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你在紅樓,我在西遊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一碗魚生字數:4118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仁沛是個對搖滾有情懷的人,他從母公司策劃部,調到京城當總經理,就開始接觸樓三了。”

    賈樹道沒有迴應孟時的話,自顧自的說,“他的理念是,學習歐美的先進經驗,先把錢賺了,再追求藝術境界的提升,至少要讓一部分藝術家先富起來,先富帶動……”

    孟時撇了撇嘴,對此不想做評價。

    窮哥們去富親戚家借點錢,還要看人臉色,更何況其他。

    賈樹道也感覺張仁沛這個想法有點……

    於是他轉移了這個話題,

    “目前實體唱片業蕭條,目前開演唱會是不多的路子。搖滾雖然小衆但凝聚力強,現場更是靈魂,所以這個形式是可行的。”

    “但樓三帶着八百裏秦川從重金屬硬搖滾,轉到實驗性民族迷幻搖滾,他追求的是另一個層面的東西——精神自由。”

    “他們兩個人對搖滾同樣熱愛,但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

    “仁沛想讓“八百裏秦川”,出來開幾場演唱會,振奮市場,讓更多人發現搖滾潛在的商業價值,從而締造一個“搖滾盛世”。”

    “但這個過程並不順利,因爲樓三的態度是,我就一普通人,弄點自己喜歡的原創音樂,什麼振興搖滾,什麼站出來,和我有狗屁關係。”

    賈樹道看着孟時,“來時路上,我看了些你的視頻,感覺你和他是一類人,明明都有才華,但……”

    “樓三和竇唯是一類人,我啥也不是。”

    孟時打斷了他。

    自己在夭山窩着是逃避現實,樓三在衚衕裏的錄音棚窩着是精神追求。

    兩者雖然看起來有點像,但有本質的不同。

    “竇唯?”

    賈樹道把這個名字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沒有半點印象。

    “他是我們老家唱大戲的,年輕的時候帥的一逼,唱戲也好聽,自個弄了個小戲班,住一老屋裏,上的是公共廁所,還有一姑娘每天早上給他倒夜壺。”

    孟時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又點了根菸。

    他不樂意聽賈樹道嗶嗶,於是自己開始嗶嗶。

    “日子一天天過,直到公共廁所越來越少,私人衛生間越來越多的時候,有一劇團說你那小戲班別要了,我們帶你去見大世面,於是他就去相港演出了,效果頂級。”

    “回來後,團裏說,你別唱戲了,當歌星吧,這個賺錢。他不樂意,說,我一唱戲的當什麼歌星,我就樂意唱戲。”

    “於是團裏給他出的戲曲磁帶整體效果,還沒有他自己在家錄的好,然後他想明白了,劇團啊,雖然舞臺大,但能動彈的地方不多。”

    孟時吸了口煙,在菸灰缸上彈了彈菸灰,又打開那玻璃瓶裝的水喝了一口。

    他就好奇這水多少錢一瓶,除了解渴還能幹點啥。

    賈樹道琢磨孟時話裏的滋味,見他停住,問,“後來呢?”

    “後來啊。”孟時把瓶子放下,“後來,他就想通了,唱戲哪裏不能唱,幹嘛非要登臺,在家裏搗鼓點自己愛聽的也挺好。”

    賈樹道看着孟時,說,“如果他真的是頂級,別的劇團不會放他在家裏。”

    “是啊,有劇團沒讓他閒着,把臺子給他搭好,觀衆坐滿了,先找人唱了加演墊場,觀衆情緒鋪墊到位了,最後把他請上去,萬衆期待裏,他拿了身段,起了鑼鼓,但一句唱詞都沒有,於是觀衆紛紛罵街。”

    孟時上輩子有幸現場聽過竇唯的《殃金咒》。

    本來這曲子全長45分鐘,或許是主辦方給了他一個小時的演出時間,他又不想說話的緣故,於是,孟時便聽到了史上最長版本,五十八分鐘的《殃金咒》。

    爆裂,猝不及防,旋律躁動、嘈雜、中間偶有短暫而寂靜的間隔,後半段有人聲、誦經、古琴。

    挺有逼格。

    可惜孟時就一俗人,反應是——這嘛玩意啊?

