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眀智字數:4731更新時間:24/06/28 19:18:49
    戈壁蒼莽,巨山橫亙。

    這是一座真正的石山,別說樹,連顆草都看不到。

    正值晌午頭,陽光正濃,黑黝黝的石頭反射着刺眼的光。

    李定安步履輕盈,在亂石間騰挪跳躍,忽而在東,忽而在西,忽而在山頂,忽而在山腰。

    兩個俄蒙混血的女大學生舉着望遠鏡,雙眼放光:“他好強壯?”

    “她們說什麼?”

    範蓉猶豫了一下:“說李老師體力好!”

    於徽音只是撇了撇嘴,舒靜好卻氣的不行:“太過份了!”

    那麼多男人,爲什麼就盯着李定安不放了?

    範蓉想了想:“蒙古的風氣……嗯,比較開放,有近兩成的女性,都是未婚單親媽媽!”

    “那關李老師什麼事?”舒靜好更氣了,“於小姐,你怎麼不生氣?”

    於徽音語氣悠悠:“要生氣我早氣死了!”

    早氣死了?

    頓然間,舒靜好就不敢吱聲了。

    語氣很平靜,表情也很正常,但舒靜好總覺得,於徽音意有所指。

    其實純屬她想多了……

    不多時,李定安下了山,停在一處相對平緩的山坡上,不停的轉動羅盤。

    隊員們全圍了上去。

    “高高下下,疏川導滯,鍾水豐物,封崇九山,汨九川……陂鄣九澤,豐殖九藪,汨越九原,宅居九,合通四海……故天無伏陰,地無散陽,水無沉氣,火無災……”

    這什麼,文言文?

    不是沒聽李定安唸叨過,但之前的口訣都類似於“詩”,但這次,一聽就非常古老。

    範蓉格外的新奇:“舒老師,李老師念的是什麼?”

    “風水口訣!”

    “什麼時候的?”

    舒靜好被問住了:我哪知道!

    “是西漢的《堪輿金匱》(中國最早的風水學專著),《史記》和《漢書·藝文志·數術略》中都有收錄。”

    一羣隊員全呆住了,直勾勾的看着於徽音:我們全是專業學考古的,跟着李定安還這麼長時間,都不知道。

    “西漢……好遙遠?”

    “這算什麼遙遠?這句話的原文更早,出自《國語·周語》與《左傳》……”

    李定安扔下羅盤,又拿起航拍圖,“所以別奇怪,咱們在周朝時就有堪輿風水、陽宅陰宅的概念了!”

    隊員們面面相覷:我們奇怪的是這個嗎,我們奇怪的是於徽音。

    好像看出他們在想什麼,於徽音輕輕的笑了笑:“我大學讀的是中文系!”

    大學讀中文系的多了去了……站這兒的全是,包括李老師。

    正覺得不可思議,李定安揮揮手:“方誌傑,鑽!”

    衆人恍然:墓就在腳底下?

    一時間,搬鑽機的搬鑽機,接鑽桿的接鑽桿,動作都挺快。

    “李老師,這次會是什麼規格的墓?”

    “不好說,反正不小!”李定安往山下看了一眼,“動靜都小點!”

    隊員們紛紛點頭。

    這兩週以來,李定安帶着他們,大大小小找到了二十六座墓,其中不乏突厥二十八長(世襲貴族),匈奴二十四王(世襲貴族)的墓葬。

    甚至還有一座突厥的小可汗墓和匈奴的右王墓。

    但無一例外,蒙方考古隊還不知道,甚至是王永謙都不知道。

    因爲李定安說的很清楚:以免影響正常的考察行程,等找到風水遺址,才能考慮要不要繼續與蒙方合作,以及如何發掘及研究的問題,所以暫時得保密……

    隊員們都很熟練,用不着李定安盯着,他正好休息休息。

    走遠了一點,找了塊石頭,於徽音遞來水杯,又往四周看了一下:“這兒,有點怪!”

    李定安隨口一問:“哪怪了?”

    “平龍起於高崗、壠龍匯於明堂、支龍氣鍾如掌……”

    我靠?

    李定安都呆住了:“你從哪看的?”

    “你的筆記裏啊?”

    看過我筆記的多了:舒靜好、方誌傑、小田、小蔣、何安邦、馬獻明、姚川、程永權……但也只限於筆記。

    如果讓他們解釋,別說明堂、如掌這種形而似、似而非的玄學理論,他們連平龍、壠龍、支龍之類的形勢都講不明白。

    更不用說,讓他們到實地對應,結合地形。

    李定安愣了好久:“還有沒有?”

    於徽音想了想,又看了看遠處的山勢:“勢止形昂,前澗後岡,龍首之頻,鼻顙吉昌……非王既侯。”

    李定安眼睛都瞪圓了:見鬼了?

