業村,如今它被稱爲貓村,還有一個“全球六大擼貓聖地”的名號。
至於其他五個在哪,張仁沛不知道,因爲他不喜歡貓。
從四九城回灣仔,張仁沛和公司請了長假,一個人坐火車回了老家。
早已把父母接到臺北的他,對於老家的記憶還停留在老舊的火車站,廢棄的煤礦,以及舊屋殘牆…
只是記憶裏猶如中荒涼西部小鎮一樣的猴硐,如今已經被“萌系”所包圍。
這裏大多數貓都有自己的名字,還有專門的牆畫,將許多貓咪的形象特徵和名字畫在牆上。
除了車站有一座貓的紀念雕像,還有人貓共用的“貓橋”。
旅遊業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張仁沛這段時間一點點的休整荒廢了許久的房屋,一點點的拔去庭院裏雜草,修剪樹叢。
又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整日騎着在村裏遊蕩。
前幾天收拾閣樓,還從裏面翻出來一把吉他。
他把早已不能用的弦換成新的,用粘合劑把裂開的板一股腦粘住,再把螺絲擰緊,生澀的彈了一首。
只是這些都不能讓他的心放鬆下來。
————
十分鐘後,賈樹道走出酒吧,孟時揮手目送他離開。
等賈樹道走遠,秦輕雪問:“怎麼說?”
孟時說:“我和老賈現在是‘坦誠相待、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精誠合作。”
秦輕雪只感覺莫名其妙,“說人話。”
孟時說:“就是聊了些他想聽的,願意信的。”
管斌、老秦、秦輕雪懂了——這是忽悠瘸了。
麥子又問:“孟時,你有熱愛的東西和人嗎?”
孟時不語。
麥子說:“你愛我吧。”
孟時說:“姑娘,我有熱愛的東西和人了。”
秦輕雪說:“誰?”
孟時說:“反正不是你。”
秦輕雪一腳踹了過去。
孟時拍了拍不存在的腳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蹲在牆角,撥通了一個號碼。
——
張仁沛坐在檐廊望着庭院,幾隻飛蛾圍着繞在樹上的燈轉。
微風輕拂,光影斑駁,秋天的夜空星光閃爍,但漫天的繁星在他眼裏猶如一隻只冷漠的眼睛,充滿了輕蔑和鄙夷。
張仁沛曾經覺得,天上那麼多明亮的星星,總歸有一顆屬於他。
現在他覺得這片星空下,世界小的沒有立錐之地。
他閉上眼睛,想到了解脫。
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
“媽媽,他們拋棄了我,像歌唱一樣拋棄了我”
“……”
“媽媽,當你回首一切,這個世界會好嗎”
鈴聲一遍一遍倔強的響,好像如果沒人接就會打到地老天荒。
直到第三遍,張仁沛睜開眼睛。
“孟時。”
他念着來電顯示上面熟悉的名字。
多熟悉的名字啊,哪怕沒有真正的見過面,甚至沒有說過話,但卻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名字。
他接起來放到耳邊。
孟時點燃打火機說:
“回來吧。”
“自始至終,只有你真的在乎搖滾。”
張仁沛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手機早已掛斷。
他望向庭院,一隻貓從樹上跳下來,雪白的貓毛因風而起,在一小簇的燈光裏,猶如飛舞的雪。
張仁沛擡頭仰望星空,一顆流星從天際劃過。
他覺得臉上有些溫熱,伸手摸了一下,不知什麼時候竟已淚流滿面。
————旋轉的光影·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