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葬禮(二)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一碗魚生字數:3696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天已經大亮。
孟時從牀上坐起來,感覺頭有點沉,身上泛起一陣起雞皮疙瘩的冷,鼻子也有些堵。
幾年沒有生病,這個時候感冒了。
昨晚不該洗冷水澡的。
“起了沒有?不早了?”
年哥一邊從樓梯走上來,一邊說話。
“嗯。”
孟時應了一聲,從行李袋裏找出一件白體恤和黑色褲子套上,把門打開。
年哥走到一半,看到孟時出來,於是掉頭往下走,
“浴室裏,洗臉池邊上的牙刷毛巾是新的,後門有包子、有粥,你直接去吃就可以,姐夫前天去外地了回不來,我去南萍把嗯琳接過來。”
嗯琳是孟琳,年哥的親姐,大伯的大女兒。
年哥說話辦事風風火火,說完砰砰砰的下樓去了。
孟時洗漱完,下樓,前門外面一羣人正在搭設靈堂。
請來的“師公”在指揮,幫忙人的都是同宗還有四鄰。
對比城市裏的婚喪公司,農村葬禮都是人情。
後門是來幫忙的鄰居婦女,她們這幾天會負責一日三餐。
大嬸看到孟時下來,於是招呼孟時過去。
她指着一張桌子上一袋袋的白色塑料袋,說:“打兩個結的是肉包,打一個結的菜包,有蓋子那個鍋裏是白粥,那邊那個鍋是菜粥,那邊還有糖包、油條,想吃什麼就自己拿。”
“大嫂,你這樣就不對了。”
二嬸突然插話。
一旁來幫忙的一個婦女聽她這麼說,好奇的問道:“這是那個?”
二嬸回頭,刻意壓低聲音,點頭:“老三家,離婚帶走的那一個。”
“哦,都這麼大了啊!”
孟時無奈的看着二嬸,他有些煩了。
二嬸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然後拿着漏勺從鍋裏盛出一團紗面,放進海碗裏。
接着又從一旁的盆裏,舀出來一勺木耳,幹蝦、香菇做成的澆頭,淋到面上,最後用筷子夾了一隻荷包蛋放在最上面。
二嬸把面端過來,放在孟時前面的桌上,看着孟時笑着說道:“吃碗紗面吧,那些東西是我們吃的。”
這碗麪,面少澆頭多,是碗好面。
但這種場合,紗面是給客人吃的。
二嬸的意思很明顯,你是客。
可惜的是孟時入了族譜,上松山那塊祖墳有他的位置,這是阿爺親手定下的,大伯都沒資格改,更不要說她了。
孟時現在正在感冒邊緣徘徊,身上一陣陣的發冷,頭沉。
這種知道自己馬上要發燒,但又沒真正開始燒起來的感覺很不好受。
孟時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老爹那個房子和二伯家到底有什麼糾葛,也完全沒有興趣去瞭解。
他爹還沒死呢,這事本不該他來管的。
“吃吧,等一下冷了。”
二嬸嘴裏熱情的招呼着,然後伸手抽了一雙筷子,插到了面裏,往孟時面前推了一下。
或許這種沒有意義的暗示,能讓她心裏感到舒服。
但孟時看着她,眼裏只有無奈。
就像一個小孩無聊的挑釁,你好好的坐着,熊孩子跑過來輕輕的踢一腳,跑開,再踢一腳,再跑開,再踢一腳再跑開!
雖然沒有實質的傷害,但真的很煩。
孟時人不舒服,心情也不好,看她沒有長輩的樣子,反而像只蒼蠅一樣煩人,終於不耐煩。
於是,在二嬸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臉中,孟時把碗裏的筷子拿起來,塞到她的手裏,然後看着她的眼睛,很誠懇的說道:“你必不得房子。”
“哎呀,你去再煎幾個荷包蛋,一會嗯琳,嗯玉她們就到了。”
看孟時迴應,一直沒說話的大嬸終於開口,然後輕輕的推了一下二嬸。
二嬸青着一張臉沒有接話,一轉身直接把那碗紗面倒進了泔水桶。
孟時感覺自己看了一場戲。
這出戲他原只是看客,但臺上的人似乎要硬拉他上場。
孟時不怕事,但煩。
找了個小碗,給自己盛了一碗白粥,又夾了一筷子“蝦皮香乾炒鹹菜”拌在粥裏。
可惜粥不燙了,不然發一身汗,興許這燒沒發起來就退了。
————
大伯家前廳。
幾張紅色的四方桌子被疊起來,搭成了一個祭臺,上面擺放着香案燭臺。
祭臺的左邊放着紙扎的別墅,孟時湊近看了一眼,裏面家電一應俱全,還有傭人,甚至車庫裏還停着幾輛車。
有用?
沒用?
孟時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腦子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下面能考駕照嗎?
“死了過的倒比活着好。”
孟時回頭,說話的是一個身穿長袍,頭戴冠帽的老人。
這位是剛剛指揮搭設靈堂的“師公”。
師公是一個很需要天賦的職業。
孟時有個舅舅當過師公,他能寫一手好書法,會吹嗩吶、拉二胡、敲鼓,還會用長得跟兩個草帽一樣的金鐃。
他還懂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寫符篆,並且嗓音清亮,會唱長壽、短命、夭折……等等幾十種死法的祭詞。
所以這一行如果沒有天賦和毅力,很難學成出師。
不過這個既有天賦又有毅力的舅舅,現在已經改行賣海鮮了。
孟時估計他拜師的時候,怕是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跳舞的、唱歌的、甚至脫衣服、蹦迪的,會進入這個行業和他掙飯吃。
更沒想到的是他還輸了。
“你們年輕人,是不是認爲這是封*迷*。”
孟時搖了搖頭。
這種法事至少有文化傳承的底蘊,而有些葬禮早已演變的畸形了。
“你是良施的孫子?”