    這一句,自己的筆記裏可沒有……

    “你從哪看的?”

    “《堪輿金匱》和《葬經》……你不是讓我查資料嗎?”

    不是,這是查資料的問題嗎?

    沒人教,也沒人講過,她竟然能看懂?

    甚至能學以致用?

    就馬獻明、姚川、程永權,抱着自個的筆記和資料,堪稱是廢寢忘食,但結果呢?

    所以,這東西真不是看資料就能學會的,不然滿地都是風水大師。

    也是沒想到,於徽音竟然有這個天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的?”

    “就到蒙古之後。”

    這麼快?

    “學這個幹嘛,想改行?”

    “哪有?”於徽音搖搖頭,“就是看你查資料比較辛苦……”

    李定安猝然一頓:就說這段時間,舒靜好和幾個助理的效率怎麼這麼高,竟然不用自己幫忙,就可以歸納出相對完善的備用資料?

    圖也是繪的又快又好,基本不用加班,當天就能把勘察的區域地形圖全部整理好?

    這下找到答案了……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是他們的工作,你不用這麼辛苦的!”

    “我是幫他們嗎?”

    於徽音皺了皺鼻子,“我是想讓你明白,我不光長的漂亮!”

    啥意思,花瓶?

    李定安雙眼怒突:“哪個王八蛋說的?”

    “呵……我自己想的。”

    “簡直閒的……不是,你這呵,又是跟誰學的?”

    於徽音沒說話,李定安心裏“突”的跳了一下:這眼神?

    “不是,你別誤會……那兩蒙古大學生,我話都沒和她們說過?”

    哼,和她們有什麼關係?

    她只是盯着,李定安心裏直發毛。

    好久,於徽音才放過他,主動岔開話題:“這一座,會不會是漢墓?”

    李定安暗暗鬆了一口氣:“朝向依舊是座東朝西,枕山踏水,九成還是匈奴墓。但這墓穴位置肯定是依據《堪輿金匱》定位,再者離漢境這麼近,所以說不好就是漢天子賜葬,完全照搬漢俗下葬……”

    於徽音驚了一下:“單于墓?”

    “陵谷太窄,山坡也太小,平地稍顯逼仄,所以墓室不會太大,大概率不是。”

    “那除了匈奴單于,還有什麼人值得漢天子賜葬?”

    李定安想了想,又搖搖頭:“所以說很怪!”

    理論上是沒有的,所以只能祈求墓室沒塌,最好再有幾樣可以證明墓主身份的陪葬品……

    ……

    臨駐營地就在不遠處,幾輛越野圍成一圈,又搭了簡易的遮陽棚。

    折疊桌上擺着飲料、啤酒、牛肉乾,還有兩個果盤。

    在這地兒,水果這玩意真就是奢侈品,但天天都能吃到,就不得不誇一聲中國人真有錢。

    而這只是表面的東西,看不見的地方做的更多,所以外事司的官員也罷,南戈壁省邊防處的軍官也罷,基本不過問考古隊的具體內容。每天只是掃一眼地理繪圖,只要不涉及軍事敏感信息,其它的一概不過問。

    蒙方的技工和技師基本等於放了羊,大多數的都窩在車裏,個別幾個出於好奇,才會跟着去看一看。幾位教授徹底摸魚,別說上山,連山跟下都不去,頂多拿個望遠鏡裝模做樣的看一看。

    應李定安要求,劉祕書並使館的一位三級祕書專職陪同:儘量伺候好,別讓這些大爺搗亂就行。

    目前爲止,一切還好……

    和軍官碰了一下,劉祕書抿了一口啤酒,手機又“叮零”的響了一下。

    瞄了一眼,歉意的笑了笑,劉祕書走遠了一點:“王處長!”

    “李定安的電話怎麼打不通?”

    劉祕書往山上看了一眼:“李老師在山裏,信號不怎麼好!”

    “下山後,讓他給我回電話……對了,你們現在在哪裏?”

    “塔溫陶靳蓋(蒙古阿爾泰山餘脈)南邊,離邊境線七十多公里。”

    王永謙好不驚訝:兩週以前,李定安都還在阿爾拜赫雷(前杭愛省首都,翁金河發源地)一帶打轉,甚至連翁金河的古河道走向都沒有確定。

    再算算,現在這個位置,已經進了李定安在地圖上畫出的那個圈裏,等於他已經很確定:出國前圈定的遺址範圍基本沒錯。

    “他怎麼這麼快?”

    劉祕書朝後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李老師,應該是在找墓。”

    啥玩意?

    王永謙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放着遺址不找,找什麼墓?”

    再聽祕書這語氣:連他都不太確定,何況蒙方考古隊?

