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孟時!孟時!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一碗魚生字數:6367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八月二十九號。

    下午四點。

    馬上要開學了。

    夏琴按照往年的習慣,去學校打掃完辦公室,又到菜市場買了條魚和一塊豆腐。

    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了一個電話,說快遞到了,正在小區派件。

    確認這真的是寄給她的之後,夏琴在快遞單上籤了自己的名字,往小區裏走。

    手摸了摸薄薄的快遞包裝袋,不知道裏面是什麼。

    看快遞單,是從四九城寄過來的,署名陳與。

    她仔細的回憶這個名字,然後從孟時的視頻裏想起了一張照片。

    三個小夥子舉着一個木牌,左邊長頭髮那個叫陳與。

    那天樂隊解散,孟時的表情很失落。

    她會認真的看每個視頻,不過沒有和孟時說過。

    抱着兒子大哭一場。決定以後他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只要開心就好。對她來說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她爲此開心。

    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他相處。

    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他,而他卻很貼心,很瞭解自己。

    這是不公平的,是自己做的不好。

    可習慣了沉默的她,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他像正常母子一樣溝通。

    好在他喜歡在夭山待着,這讓她有了喘息和瞭解的空間時間。

    於是終於在乞巧節,帶着去了他外婆家,除了待的時間不長,其他都挺好。

    可他現在又去京城了。

    夏琴開始討厭那個城市。

    她按了電梯。

    雖然走樓梯健康,但她喜歡電梯上升時候,人體感覺往下墜的輕微失重感。

    開門。

    把快遞放到客廳茶几上。

    把豆腐放進冰箱。

    再把鯽魚放到廚房的水池子裏養着。

    她沒讓攤主幫忙殺,因爲要留着明天吃。

    仔細的洗手,擦乾。

    “會好的。”

    她在廚房裏站了好一會。

    走到客廳,用一把小刀劃開快遞袋。

    裏面是一個棕色的信封。

    她打開了信封。

    ————

    三十號,中午。

    距離四點開始的演唱會,還有三個小時。

    顧小汐沒了雙馬尾,她剪了一個到下巴的利落短髮,可看起來依舊是可愛。

    風從打開的車窗吹進來,讓她細軟的頭髮飛揚着。

    紅燈亮起,車緩緩停下,她晃了晃腦袋,頭髮又聽話的落到下巴上。

    她轉頭看到旁邊同樣等紅燈的出租車上,坐着一個眉眼柔和的女性。

    顧小汐感覺她有些眼熟。

    她偷偷伸手擋住自己視線裏的下半張臉,然後愣住了。

    直到紅燈結束,李志節把車發動,她才指着開出去的出租車驚呼:“舅!你看!她眼睛、額頭長得和孟時一模一樣!”

    李志節轉頭看去,只看到一輛君威開過,駕駛位坐的是一個胖子。

    後面喇叭響起,他給了一腳油門,笑道:“你啊,這是魔怔了。”

    顧小汐氣的一扭身拿屁股對着他。

    演唱會的入場還有一段時間,廣場上已經站滿了人。

    和以往所有的鳥巢演唱會不同。

    沒人派發應援物,沒有海報,沒有手環,沒有熒光棒,沒有某某地區後援會聚在一起合照、喊口號。

    只有旗幟,在大太陽下,被一幫大老爺們的揮舞的獵獵作響。

    大部分旗幟印着黃沙麒麟,這是八百裏秦川的隊旗。

    他們吼着經典的搖滾曲,揮舞着拳頭。

    大批的安保在集結,大聲的喊着注意秩序。

    只會窩裏橫的顧小汐,小心的縮在李志節身邊,好奇的探頭探腦打量着這些狂熱的人。

    她無法理解這些人的情緒。

    一羣人穿着黑色肩膀帶着鉚釘的夾克背心,臉上畫着黃色油彩,單手高舉金屬禮走過。

    其中一人高喊:“只有重金屬硬搖滾能用一種手勢把全世界的重金屬聯合起來!”

    “八百裏秦川!”周圍一大羣人呼喊着,迎着他,高舉手勢,加入隊伍。

    陸佳佳舉着相機,把這一幕拍下來。

    她不解的對身邊的陸端存和陸成康問道:“他們不是來參加紀念演唱會的嗎?”

