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涼的裴家

    梨院的衚衕裏，一條比較舊的街區，周圍的小店都已打洋熄燈，唯有一家沒有任何招牌的小超市，依舊燈火通明。

    是指引在外漂泊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到回家的方向。

    裴爸爸舉着雨傘，在外面耐心等待着。

    那慈祥擔憂的目光啊，時不時放在小巷的入口，等待自家兩個女兒的身影。

    哪怕自己的衣服都溼透了，依舊不管不顧，任由風吹雨打，他那挺拔，又微微句僂的身子，如山一樣的，一動不動。

    不知站了多久，腳發麻也沒有發覺。

    突然——

    裴爸爸眼前一亮。

    原來是自己的小棉襖，回家了呀。

    揹着高高舉起傘，臉色羞澀的小姐姐。

    “小棉襖”邁着可愛的外八，笑容無比燦爛。

    “阿爸。”

    “裴爸爸！”

    裴爸爸那雙滄桑而深邃的眼睛，忍不住高興一眯，皺紋從眼角悄悄化開，一直蔓延至嘴角邊。

    男人笑得是那麼的開心。

    大邱的父母，在得知孩子將要回家，都會爲心愛的姑娘煮一碗溫暖的海帶湯。

    而在廚房忙活的裴媽媽，則無比用心的準備着食物，拿出小湯匙，嚐點鹹澹，時不時皺起眉頭，歪頭苦惱着。

    “嗯，泡菜會不會太辣了？要不要加點糖，海帶湯的味道有點輕了，要不要加點鹽？但是不辣，就沒有大邱的味道了…”

    “哎一古，小涼不知道吃不吃的慣，但是看節目放送的話，孩子又吃得那麼香，但是…也有可能是餓了？對吧…”

    “那麼就澹些澹些…”

    “裴柱現的話…哎呀，隨便啦～”

    她一邊自問自答，可可愛愛的嘮叨。

    一邊撩起袖子，從櫃子裏拿出一罐白砂糖，隨着女人的動作，露出了一雙早已變得粗糙，可曾經也是白皙水嫩的小手。

    裴媽媽也曾是個小女孩。

    膽小怕天黑，也會掉眼淚。

    後來啊，她有了自己的長公主——叫裴珠泫，所以她放下了心中的洋娃娃，代替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從原來的手指不沾陽春水，到如今煮着海帶湯，既溫柔了歲月，也溫柔了裴小現，現在媽媽又多了個，需要她更多疼愛的“小公主”。

    媽媽愛一個人的方式，和道歉是一樣的，都是一句：吃飯了…

    所以，邊插着腰，等着海帶湯入味的裴媽媽，一遍遍自言自語，一聲聲碎碎念念：

    “裴柱現，還有wuli小涼，有吃飯了嗎？”

    “叮鈴～”

    推開鐵質玻璃門，伴隨玻璃門上的鈴鐺響。

    “是誰啊？”

    正在做飯的裴媽媽聽到了，頭也不擡，大聲喊着話；“米亞內（抱歉），顧客nim，我們已經歇業了，不做生意了。”

    戴着小姐姐的鴨舌帽，畫着藍色的口罩。

    涼子哥眼神有些好奇，東張西望着，小心翼翼地走進門，將行李箱，大包小包卸下放在了櫃檯旁邊。

    自家的小超市真不大。

    但是什麼都有，那裝滿無數零食的水晶櫃，一排排，就像姜小涼心中最愛的寶藏堆。

    她聽到那個在電話裏，在記憶裏無比熟悉，卻對“少年靈魂”自己來說，陌生至極的聲音，眼睛裏頓時閃過一絲溫柔和膽怯。

    「叮鈴。」

    涼子哥忍不住想再聽聽那個女人的聲音，於是輕輕晃動掛在門邊上的風鈴，然後故意用着二流痞子的腔調，大聲地喊道：

    “老闆呢，老闆在不在～～”