    回家一查,網上有着各種解讀,洋洋灑灑,從宗教到生活,最後講到了天人合一。

    不過,孟時就記住了一點,殃金咒可以理解爲出殃時的往生咒,殃即神識,出殃即亡者轉爲中陰身。

    明白這點之後,孟時就感覺竇唯這貨屬實不當人,他把音樂節當法場,往那裏一站,給臺下這幫吱呀亂叫的人往生、超度呢。

    “無聲勝有聲,每個人都能想到點什麼。”賈樹道覺的這是個好故事,笑,“我和仁沛都想過讓你當歌手,不過話剛出口,你就指着我的鼻子說華石靈堂賣票,你比竇唯乾脆。”

    孟時不置可否,說,“我倒是好奇,張仁沛最後是怎麼說服樓三辦這三場演唱會的。”

    賈樹道回憶了一下,說,“好像是說他看了場什麼電影,很有觸動,說是人總要參與生活,於是就答應了仁沛。”

    孟時算了算時間。

    把素材給陸成康,陸成康剪輯之後拿給樓三做配樂,把成片拿回來,把樓三的配樂《風蝕》改成了《菊次郎的夏天》上傳,謝向傑打電話說“八百裏秦川”要開演唱會了。

    他叼着煙,陷入沉默。

    賈樹道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轉頭看秦輕雪,說,“我的公關部主管說,孟時是一個棄子,我們把火燒到他背後的輕雪傳媒身上,事情自然就解決了,於是他給了我這個。”

    賈樹道從包裏拿出了《樂隊》的策劃書。

    孟時在車上說華石下水了,但壓根就沒把《殺死那個河州人》給秦輕雪他們看。

    所以,秦輕雪對於兩人的對話,細節地方沒聽太懂。

    但爲了不丟人,勉強維持着兩句話一點頭的頻率,以此表示你們說的我都懂。

    現在看到《樂隊》兩個字,淡定的表情終於繃不住了。

    不過她沒有說話,因爲有一節很貴的課教過——如果你沒想好說什麼,那就先不要說話。

    秦輕雪在桌子底下用腳碰孟時。

    孟時回過神,看到桌面上的《樂隊》。

    這是他回京城登上鳥巢的入場券。

    他用這個,換了秦輕雪帶他去見崔建軍。

    孟時伸手把策劃案拿起來,“所以,華石準備放棄張仁沛,上這輛車?”

    演唱會收益再高,終究不長久,也沒有未來。

    但這《樂隊》策劃案,賈樹道覺得有成爲第二個《歌手》的潛力。

    而且這個項目背後是崔建軍和秦慶國,乃至張晉帆的啓迪音樂。

    用時髦的話說,這個項目面子果實拉滿了,翻車的機率很小。

    所以。

    一個新類型、長久穩定,同時收益可觀的音樂類項目。

    一個註定曇花一現、現在還有可能敗壞公司名聲的巡演。

    誰都知道應該怎麼選。

    賈樹道和孟時對視,笑,“我想看你怎麼把臺子掀翻。”

    “你是想我把張仁沛弄‘死’,你再接手。”

    孟時把煙按滅,把手裏的紙放到賈樹道面前。

    賈樹道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孟時。

    孟時把翹久了有點麻的腳放下,人往後仰了仰,看賈樹道,“促成八百裏秦川答應演唱會的電影是我拍的,名字叫《流夏》。”

    賈樹道瞬間想到了那個他點進去,發現有九十分鍾,又退出來的視頻。

    “後期是陸成康做的,編劇是陸端存,配樂是……樓三。”

    “我二十四號來京城,給了秦輕雪這兩張紙,她帶我去見了崔建軍,二十五號晚上崔建軍帶我去見老五。”

    “崔建軍是這麼介紹我的,‘這是孟時,想去給三唱首歌’”

    “老五說,‘他說想見你一面的’”

    “二十七號,我送樓三去殯儀館,回來的路上下車去了輕雪傳媒,在那裏寫了首歌叫《禮物》。”

    “秦慶國對我說,你也不過是想藉着三的葬禮成名,你不比張仁沛高尚。”

    “今天,我登臺前就把《殺死那個河州人》上傳了。”

    “你們在紅樓,鶯歌燕舞。而我在西遊,帶着豬一起取經。”

    孟時摸了摸自己圓頭,沒了再和賈樹道扯皮的耐心,“賈經理,我們一開始就不在一個地方,所以你註定贏不了,這個項目,華石也沒戲。”

