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畫風跑偏的鹿鳴宴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隨輕風去字數:4375更新時間:24/06/28 19:21:54
    說完了關於解元的內幕,林大官人感覺和黃學士就再無話可說了。

    一來過去不認識,從無交情可言,家族也攀不上世交關係。

    而且黃學士點林泰來爲解元,賣的是申首輔的人情,以後報答在黃學士兒子身上,和林泰來本人沒關係。

    二來兩人之間基本上沒有未來,毫無利益紐帶。

    畢竟黃學士已經準備用辭官爲代價來平息爭議了,以後無法在功名之路上互相照應。

    大家都是成年人,心裏都明白怎麼回事。也許第一次相見,就是最後一面。

    林泰來正琢磨怎麼告辭時,忽然靈光一現,發現黃學士這座師身上還有最後一點點可以榨取的利用價值。

    常言道,賊不走空,有棗沒棗打三竿!

    林泰來就承諾說:“剛纔老師說,我那世兄兩年前登皇榜入朝爲官,他日需要政績鍍金的時候,可以前往蘇州府。

    無論何種類型的官職,戶部系統的錢糧、商稅,兵部系統的兵備,刑部系統的刑名、案獄,工部系統的水利,我都可以幫他舒舒服服的做到最優異,爲越級提拔打一個最堅實基礎!

    此外,如果世兄在官場得罪了人,想要找地方避禍,同樣可以到蘇州,絕對保證他的安全!

    我林泰來人稱今布,就是今之季布,一諾千金的季布!”

    黃學士從申首輔接了這個幫人舞弊通關的髒活,就肯定仔細瞭解過目標人物林泰來的背景實力。

    他完全相信,林泰來並不是吹牛,說到就肯定能做到。

    但天上不會掉餡餅,黃學士很清醒的反問道:“你這樣承諾,又叫我如何感謝你?”

    林泰來找了張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名字,然後遞給黃學士看。

    黃學士莫名其妙的,這幾個名字都是新中舉的士子,現在給他還有什麼用?

    “上面這四個人名,都是我的府學同窗,與我一樣中舉了。

    老師你只要對他們說,這次鄉試是我幫他們通關節,這就可以了。”

    黃學士瞬間秒懂,他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見過這種白嫖式的騷操作

    別人辛辛苦苦努力考試,憑本事中舉,伱林泰來一句話就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了。

    自己到底點了個什麼解元,簡直沒有下限!

    黃學士狠狠暗罵了幾句,然後就打算助紂爲虐了。

    畢竟自家兒子還有很長的官場生涯,而林泰來這樣的人大概率前途無量,將來一定能幫到自家兒子。

    主要是完全不用付出多餘代價,只需要幫林泰來撒一個永遠不會被戳破的小小謊言而已。

    於是黃學士便對林泰來提醒說:“這四個名字裏,不能對金士衡這樣說,他也是首輔點名提攜的。

    如果對他說,是你幫他通了鄉試關節,那就太假了,會被人戳穿。”

    林大官人嘆口氣,“那就去掉金士衡,只對另外三個說吧。”

    雖然不能全部白嫖,但能白嫖到三個人也行。

    從黃學士這裏出來,林大官人的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剛走到院門口,就看到未來的豬蹄總憲、日萬天官、濃眉大眼的同年周應秋站在那裏。

    “嗨!林解元午安,我很榮幸又見面了。”周應秋露出了最標準的笑容,熱情而不失恭敬的打着招呼。

    林泰來:“.”