    擺明就是李定安偷着找的……

    “領導,怪我沒說清楚……”祕書連忙解釋,“李老師說古河道不太好找,只能根據匈奴和突厥各時期的遷徙路線,推斷河道的大致走向……

    又說遊牧民族基本不建城,只會逐水草而居,所以聚落遺址也不太好找,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墓……也確實很有效:聽李老師的意思,好像找到了好多,大半都是匈奴和突厥時期的貴族墓葬……”

    “他怎麼找到的?”

    “用羅盤!”

    王永謙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匈奴和突厥也信風水?”

    “不知道,反正李老師就是靠着找墓,找到這兒的……他還說,離遺址已經不遠了……”

    一時間,王永謙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就覺得挺扯淡,問題是,事實就擺在眼前?

    一時間想不通,他也不糾結:“這兩天,外事司和邊防處的那兩位,沒什麼反常吧?”

    “沒有!”

    “國立分校的兩位教授呢?”

    “也挺正常。”

    “那就好!”

    祕書心裏一動:“領導,是不是什麼不對?”

    王永謙悵然一嘆:“大倉已經查到佳士德拍賣延期的原因了。”

    “這麼快?”

    “快一個月了,已經夠慢了!”

    “那咱們這邊,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數?”

    這是肯定的。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那些所謂開國可汗、單于的遺物,大倉以後是再別想賣出去了,甚至是公開展覽都不行。

    不僅於此,爲了安撫那幾個國家,爲了挽回聲譽,大倉花費的代價不可估量。

    總算緩過了一口氣,當然得找找後賬……

    “盯緊點,一旦發現不好的苗頭,及時給我打電話!”

    “領導你放心。”

    ……

    已是五月中,山坡上綠意漸濃,草叢中扎着幾株小花,紅藍黃紫,鮮豔嬌嫩。

    起了風,紗窗“嘩嘩”的響,空氣中夾雜着一股淡淡的煤煙味。

    祕書輕輕的關上窗戶,又乖巧的站在旁邊。

    藤原緊鎖着眉頭,一下一下的滾動着鼠標。

    照片不多,但很清晰,都是從公共渠道找來的,無一例外,都是李定安。

    文字資料卻很多,也很雜,以前網上有很多,但現在基本已經搜不到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個旮旯拐角裏淘出來的。

    “京大考古系研究生?”

    “古董鑑定專家?”

    “熹平石經、《喜微子出浴圖》(張大千)、南宋皇子銅槨、《大清皇輿全覽圖》、八大山人、寧王寶藏……”

    藤原越看越驚訝,“會不會是誇大其詞,包裝宣傳?”

    “應該不是!”對面的外交祕書拿出手機,“閣下請看!”

    上面是一段視頻,全是李定安在文博會期間,在大柳樹會場內鑑定文物的視頻剪輯:恐龍蛋化石、虎牙煙槍、宋代手抄本、信筒、純金臘鬥、粉彩糊鬥……

    這次就比較直觀了,不像之前,只有文字介紹。

    每一次,李定安都能從不同角度,不同史料,將每一件東西的來歷、特點、出處、淵源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且還快。

    藤原驚奇不已,歎爲觀止。

    同時,他也算是明白了:是誰壞了他的好事。

    但誰能想到,博物館裏偶爾碰到,怎麼看都覺得只是大學生的李定安,卻是中國知名的文物鑑定專家?

    他當時還警惕了一下,甚至試探了一下,但那句蒙語,真的太有迷惑性了,比蒙古人還像蒙古人。

    八嘎,太狡猾了……

    頓然間,藤原又泛起一絲狐疑:“他懂日語?”

    “不是很清楚,但既便不懂,也沒關係……”

    外使祕書劃拉了一下屏幕,“去年蘇付彼春拍,他與蘇付彼、中國保力都有過深度合作,兩家公司與他都很熟悉……

    此次佳士德春拍,蘇付比和保力都是重點邀請對象,出於種種考慮,兩家公司竟拍之前請他參謀一下,再正常不過……”

    對啊?

    如果這些資料是真實的……不,只要有一半以上真實度,他就應該被稱一聲“中國最厲害的鑑定師”,爲了增加把握,蘇付彼與保力請教於他,豈不是很正常?

    他又恰好去過阿爾拜赫雷博物館?

    對他而言,是不是同一件文物,或是兩件文物有什麼聯繫,可能只需要一眼……

    就是他!

    藤原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他在蒙古做什麼?”

    “與國立大學前杭愛省分校合作,尋找一處建於蒙元時期,具有風水性質的遺址!”

    “只是一座遺址?”

    “以目前瞭解到的信息來看,確實是這樣。”

    “好的,謝謝!”

    祕書點點頭:“閣下準備怎麼做?”

    “中國有句古話:來而不往非禮也!”

    藤原笑了一下,“以直抱怨,以德報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