    秦輕雪一開始還挺感動,她沒想到孟時和樓三還有這一重關係在裏面。

    同時也爲秦慶國說的話感到羞愧。

    但孟時說到帶着豬一起取經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了。

    而賈樹道在這一瞬間失去了最擅長的言語。

    就像剛剛在胡同口遇到的那個木訥少年,聽到李姜山說,你明天不用來打掃了,一時手足無措。

    因爲,他終於確定,孟時不僅真的有能力,一腳把張仁沛搭的臺子,踩的四分五裂。

    他還能再順手把華石的腦門打一個洞出來。

    孟時和樓三雖然沒有見過面,但這種關係,才是最可怕的。

    有句話叫知音難覓,從古到今這種關係都是要被傳唱的。

    水軍再多,控評再厲害,都沒用。

    只要孟時讓開始發力,從頭開始一步步的解讀《殺死那個河州人》。

    當他說自己在樓三的葬禮上是靈堂豔/舞的時候,那圈裏就再沒有人敢上張仁沛搭的臺子,即便這個舞臺再奪目。

    就像孟時說的,我在西遊,你在紅樓。

    紅樓鶯歌燕舞,最後落了個食盡鳥投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西遊一步一難關,但最後求取了真經。

    感覺自己始終穩坐的賈樹道,再笑不出來了,半晌,“我們從來不是敵人,你也不需要做那只帶金箍的猴子,那個視頻可以只是一個風格奇特的MV,華石可以讓張仁沛託你上岸,我們……”

    孟時站起來,伸手比了比門外,“賈經理,時候不早了,回吧。”

    賈樹道坐了十幾秒,起身離開了。

    秦輕雪看他離開,滿腦門問號,“什麼猴子?什麼MV?”

    塵埃落定,孟時便把《殺死那個河州人》給她放了一遍。

    秦輕雪看着那個在靈堂跳舞的影子和孟時重疊在一起,把手機扣在桌面上。

    她懂了,說,“我們讓華石加入吧,不然馬路牙子上不了《樂隊》,你用這個攻擊他們,他們也能用這個攻擊你,這是戴在你頭上的金箍圈。”

    “哇,我都沒有想到呢,你怎麼這麼聰明。”

    孟時用詞浮誇,但語調平穩,連表情的沒有。

    秦輕雪聽的腦門血管直跳。

    這貨可太氣人了!

    明明做了很多事情,也受了委屈,但愣是半點讓人心疼不起來!

    “我一個UP主,陳與賣烤串的,謝向傑快禿頭滿腦子賺錢結婚的程序員,馬路牙子這樣已經夠了,再說當個能嚇人的水鬼也挺好玩。”

    不上岸的鬼最嚇人,賈樹道來的妙。

    孟時說着又想點菸。

    他發現和聰明人當朋友沒意思,但對手是個聰明人,還真能省好多事。

    賈樹道如果是個愣頭青,那這事還要鬧好幾天,挺煩的。

    “別抽了。”秦輕雪伸手搶了過去,“一晚上煙沒停過!”

    行吧。

    孟時拍了拍手,“這事就這樣吧,賈樹道回去會把演唱會叫停的,至於樂隊章程都在這裏,你讓你爹聯繫樂隊就行了,華石那邊……”

    孟時撓了撓頭,“他們如果堅決想上車,就讓他們弄幾個偶像男團來樂呵樂呵。”

    秦輕雪想象了一下,偶像男團和這些摸爬滾打出來的搖滾樂隊同臺,這畫面,嘖嘖。

    一碗現擀的陽春細面放到了孟時面前。

    李姜山,說了聲,“謝謝。”

    孟時拿起筷子嗦了一口,擡頭,“有辣椒油嗎?”

    李姜山面無表情。

    “辣椒醬?”

    李姜山不大的眼睛毫無波動。

    孟時訕訕的低頭吸溜麪條。

    再也不來私房菜館了,吃麪連辣椒都沒有。

    對比陽春麪和依雲,孟時感覺自己更適合八塊錢一碗的炸醬麪,配三塊錢一瓶的啤酒。

    他幹下去半碗面,轉頭對秦輕雪說,“你那個女團給我玩吧。”

    秦輕雪臉色陰沉。

    還你在紅樓,我在西遊。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