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塞北平田出新貴 314章 此心安處,既是吾鄉(自傳)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曹家大官人字數:3060更新時間:24/06/28 19:19:12
    涼風有性,我站在清風之中,對這塊兒碑文感到了極大的興趣。

    我頓了頓首,繼續順着碑文下看,碑文所記載的第二件事,浮現眼前。

    這第二件事,說的是在多年以前,嘉福寺外門弟子,如今的太昊城主、天生膂力奇大的江鋒習得嘉福寺佛門經典,成就金剛不壞之身,得入長生境界。

    嘉福寺走出了一位長生金剛,這本該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哪知貪心不足蛇吞象,學成佛門祕法後的江鋒,竟欲攜嘉福寺祕籍於太昊城府庫之中,充實江家藏寶,江鋒的恩師、時任嘉福寺主持的善了大師自是不允。

    最後,江鋒念在師徒情分,只得作罷,雙方沒有撕破臉皮,卻也從此不再往來。

    看到這裏,我不禁輕輕嘆道,“嘉福寺費盡力氣,卻養了一頭白眼狼,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我輕輕瞥了一眼嘉福寺的門匾,整理心情,繼續看下去。

    卻道江鋒出師第二年,江鋒意圖獨霸曲州,藉口曲州八大世族之一的陳氏私吞糧草、侵佔官田,意圖謀反,開始對勉強算得上同氣連枝的八大世族進行血腥彈壓,雙方從最開始的口角相爭罵罵咧咧,一直到兵戎相見大打出手,那時的曲州,火藥味十足。

    江鋒官大一級壓死人,在一次次明爭暗鬥裏,逐漸佔據上風。

    面對江鋒的咄咄逼人,八大世族也不是省油的燈,見吵也吵不過、打也打不過,八家在祕晤之下,索性攏兵兩萬,準備夜襲太昊城,與江鋒決一死戰。

    這一步昏棋,一下便讓江鋒舉起了正義的大旗,隨後,江鋒以‘八大世族舉兵謀反,江家爲百姓計出兵平叛’爲名,率領方谷軍一萬五與麾下牧兵六千,與八族聯軍正面交戰。

    同時,江鋒的死黨蔣星澤帶領家兵千餘伺機焚燒八大世族糧道,凌源劉興帶領家兵千餘從側翼迂迴包抄,幻樂府與那時剛剛歸服的極樂豐都也是傾巢而出,刺殺八大世族高層子弟。

    溫柔鄉、英雄冢,八大世族多年沉浸在父輩帶來的榮華富貴裏,而江鋒卻是幾十年如一日,戰爭的結果不言而喻。

    青黃不接、指揮混亂的八族聯軍連慘敗都算不上,直接被用兵有道的江鋒包了餃子,來了一個十面埋伏。

    月黑風高殺人夜,江鋒找了一個昏暗的月夜,親做前鋒,揮軍壓上,他宛如地獄修羅,生撕敵將、活劈士兵,所向披靡,八大世族諸公子懼江鋒之威,驟馬望西而走,冠簪盡落,披髮奔逃,潰不成軍。

    不到兩個時辰,八族聯軍折損過半,餘下未逃之人盡數投降。

    爲震懾蛇鼠,江鋒決定在太昊城南立刑場,下令殺降。

    時任嘉福寺主持的善了大師聽聞後,心中大驚,爲避免生靈塗炭,他連夜趕來勸阻,屋漏偏逢雨,正趕江鋒母親逝世,江鋒煞氣正盛,也顧不得什麼顏面,與同爲長生境界的善了大打出手,兩人平分秋色、兩敗俱傷。

    江鋒一怒,當晚便下令殺降,階下囚犯欲求安保,誠爲難矣。

    一萬降兵,終人頭落地!

    而這一殺,折掉了八大世族最後的傲骨與脊樑。

    江鋒做事決絕,既然已經與嘉福寺結下了樑子,便要斬草除根,爲了除掉善了大師,江鋒派出了他最得力的干將,蔣星澤。

    經過一番籌謀,蔣星澤在善了大師歸寺的路上,以自身心血爲陣眼,布風雷大陣,強行誅殺了已經睏乏傷重的善了大師。

    隨後,江鋒立刻揮兵,準備將嘉福寺一舉鏟滅。

    若不是劉彥提早得到消息,出於平衡各方勢力的考量,急急同時調遣龍驤、虎威、玄甲三衛星夜趕往曲州降詔赦免,恐怕,今日之世,已再無曲州八大世族和嘉福寺了!

    從此之後,八大世族精銳盡數凋零,再無力與江氏爭雄,只能偏安在曲州與柳州交界處的幾個州郡,靠着陛下的恩賜,苟延殘喘。

    直到近幾年劉彥有意提攜幫扶,人用了許多如謝安、桓溫一類的青年才俊入朝爲官,八大世族才又有了些許起色,不過仍然不成氣候。

    而從此之後,嘉福寺門前的迎客帖上便明晃晃地寫着:江、蔣兩姓與犬,禁不得入。

    ......