這位“師公”竟然和阿爺同輩。
孟時點了點頭。
“那正好,我寫一張忌告,你貼出去,掛紅也由你來做。”師公說完,轉頭對外面正在搭桌子的一個中年人喊道,“愈懷把筆墨放哪了?”
中年人愈字輩,年紀比孟時爹大,孟時該叫阿伯。
“我去拿。”
阿伯應了一聲,拿進來一個布包。
師公取出包裏的筆墨硯,硯臺看着是老物件,但筆和墨明顯是新華書店買的。
方方正正塑料瓶裝的墨,上面3.5元的標籤還在。
中年人找來一張紅紙鋪開。
師公伸出大拇指在其他手指的關節上點了幾下,然後開始下筆。
一手端正的楷書。
忌告
孟姓良施公
誕戊辰年丙辰月癸未日申時
逝己亥年辛未月丁未日戌時
今師公孟良載於,己亥年辛未月,戊申、己酉、庚戌、三日行祭喪禮
屆時屬牛、虎、鼠、歲八至十一請迴避
——己亥年、辛未月、戊申、辰時
——孟良載立告
寫完阿公從布包裏拿出印章,放在嘴上哈了一口氣,蓋在了自己的名字上,然後又用硃砂和另一只毛筆,在下面勾了一個小符。
從這張忌告上可以看出師公叫孟良載,和阿爺同輩,孟時要叫阿公。
良載阿公寫完,指着馬路往上大約兩百米開外的榕樹,對孟時說:“等墨幹了,你拿去貼在那裏。”
“一張?”
孟時以爲是上下兩張,畢竟路有兩個方向。
“煞衝西南,可從下往上去,不可從上往下走,不過現在人不興這個,也不避這個,全當走個形式。”
阿公很是豁達的說道。
然後伸手在靈堂前比了一下,把一捆紅布條遞給孟時,“從那一戶掛到那一戶,由上往下,手腳麻利點,在靈車來之前掛好最佳。”
這次孟時沒有問爲什麼,直接開始開始從阿公指定的位置,開始往每一戶的門把手上系紅布。
等孟時把這幾十條紅布按照順序系完,那張忌告的墨就乾透了。
孟時拿着不知道是買的,還是阿公自己熬的白漿糊,把紅底黑字的忌告貼到了指定的位置。
“阿公,你剛纔這樣這樣是在?”
孟時學着剛剛阿公手指的樣子比劃了幾下。
小時候看電視,看到那些神仙大拇指在其他手指上點,然後就算出天機,今天終於看到有真人用了,孟時不免有些好奇。
“哦,這個啊,就是推一下天干地支和時辰。”
阿公把寫輓聯的筆放下,伸出手,把大拇指點在食指第一個關節,然後依次點過去,說道:“這是紀、這是年、這是月、這是日,然後回推甲乙丙丁…循環子醜寅卯,天干地支全在這方寸之間。”
他似乎來了興致,拉過一張板凳坐下,“紀年只需背年表,紀月只需取寅時,我教你指推紀日天干地支,這才是真學問,可要學。”
雖然有些不敬,但是孟時忍不住還是把話說了出口,“阿公,我會。”
“嗯?”阿公顯然是不信孟時的話,說道:“那農曆九月初二。”
這是開始考了。
孟時轉過身,背對他,伸出一隻手胡亂的點了幾下,然後說道:“己亥年,癸酉月,庚午日。”
阿公指頭點了幾下,發現孟時竟然不是胡說,於是又問道:“六月初八。”
孟時再次轉身,“辛未月、戊申日,宜納財、祭祀,忌破土、行喪。”
“初九。”
“己酉日,宜祭祀,忌安葬。”
“十。”
“庚戌日,宜祭祀,忌行喪、破土。”
阿公不再報日期,問道:“你阿爺教的嗎?”
孟時把手機掏出來,界面上是萬年曆。
不是誰教的,直接抄書了。
阿公看了眼界面,然後伸手點了一下。
農曆六月十一
己亥年辛未月辛亥日
黃帝紀元四千七百一十六年
宜:納財、祈福、開光
忌:行喪、破土、安葬、修墳
阿公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你倒是和你阿爺一樣喜歡投機取巧,他幫人看日子也總是懶的推,總是直接拿黃曆一頁頁的翻。”
其實孟時在回答了兩句之後,就感覺自己這點小聰明不合時宜,但好在阿公豁達,並不在意。
“這個能看天氣吧,看看十一號的天氣。”
孟時點了日曆旁邊的天氣,顯示是陰天。
阿公點頭,對孟時說道,“好了,你去吧,車也該來了。”
阿公話音剛落,火葬場的車隊從套房的遮擋處開了出來。
打頭的是一樣白色的靈車,後面跟着四輛大巴。
早早等在路口的大伯,伸手把兩包煙塞進車窗。
阿公拍了一下孟時,說道:“送送去吧,你替你爹跪你大伯二伯後面,就說是我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