    聽到外面的動靜。

    只好關小了火，裴媽媽一邊用手擦着圍裙，一邊小聲抱怨道：

    “小現阿爸到底在做什麼？！不是讓他在門口等着呢嘛，萬一小涼又迷路的怎麼辦嘛！而且，怎麼還會讓顧客們進來的？”

    在看到嘴裏小聲碎碎念念，穿着可愛圍裙的女人，也就是裴媽媽出現的一瞬間，涼子哥的眼眶突然有些恍忽，有些出神。

    沒有刻意的去想念您，只是在很多個的小瞬間想起您，比如吃飯，比如天冷，比如電話裏的一句話，一張行李箱裏的老照片，和無數個閉上眼的瞬間…

    “小涼哥”明明沒見過她，卻真的很想很想…

    那雙手，還殘留着食物，食材的味道。

    裴媽媽曾經也是一個，連水瓶蓋都擰不開的小公主呢，現在卻頂起了孩子的天空。

    手那麼小，卻要握住刀，握住太多東西了。

    “那個，小顧客nim，我們不做生意了。”

    看着把自己藏的嚴嚴實實的“顧客”，坐進櫃檯的裴媽媽表情很疑惑，卻也很禮貌的示意自家小超市已經關店了。

    涼子哥閉着眼睛，讓季動的情緒緩了片刻。

    她再睜開眼時，眼眸眯成一條縫，加上還戴着口罩，基本看不清面貌。

    就是她給裴媽媽的感覺很可愛。

    古靈精怪的姜小涼，爲了不讓裴女士認出來，竟然把澹藍色的眼眸眯着，偷偷藏起。

    “喔？！老闆娘在呢～”

    而後，她從背後的書包裏拿出一瓶飲料。

    “鐺——”

    涼子哥重重地放在櫃檯上，故意用着低沉磁性的嗓音說道：“這是您這裏賣的嗎？”

    “嗯？”裴媽媽愣了愣，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而是下意識拿起飲料。

    看到這孩子來者不善的氣勢。

    善良的人，第一反應都是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就像裴媽媽，她仔細看了看手裏的飲料，眼神有些緊張。

    是自家賣的呀，今天剛進貨的呢…

    柱現也喝了，沒過期啊？！

    看到裴媽媽疑惑的眼神，遲疑的動作。

    涼子哥悄悄抿起嘴角，語氣更加咄咄逼人。

    “這到底是不是您這賣的？！”

    如果面前的是個大人，性格要強的裴媽媽估計就懟上去了，但是如果只是個孩子呢？

    她看了眼打扮的嚴嚴實實，穿着件藏青色西裝外套，也掩蓋不了“少年”氣質的這孩子。

    裴媽媽只好反覆看着飲料上的日期。

    她的眼神有些緊張，生怕是自家的東西，不小心把孩子給吃壞咯。

    “是過期，過期了嗎？沒有吧，今天剛進的貨呢，沒過期呀，是肚子不舒服嗎？要不，阿姨帶你去首都醫院檢查…”裴媽媽小聲又溫柔的解釋道。

    “我有個小姐姐，說是從您這裏拿的。”

    “內？那個怎麼…“裴媽媽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剛想接着問，就被這孩子的大嗓門兒嚇了一跳。

    “好喝！

    ！”

    “喔莫喔莫～”

    看到嚇一跳的裴媽媽，涼子哥壓着嗓子，理直氣壯的喊道：

    “老闆娘，這個非常好喝～～我也想要來一個！

    ”

    話音剛落，直接整個人頓時放鬆了下來，裴媽媽無力的將飲料放在櫃檯上，然後狠狠瞪着這個孩子。

    小家夥，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

    還好你不是我的孩子，不然我非要抽死你！

    她的表情是又氣又好笑。

    可一想到廚房裏面，爲小涼煮的海帶湯，坐在櫃檯後邊的裴媽媽，指着對面後邊的貨架，語氣情不自禁的也變得活力了些：“那裏，貨架上拿去。”

    涼子哥依舊不知死活的欠揍道：

    “我要喝涼的，很涼很涼，透心涼的那種。”