    陸端存把她拽到自己身邊,“這就是紀念的方式,崇高的致意。”

    陸成康看着這些熱愛搖滾,不惜花大筆錢來紀念樓三的人,心裏感覺挺不是滋味。

    他知道這不是樓三想要的。

    可他只能沉默,無法加入其中,也不想轉頭離開。

    這羣人高舉搖滾手勢,揮舞着黃沙麒麟的旗幟,隊伍越來越壯大。

    最終迫使檢票入場提前開始。

    在場館裏的播音引導下,秩序開始穩定下來,有票的開始入場。

    沒票的在廣場上徘徊着不肯離去,其中包括大量的地下樂隊。

    ——

    孟時揹着吉他,帶着陳與和謝向傑跟在老五身後,走入了後臺。

    八百裏秦川是六人樂隊。

    一般這個人數樂隊的配置是貝斯,鼓,鍵盤,兩把吉他(主音、節奏),一個主唱。

    早期的秦川就是這樣,不過隨着《麒麟》他們開始結合本土,民樂樂器被引入搖滾。

    就像老五除了主音吉他,還精通各種絃樂,鼓手焦從擅長各種打擊樂,鍵盤褚樂會簫、笛子、曼陀鈴等等。

    他們中期的風格帶着強烈的本土實驗色彩,直到《無法老去》再次迴歸硬搖滾。

    這場演唱會的總導演陳鎮團隊,音樂總監劉勁團隊,音響金指團隊,舞美黎祺,包括化妝、燈光團隊,都是出自華石系。

    八百裏秦川帶着孟時三人到了後臺,張仁沛馬上就接到了通知。

    他看向了監控畫面裏,那三個陌生的面孔,皺眉。

    賈樹道看了他一眼,“我去問問?”

    “我……”張仁沛本想自己去,但知道老五他們現在看他不順眼,站起來又坐下,“你去看看吧,只是……”

    “放心,我只問情況,其他的都由你來決定。”

    賈樹道站起來,用力的捏張仁沛的肩膀,提醒他把心靜下來。

    後臺化妝間裏的其他樂隊,看到“秦川”帶着孟時到來,並沒有感到驚訝。

    他們在樓三火化那天的早晨,見過孟時。

    雖然他們對於孟時這個好像是從天而降的人,不瞭解。

    但老五他們能帶着他一起去殯儀館送樓三,這已經足夠說明他的分量了。

    而且老崔和老秦兩個人都打過了招呼,同時那一張名爲《禮物》的譜子,這幾天已經在他們中間傳了一遍。

    他們還算認可這個年輕人。

    只是,現在有傳言,孟時會入主“秦川”成爲新的主唱,藉着這個舞臺一步登天。

    這些能上今晚演唱會的人,都是經過大浪淘沙的老一代樂隊。

    大部分人會認爲搖滾樂隊脾氣都很爆,但他們的人情世故是從底層打磨出來的,骨子裏都是有思想的人。

    於是他們和進來的人一一打過招呼之後,沒有再說詢問什麼。

    只是氣氛變的有些微妙。

    孟時和老五低聲交流,對這些目光並不在意。

    “秦川”這些人,老五、焦從他們和孟時是一類人——老子幹自己的事,如果不礙着你們,那管你們怎麼想。

    而謝向傑和陳與,兩人昨晚大話說的挺響。

    現在猛地面對一屋子國內“搖滾名人堂”,臉色發白,腿肚子都轉筋了。

    賈樹道從總控室到後臺,拉了一張椅子,坐到老五身邊。

    他看了眼孟時,對老五說道:“需要我給他們安排後臺工作人員的證件嗎?”

    一邊的焦從看他這種說話方式就渾身刺撓,心裏罵了一句,要你媽的工作證。

    他伸手用力的拍賈樹道的大腿,“我們的演唱會,帶個兄弟上臺,不行?”

    賈樹道臉上溫和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說道:“看你說的,你們才是主人。”

    然後對孟時說道:“這位小兄弟叫什麼名字,以前沒見過。”

    “走吧,走吧,張仁沛還等你消息吧。”焦從揮手趕人,“你就說他和我們一起上臺。”

    孟時突然開口說道:“孟時,走了秦輕雪的路子。”

    聽到這句話的人全都看了過來。

    賈樹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點頭,起身離開了。

    這時,老五大聲說道:“什麼叫走了秦輕雪的路子!她配嗎?如果我們不樂意,你誰的路子都走不通!”

    他說的是心裏的實話,即便樓三不在了,八百裏秦川依舊有這個底氣。

    他們是國內最頂尖的樂手。

    同時他也是爲孟時這句不適合的話,兜了一個底,這人我們樂意帶他玩。

    孟時低聲對老五說,“我給輕雪傳媒出品的網劇做過主題曲,在嗶站有實名的賬號,弄清楚我的關系網,對於他們來說太簡單了。”

    焦從皺眉,“那你也沒必要這麼說自己!”

