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葬禮(一)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一碗魚生字數:2708更新時間:24/06/28 19:23:33
    孟時在一衆長輩的注視下,慢慢的走到了阿爺牀前。

    安在木質老舊雕花窗上的日光燈,把孟時的影子打在阿爺身上。

    紅木牀上掛着白色的蚊帳。

    蚊帳被挽起來用紅色的塑料繩系在兩邊,看着就像戲臺上的被拉開的兩塊幕布。

    阿爺睜開眼,他眼神已經濁了。

    “得時。”阿爺輕聲念了孟時的名字。

    孟時原名孟得時。

    父母離婚,他跟了老媽之後,雖然沒有改姓,但遷戶口的時候,老媽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孟時。

    不過雖然戶口本上的名字改了,但族譜上寫着孟得時。

    孟良施的孫子,孟愈遠的兒子。

    孟時蹲下來,半跪着,他想說點什麼,但張嘴只發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音節。

    阿爺叫了一聲孟時的名字後,對他身邊的小姑說道:“你大哥呢。”

    隨着他的話,一家人除了阿嫲,都聚到了牀前。

    離牀最近的是大伯二伯,大姑和三姑站到了在他們後面,小姑依舊跪在阿爺身邊輕撫着他的胸口。

    孟時和年哥是孫輩,要站到了後面。

    而大嬸和二審則需要站在最後面。

    阿爺躺在牀上,開口,“我沒錢分,這屋,誰…把你們母…接去住給誰。”

    大伯和二伯都沒有開口接話。

    孟時看阿爺眼裏的光又暗了幾分。

    “說什呢!阿嫲那還能沒人養,我……”

    年哥話沒說完。

    孟時餘光看到大嬸在他身後狠狠的拽了他一下。

    年哥回頭,瞪着眼看大嬸,大嬸用力的抿嘴,用眼神哀求讓年哥不要多話。

    阿爺似乎沒有聽到年哥的話,也沒有再安排阿嫲,他說道:“櫃子、琴椅、這牀還有桌子是紅木,當年沒有被砸,現在給你們賣了也好。”

    一直跪在阿爺身邊的小姑,五十幾歲的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嘴裏含糊的說着,“說這些做什,說什,會好的,會好的……”

    父母是隔在死亡前的一道簾子。

    長輩中年紀最小的小姑,此刻正看着這道簾子一點點的掀開。

    她哭出了聲。

    而其他人,大姑的大兒子比小姑還大一歲,孫子孫女更是有幾個比孟時年紀大。

    大伯的孫女暑假過後上初中,三姑和二伯也都做了爺爺、奶奶。

    除了小姑,他們對於死亡都已經有了自己的感受,看的比較開了。

    聽到小姑哭,阿爺的手動了一下,沒能擡起來。

    “老二。”

    他低聲喊了一句。

    “嗯。”

    身形瘦弱的二伯低頭應了一聲。

    “得時回來了,你把老三的房子騰出來,再商量一下上區的三分田,還有下區那一畝的租。”

    孟時站在後面腦子裏亂七八糟的,聽到自己的名字,回過了神來。

    孟時看到二伯蹲下來,平視阿爺,說道:“你從小就喜歡老三,有東西老大先拿,再留一些給老三,我天生就……”

    “愈平!”大伯手拍在二伯的肩膀上,讓他不要說了。

    二伯似乎出離的憤怒,把大伯的手打掉,站起來掃了一眼在場的人,眼神在孟時身上停留了兩秒。

    眼睛通紅。

    他回頭俯視躺在牀上面無表情的阿爺,他呼吸有些粗重,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道:

    “老三的田這些年是我在種,田租我會算,但……”

    大伯伸手拉住了二伯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低聲咬牙說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就不能讓爹安心的閉眼!”