    剛纔和座師溝通的時間有點長,其他那些友人等不住,都已經先走了,這可以理解。

    但是這周應秋卻能站在院門口,一直等到現在。

    自從穿越以來,林大官人憑藉自身強大武力加上數百年歷史經驗,上到首輔下到棍徒,面對大多數人都遊刃有餘。

    然而在周應秋面前,林大官人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甚至還有點束手無策的感覺。

    放榜對落榜生來說,算是鄉試已經完全結束了,但是中舉的幸運兒還有一系列後續活動。

    對於蘇鬆二府的士子來說,因爲老家發生了大水災,肯定都想早點回家。

    但是鄉試放榜後,還有個官方儀禮鹿鳴宴,所以中舉的蘇鬆士子只能再多等幾天。

    這時代的“禮”還是很重要的,鹿鳴宴是整個鄉試過程的最後環節,象徵國家收穫人才的喜禮,一般不得缺席。

    鹿鳴宴在應天府府衙舉辦,開始之前,新科舉人聚集在府衙大堂外面等待。

    同樣中舉的府學同窗都站一起,除了林泰來之外還有王禹聲、金士衡、陳允堅、沈珫。

    林大官人身邊的小圈子,一大半人都考中了舉人,確實也很厲害了,證明了林大官人“善相術”名不虛傳。

    所有人都是喜氣洋洋,對大多數人而言,中舉可能是人生當中感覺最嗨的喜事,中進士可能都沒有中舉更令人興奮。

    在場人中,唯獨第一名解元是個例外,他表情淡漠的站在廊下,臉上沒有半點喜色。

    金士衡主動問道:“爲什麼放榜之後,林解元的臉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笑容?”

    林泰來長嘆道:“舉人於我何加焉?我可是放棄了正四品官職來考試的,如果僅僅換回一個舉人,哪得使我開心顏?”

    那些不熟悉林泰來情況的人,覺得林泰來這是在裝逼。

    而熟悉林泰來情況的人還是覺得這是在裝逼。

    但林泰來另外也隱隱透露出了對會試的不看好,不然也不會說“僅僅只換回一個舉人”這樣的話了。

    從結果倒推原因就比較簡單了,陳允堅突然醒悟到什麼,開口說:“明年會試主考官應當是次輔許國,徽商出身,與揚州徽籍鹽商的關係不一般。”

    聽到這個解釋,衆人紛紛恍然大悟。

    林泰來又嘆道:“其實,許國並不是我所面臨的問題。”

    陳允堅疑惑的問:“那什麼才是問題?”

    林大官人高屋建瓴的說:“在體制面前,個人是何等的渺小。一己之力,如何能對抗體制?”

    站的不遠不近的王禹聲皺着眉頭說:“你可否說人話?”

    林大官人又改口道:“簡單說,許次輔並不是問題,但如果許次輔離開內閣,那麼按照當前形勢進行公推,遞補入閣的不是禮部尚書沈鯉,就是丁憂即將結束的王家屏。

    若是換這倆人當主考官,那還不如許國。所以面對這個體制,我也很無奈啊。”

    衆人:“.”

    所以你憂慮的不是許次輔這個人,而是憂慮幹掉許次輔後,沒有自己人可接替?

    原來你林泰來歸根結底還是在裝逼,就是這波裝逼裝的實在太大了,大到他們都無法接話。

    只有王禹聲冷笑幾聲說;“你林泰來裝什麼裝?如果不是科舉能帶來比四品武官更大的利益,你會放棄武官,來參加鄉試麼?”

    在府學也就王禹聲敢這麼和林泰來嘴硬了,這是全體同窗最後的倔強。

    畢竟王禹聲是府學第一貴公子、王鏊的嫡系曾孫,有自己的底氣和驕傲。

    又聽到王禹聲繼續說:“而且你林泰來也別太大言不慚了,如果你真有這種翻手爲雲的本事,讓曹訓也中舉啊!”

    而曹訓也是蘇州府府學的同窗,和林泰來、王禹聲的關係都不錯,可惜這次沒中舉。

    王禹聲的意思就是,你吹拿捏大學士的牛皮之前,能不能先安排朋友中舉?

    其他人都以爲林泰來會直接噴回去,以林泰來的性格,被人這樣譏諷,絕對不會忍讓。

    但是林泰來卻只是捂着心口,盯着王禹聲看了幾眼,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搖了搖頭,整個人彷彿失去了精神,慢慢的走開了,留給大家一個巨大卻又蕭瑟的背影。

    衆人面面相覷,林泰來今天這是怎麼了?

    連王禹聲也是一臉懵逼,剛纔他連捱打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畢竟自己嘴上痛快了,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結果你林泰來就這?