    他從來不認爲,孟時是走了誰的關係。

    孟時搖了搖頭,“我這麼說,他們越聰明就會想的越多,少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吧,沒勁的很。”

    焦從感覺有道理,唱到一半給你話筒來一下,燈黑一下,誰都難受。

    不過隨後,他琢磨過味來,給了孟時一腳,“越聰明想的越多?!”

    老五拉了他一把,“他們會怎麼想?”

    孟時哪裏知道他們會怎麼想,說道:“我就隨口這麼一說,秦輕雪背後是老崔他們,面子總要給點吧。”

    他說完,狠狠的給了逐漸迷離的陳與後腦勺來了一巴掌,“你給爺清醒一點。”

    總控室,賈樹道把對話和張仁沛複述了一遍。

    兩人一起皺眉沉默。

    “秦輕雪那天來給我施壓,讓我停掉後面兩場,顯然她背後的秦慶國和崔建軍不滿我現在的操作,可現在又塞個人進來,這是什麼路數。”

    “從老五他們的態度看,對於孟時他們是認可的,而且言語中很維護。”

    “他真的就直接說,自己是走秦輕雪的路子來的?”

    “我說的都是原話。”

    “所以,這是善意?”

    “你的意思是,秦輕雪有自己的想法。”

    “她發現了一塊璞玉,八百裏秦川剛剛失去主唱。”

    “雙方一拍即合,要借我們搭起來的臺子登場,那另外兩個?”

    賈樹道和張仁沛一人一句飛快的分析。

    演唱會總導演陳鎮把剛剛的監控畫面調了出來,“你們看這個。”

    畫面裏,孟時狠狠的給了陳與後腦勺一巴掌。

    “完全看不到尊重。”賈樹道想到了自己開除過的無數“臨時工”,“這兩個是給他墊刀,抗輿論。”

    “輕雪傳媒和老五他們想利用我們這個臺子,搭一個新的八百裏秦川。”張仁沛得到了答案,長出一口氣,“這是好事。”

    賈樹道點頭,“對,這是好事,就那丫頭的小廟,可放不下八百裏的秦川,最後還是要我們華石出手,不過是騾子是千里馬,還是要先拉出來遛遛。”

    張仁沛對陳鎮說道:“鎮哥,麻煩你讓史華去和老五他們溝通一下,樂隊想要的舞臺效果。”

    “給最好的待遇,滿足他們所有的想法。”賈樹道補充了一句。

    效果好就收編。

    效果不好,正好把不聽話的這些人踢出去,同時一把火把秦慶國、崔建軍他們臺面上的輕雪傳媒燒了。

    賈樹道穩坐釣魚臺。

    孟時和老五花了半個小時,在舞臺上和總執行史華把想要的溝通完畢。

    這時,正好廣播安排入場。

    史華看着開始入場的觀衆,說道:“你們要的保證全部完成,現在先回後臺吧。”

    老五一臉疑惑,“你說,他們想了什麼?老崔的面子可沒有這麼大。”

    開場前一個小時,現場調整舞臺效果可還行。

    “鬼知道。”

    ——

    內場和看臺的票不同。

    內場處於舞臺的前方,體育場的中部。

    外面用白色的移動圍欄圈出來一片大的區域,裏面又隔開六塊小的方形區域。

    這裏距離舞臺最近。

    夏琴坐在了正對舞臺的區域。

    她想瞭解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爲何都選擇了音樂。

    可舞臺上震耳欲聾的音樂,現場熱烈狂躁的氣氛,都讓她無所適從。

    記憶裏前夫孟愈遠是個溫和的人,彈着吉他,唱歌好像是在低聲的傾訴。

    就像孟時拿着吉他,輕聲問,“媽媽,這種失落會持久嗎,這個世界會好嗎?”

    而現在現場的音樂和氣氛讓她無措。

    她只是一個小縣城裏的小教師,她不懂什麼是搖滾。

    剛剛上臺的那些人,她只認識一個剛剛唱着的那個人——好像是好聲音的導師。

    四點開場的演唱會,隨着時間推移,在燈光在場館裏閃耀的時候,進入了尾聲。

    她坐在座位上,四周都是站起來的人。

    這時,她聽到周圍的人都開始大喊“八百裏秦川”。

    這時信裏提到,孟時會出場的名字,於是她急忙站起來。

    前面的人都高舉着手臂,對着天空豎起食指和小拇指。

    她看不到舞臺,內心掙扎了一下之後,脫掉鞋子站到了椅子上。

    她不好意思的回頭跟後面的人道歉,但他們卻爲她的行爲歡呼。

    這個坐了一場的人,她站到了椅子上!