    殘風斷,客夢迴,我打了一個機靈,重歸現實。

    “兩樁舊事、一州前程,嗜慾如猛火、權勢似烈焰,廟堂江湖名利場,紛爭殺伐永不休,我這樣膽小如鼠的人,還是遠遠躲開的好啊!”

    看完石碑,我縮了縮脖子,骨子裏不自禁滲出了一陣涼氣,這更加堅定了我隱居鄉野的志向。

    “小施主如此年紀,卻能看透紅塵,實乃不易啊!”

    四下無人的嘉福寺門口,憑空傳來乍響。

    順着佛聲,我驚詫地擡頭一看,一位中年僧人不知道忽然從哪裏冒了出來,正向我緩步走來。

    我急忙起身,警惕地看着來人。

    只見這僧人一身破布袈裟,生得中等身材,四方臉龐,圓圓的腦袋,臉上的皮膚顯得很粗糙,對我一笑,嘴邊還有兩個小酒窩,面上甚是慈祥可愛。

    我努了努嘴,指了指碑文,道,“佛門中人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師竟然將這兩件事情記錄在大庭廣衆之下,揭人短處。如此做法,也太過小氣。”

    僧人對我嘿嘿一笑,“怎麼,有短處還不讓人揭了?那人間也太過無趣。”

    我立刻反脣相譏,“倘若世間僧人都如大師一般小肚雞腸,那人間也太過無趣!”

    那僧人豪爽一笑,緩步走到石碑前,五指成鉤,突然頂勁兒,舉爪前衝,兩手如精鋼鐵臂,從石碑中央穿過,定身後,雙爪驟然向兩側一扯。

    砰的一聲,石碑碎裂殆盡。

    那僧人雙手合十,輕聲道,“仇來仇往,仇去仇生,哪裏見得到盡頭?看在小施主的份兒上,嘉福寺與江鋒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

    我嚇尿了!

    不,是差一點點就嚇尿了!

    準確來說,已經尿出來了,又嚇得憋了回去!

    面前僧人這一下子,方纔若是懟到我身上,估計我人已經在下面喝完孟婆湯了吧!

    我生怕方纔的口無遮攔惹惱了這位僧人,欲行佛禮,胳膊卻不聽吆喝,只能僵硬地咧了咧嘴,強顏歡笑,道,“大師,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天下無敵啊!小子叨擾了,小子不懂事兒,這就走!”

    說完以後,我扭頭便跑,我發誓,我出生這十來年,從來沒有跑過如此之快,那速度,恐怕大哥騎上賽赤兔,都不一定追得上我。

    跑來跑去,我突然發現,不管我怎麼跑,那僧人始終笑眯眯地站在我的身後,若不是周邊物換星移,我定以爲自己始終都沒有動過。

    我嚇得肝膽決裂,一邊撒丫子快跑,一邊顫聲道,“你,你不要過來呀!”

    那僧人雙手合十,任我拼命狂奔,卻始終與我保持着三四步之遙的距離,聽到我說話,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柔聲道,“小施主,連寺門都沒有進,連佛茶都沒有飲,爲何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啊?難道是我嘉福寺的茶,不好喝麼?”

    我對這句話視若無睹,加緊跑路,不一會兒,待我再次回首,差點暈厥,這僧人一不動手,二不動腿,就那樣面帶微笑的飄在我身後,着實讓我大驚失色,趕忙告饒道,“唉呀媽呀!大師,小子知錯了,您高擡貴手,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今後每逢佳節,我都來看您!”

    “施主何不隨我上去,飲一杯清茶?”僧人笑呵呵地說。

    “不不不,不了不了!”

    我滿口拒絕,可轉念一想,若是不從了他的性子,我怕是累死也走不脫他的五指山了!

    我只能蔫頭耷腦,無奈地道,“好好好!大師,小子隨您回去,隨您回去還不行麼!您快收了神通吧。”

    我停步回身,就在我答應的那一刻,四周空間驟然模糊,物換星移之間,我的視力從清晰變得模糊,又變得漸漸清晰,待得清晰,我仍站在嘉福寺門口,石碑的碎屑,早已散落一地。

    眼見‘空地成懸崖’,我大聲‘啊’了一聲,昏厥過去。

    待得醒來,我已經躺在一間樸素的古屋之中,身邊正坐着那僧人。

    “大師!”確認身體無恙後,我尷尬無比,人家本就沒打算謀害於你,自己卻把自己嚇成了這般模樣,索性歉然道,“小子膽子薄,怕事兒,讓大師您見笑了!”

    “膽愈小,心愈大,膽小之人步步爲營,才可永世不敗。”僧人寬慰,隨後頗有哲理地說了一句,“敢問世間英雄,哪個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呢?”

    我點了點頭,起身坐在牀上,還禮問道,“還未請教大師法號?”

    “貧僧道安,乃小寺主持。”道安笑了笑,酒窩上揚。

    “小子王三寶,是華興郡的學經師,歲尾前來考評諸先生,途經此地,仰慕大名已久,便想一睹風采,哪成想,這小膽子不禁嚇!”我撓了撓頭,咧嘴乾笑。

    道安端來了一杯飄香淡茶,“哈哈!小施主,來一杯安神茶?”

    此茶入腹,一切如夢幻泡影!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