    此後一直到鹿鳴宴正式開席,衆人才再次看到林泰來。

    作爲新科解元,林泰來理所當然的成爲舉人的C位。

    就算別人有再多的不滿,心裏對這個解元有再多的非議,但現在林泰來就是官方認證的解元,這是林泰來用實力換來的地位。

    在宴會的開始,所有參會的考官、提調官、監試官和新科舉人一起,在鹿鳴曲的伴奏中,齊聲誦讀《詩經》裏的三篇鹿鳴歌。

    據說這三篇鹿鳴歌象徵着人才匯聚的寓意,所以用在這個慶賀國家取士的場合。

    反正林大官人覺得挺行爲藝術的,但是想到有的地方還要跳魁星舞,就覺得只誦讀鹿鳴歌還算不錯了。

    然後就是新科舉人作詩慶賀本次盛典,當然不是一百三十五個舉人都有資格發表作品,只有前十名才有機會露臉,最後選出一首最好的。

    如不出意外。林解元又將是第一個,而且也將是第一名,應該沒有人敢搶這個風頭。

    這本來是按部就班的流程,卻偏偏出了意外。

    前十名裏有個叫周應秋的,突然搶在林泰來之前跳了出來,站在了宴席的中間。

    然後高聲道:“在下心裏有些想法,在座諸公以及列位同年,請聽在下一言!

    在下以爲,此時林解元不該與我們一起作詩,他不該與我們同列!”

    一言既出,四座震驚!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認爲,周應秋這是指責林泰來的解元名不符實。如果是這樣,可就有好戲看了。

    在無錫縣舉人席位那邊,甚至還傳出了一聲喝彩:“周應秋好樣的!我們支持你!”

    周應秋沒理睬任何呼應,繼續說:“林解元乃是詩壇大宗師,詩詞功力獨步海內,理論造詣天下無雙,就連文壇盟主王公也甘拜下風!”

    大家很想問,林泰來到底給了你周應秋多少好處,讓你這樣不要臉皮的賣力氣吹捧?

    再說王老盟主正處於屢敗屢戰的狀態,這還算不上甘拜下風吧?

    最後聽到周應秋說:“所以林泰來不能與我們同場比詩,是我們不配!

    我認爲,應該由我們其他人來作詩參加評比,然後請林解元點評並擇定最優才對!”

    周應秋這個提議,直接把林泰來擡舉到了前輩領袖的地位。

    蘇州府學衆同窗震驚的看向林泰來,最近林泰來天天和他們在一起,什麼時候收了這麼個腦殘粉小弟?

    而且更詭異的是,這腦殘粉小弟還是鄉試前十名亞元!那麼問題來了,他到底是不是腦殘?

    林泰來無可奈何的對左右說:“我和周應秋真的不熟,之前也根本不認識他。至於他爲什麼會說這些話,也與我無關。”

    王禹聲冷聲道:“以你林泰來的能力,有一百種方法阻止他胡言亂語,但你爲什麼無動於衷?”

    林泰來挺不好意思的說:“其實我覺得,他只是說出了一個事實。我大明講究言路暢通,總不能不讓人說實話。”

    衆人:“……”

    文學已死,有事燒紙。

    沒人再搭理的周應秋絲毫不覺得尷尬,仍在振臂高呼:“也許你們今天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像我一樣發聲!

    到了那時,你們也一定會改弦易轍,和我一起承認林泰來就是詩宗!”

    衆人無語,實在搞不懂這是腦殘粉還是高端黑了。算了算了,還是先喝酒吧。

    主考官黃學士還在主座上,做門生的理當去敬一杯酒,於是宴席進入了酒酣耳熱的最熱鬧階段。

    蘇州府府學第一貴公子王禹聲恭恭敬敬的給黃學士斟酒,舉杯道:“學生讀書二十年,至今才始遇伯樂,多謝老師厚愛。”

    黃學士笑眯眯的受了這杯酒,然後才說:“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應該是林泰來。”

    王禹聲:“???”

    黃學士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林泰來託付,所以才錄取了你。”

    王禹聲睜大了眼睛,此時明明是晴空萬里的秋日,但爲什麼耳邊卻響了一聲炸雷?

    “不!”王禹聲不能接受這個現實,衝出了大堂痛苦的抱頭蹲在廊下。

    別人還以爲王禹聲不勝酒力,出去醒酒了,沒人知道王禹聲此刻心裏的痛苦。

    王禹聲本以爲自己是憑本事中得舉,故而可以鄙視舞弊的林泰來。

    他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是靠林泰來暗中打通關節才得以中舉!小丑到底是誰?

    他終於體會到了,小馮夢龍當初考中秀才後的感受是什麼滋味了。

    如今,他王禹聲也不乾淨了。

    林泰來在哪裏?王禹聲紅着眼站了起來,他要討一個說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