    ——

    主舞臺的燈光熄滅。

    舞臺上工作人員彎着腰假設樂器。

    統籌的工作人員,對“八百裏秦川”比了一個上場的手勢。

    孟時深吸了一口氣,對老五點頭。

    朦朧的燈光中,樂隊在舞臺上落位。

    陳與閉着眼睛,耳邊傳來如海嘯一樣呼喊。

    他聽到一陣曼陀鈴響起,如同記憶在骨髓裏的譜子,開始在他指尖流淌。

    謝向傑低頭敲擊着鼓槌。

    隨着樂曲推進,戈壁灘上的沙暴開始在鳥巢呼嘯。

    這是《記憶中腐爛的故里》。

    現場的躁動靜了下來,觀衆舉着“金屬禮”對舞臺行注目禮。

    黃色的燈光從背後亮起,呈一個扇形從下到上在舞臺上掃過。

    模擬沙塵暴的燈光效果在舞臺上,閃爍。

    隨着燈光,現場的人看到一個人站在了舞臺中央。

    他赤着腳,黑色的褲子,白色的襯衫,圓寸,手拿一把吉他,目視前方。

    他和那個一直坐着,現在又站到椅子上的女人一樣,在這個會場裏顯得那樣的違和。

    現場和各個直播平臺躁動了起來。

    這個人是誰?

    《記憶中腐爛的故里》在推進。

    戈壁灘的黃沙被風捲起,綿延數萬裏去拍着城市的玻璃窗戶。

    颱風穿過老房子的縫隙發出嗚嗚怪響。

    只是本該出現的樓三的低吟、嘶吼,再也沒有了。

    一根弦被撥動。

    “噔、噔、蹬、噔……”

    節奏固定而統一,甚至有些呆板。

    但就是這個絃音,好像一根穿過天空,越過風暴的鋼索。

    它拉着風暴在前進。

    隨着絃音,現場的躁動平息了下來。

    隨後他們聽到了臺上的人開口。

    他似乎帶着屬於樓三的黃沙,在戈壁灘中前行。

    “不知道我身在哪裏。”

    “我生下以後會不會哭泣。”

    “不知道我要去哪裏。”

    “我唱着沒有家鄉的歌謠。”

    孟時伴隨着鼓點,撥這那一根弦。

    “我不知道你生在何處。”

    “你死的時候有沒有人哭。”

    老五一聲秦腔嘶吼,胡琴、曼陀鈴、笙、在鼓點的推動下往前。

    “我不知道你要去何處。”

    孟時的音調逐漸拔高,開始層層推進,

    “你的墓碑指向蒼涼的天空!”

    “你走的時候唱着出塞歌謠!”

    “你青春年少不怕山水迢迢!”

    “你長髮迎風對着天空狂笑!”

    “你的父老兄弟也爲你驕傲!”

    臺下一片寂靜。

    麒麟走了!

    他的墓碑應該立在黃沙裏!

    走的時候唱着出塞歌謠,長風迎風對着天空狂笑!

    這是樓三的祭曲!

    “可是你流浪!”

    “你可曾找到要去的地方!”

    “你流浪!”

    “何處是夢裏故鄉!”

    八百裏秦川,無盡的蒼涼戈壁,還有樓三在孟時背後推着他。

    他停下了手裏的那根弦,黃沙和風暴開始呼嘯。

    “你走的時候唱着出塞歌謠!”

    “你青春年少不怕山水迢迢!”

    “你長髮迎風對着天空狂笑!”

    “你的父老兄弟也爲你驕傲!”

    “可是你流浪!”

    “你可曾找到要去的地方!”

    “你流浪!”

    “何!處!是!夢!裏!故!鄉!”

    隨着強勁的鼓點。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孟時仰着頭。

    這歌唱給樓三。

    唱給這個世界以前的自己,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還有…那個“早已死去”的父親。

    焦從看着孟時佇立在舞臺中間,忍不住放聲大喊:“孟時!馬路牙子主唱孟時!孟時!”

    隨着他的喊聲,一陣飛揚的吉他solo,在孟時的手裏傳出。

    這是樓三爲數不多,節奏明快的歌曲——《再見李姜山》。

    閉上眼睛,伴着明快的節奏,孟時改了《無法老去》的最後一句歌詞。

    “我不會再思念你,即便星河最後的幕布垂落眼底。”

    隨着最後一個字落下。

    碰!

    孟時這把孟愈遠留給他。

    他時常揹着的吉他,砸在了地上。

    嗡~

    琴絃崩斷的聲音傳遍全場。

    下面有人開始驚叫。

    有人高喊孟時。

    有人喊着樓三。

    有人喊着八百裏秦川。

    還有人默默的哭泣。

    孟時轉身,下場。

    他要離開這片荒冢。

    一刻也不想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