    這時,二嬸在最後面,用孟時剛好能聽到的聲音,含糊的唸叨:“都離了,人也跟他媽了,現在趕回來……”

    話說一半留一半,這個年紀的婦女雖然沒有讀過書,但說話的語氣和言語之間留白的深意,鋒利的像針。

    看着大伯和二伯,阿爺眼裏徹底暗了下去。

    他想說的話都說完了,至於他死後會怎麼樣,哪裏又管的着呢。

    日子該過,還是得過。

    阿爺嘴裏輕聲的念着什麼,然後緩緩的閉上眼睛。

    “爹,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小姑胡亂的抹了把眼淚,把耳朵湊向了他嘴邊,然後她整個人僵住了。

    她慌亂的把頭往下移,俯身貼到阿爺的胸口,然後擡頭訥訥的說,“爹,走了。”

    她說完眼淚流了下來,但嘴裏沒有聲音傳出。

    大姑平靜的坐到牀上,伸手握住阿爺的手,輕聲的念到:

    “這一走,身健、耳聰、目明,世間苦事再無礙,無牽、無掛、無念,世間瑣事再無關,子安、女順、孫達,世間家事再無憂。”

    大姑唸完這一段阿爺教她的悼詞,轉頭對大伯說道:“去找放磬的吧。”

    大伯楞了幾秒似乎還沒從“爹走了”,這三個字裏緩過來。

    大姑又說了一遍,他才轉身走了出去。

    孟時進門之後一句話沒說。

    他本以爲自己會很淡然,畢竟他心理遠比一般人成熟,也準備這輩子過的沒心沒肺,但事實是他現在心裏堵的很難受。

    當孟時看到阿嫲呆呆的坐在那裏,想到阿爺和阿嫲在一起生活了快八十年,而從今天以後這屋子裏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刷的一下,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孟時甚至弄不清自己爲什麼會哭。

    這時,年哥拉了他一下。

    “跪。”

    孟時這才發現除了他,其他人都跪下了。

    他跟着前面的姑姑伯伯磕了頭,然後又被年哥拉起來。

    門外傳來三聲如雷聲磬響,然後是回聲。

    這是報喪。

    大姑過來兩隻手牽起孟時兩隻手腕。

    她仰頭看着孟時紅紅的眼眶,說道:“沒事的,你阿爺走的很輕鬆,這是福氣。”

    然後她鬆開手,又對孟得年說道:“你們去休息吧,現在沒你們的事,明天九點過來送你阿爺。”

    “明天?”

    年哥皺眉問道。

    “明天火化,回來之後法事一天,再停兩天,白天唸經,晚上你們兄弟守夜,第四天早上出殯。”

    “這麼急幹什麼?”

    “你阿爺早上自己挑的時辰,聽他的吧。”

    阿爺雖然不是“師公”,但平時村裏婚喪嫁娶會找他翻一翻時間,有小孩夜哭也會來讓他“抓驚”,所以也算半個懂行的。

    不過現在基本也沒什麼人信這個了。

    年哥領着孟時沿着老宅邊的小路,往家裏走。

    到家之後,又出去把車開回來。

    孟時從他手裏把電腦和吉他接過來,年哥提着裝衣服的手提袋,帶着孟時往樓上去。

    年哥家就大伯家,他還沒結婚,所以現在還沒有分家。

    大伯家就是典型的兄弟房,這一排三間房連一起,左邊是孟時家,右邊是二伯家。

    孟時那房子因爲他爹常年不在家,所以離婚之後就一直空着,孟時以前暑假過來玩都是住年哥家。

    不過剛剛阿爺和二伯提到了房子,裏面似乎有什麼孟時不知道的隱情。

    再聯繫二嬸那半句話,孟時感覺有些無奈。

    希望能好吧。

    “人真的知道自己的死期嗎?”

    阿爺的離世好像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一屋子的人除了小姑,似乎都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

    “這叫壽終正寢。”孟時用普通話說了一遍,然後又用方言說了一遍,“壽元盡了。”

    “你剛纔有聽到阿爺最後說什麼嗎?”

    年哥打開三樓後面房間的門,把行李放到椅子上。

    阿爺閤眼的時候,嘴裏好像在唸叨着什麼。

    孟時把吉他和電腦放在牀邊,打開窗戶,探出身子看向老宅。

    “阿爺說竹枝掃到了屋頂該修一修,瓦也該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