    “內，轉身，身後邊，看見了麼？上邊的冰櫃那裏，有涼涼的，小顧客nim。”

    聽着裴媽媽的話，姜小涼乖乖轉身。

    “哦喔，看見了。”

    她禮貌的回答後，走向了自家的立式冰櫃。

    雖然被這奇怪的孩子嚇到了。

    但是裴媽媽心情卻變得很好，慈祥溫柔的笑靨，就連感覺外邊激烈的的雨聲，都感覺並不急促，而是柔情。

    她呀，也開始期待自家的小涼。

    想着見到了，該以什麼樣的樣子面對，又是什麼樣的畫面場景相遇。

    裴媽媽在期待。

    涼子哥卻差點要“狗帶”。

    不是，這冰櫃怎麼打不開？！

    “誒咦～～”

    聽到一陣壓抑的用力聲，裴媽媽擡頭看去。

    就看到一個滑稽又可愛的背影，沒有形象的岔開雙腿，用力的想要打開冰櫃門，卻開錯了門的方向。

    彷彿在演着搞笑的“情景劇”。

    裴媽媽的表情差點沒繃住笑，語氣情不自禁變得寵溺：“呀，帕布呀，從…不是！不是那邊，是右邊，從右邊開。”

    涼子哥不動聲色的鬆開手。

    口罩下的臉蛋，有些丟臉和害羞，還好麼被人看到嘿～

    “誒，我當然知道啦，老闆娘，我就是逗逗你…誒咦！

    ！喔西！爲什麼還打不開？！”

    “噗嗤，不是最右邊，是中間的冰櫃右邊…”

    “誒咦！

    ！”

    “不是，不是扒…”

    “不是…這破冰櫃！我打不開！打不開～”

    “你用力，往外用力拽！”

    “我！

    喔西啊——”

    裴媽媽親眼目睹這個孩子被冰櫃扔了出去。

    看着以一道經典的拋物線，從自己的眼前，被櫃門帶飛出店外的姜小涼——

    “哧哧…”

    “帕布呀。”

    躲在門外看戲的裴珠泫和裴爸爸，差點笑岔了氣。

    叫你調皮，叫你愛玩！連裴媽媽都“欺負”！

    “你沒事吧？！孩子啊！

    ”

    跟兩個無良父女不一樣。

    擔心得不行的裴媽媽，繞過了櫃檯，快步跑了出來，在蹲下來查看孩子的時候，卻聽到了熟悉的，令自己魂牽夢繞的聲音，不禁愣住了。

    “沒事…冰櫃得換了，我不在您這買了…”

    腦子懵了，涼子哥恢復了清澈又空靈的嗓音，還有因爲摔在地上的疼痛，下意識而發出的小奶音，隨着鴨舌帽的滑落，也露出了那標誌性的丸子頭。

    那雙漂亮的澹藍色眼眸，睜的大大的，靈氣，又古靈精怪。

    當姜小涼被認出的那一刻，世界都變得靈活鮮動，從媽媽心口綻開的花呀。

    “姜小涼…”

    “裴媽媽，您好。”

    裴媽媽睜大了眼睛。

    雨滴在姜小涼的睫毛上，它滑落啊，落在有些害羞的嘴角上。

    裴媽媽還在看着她，不斷吸氣，吐出，呼吸急促，彷彿難以呼吸，窒息，她癡癡望着這雙澹藍色的眼睛，伸出顫抖着手，她撥開黏在小涼腦門上的髮絲。

    微微垂下眼眸，爲了不讓孩子看到自己心碎的眼神，貪婪地，小心地感受着孩子身上帶來的，若有若無的薰衣草香。

    “西！

    壞孩子！真是壞孩子！

    ”

    裴媽媽哭的呀，狠狠抱住她，用力拍打她。

    可是，捱揍的涼子哥，都安靜的，不敢說一句話呢。

    她不懂該如何對待“媽媽”，也從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這陽光一樣的溫暖，像雨露一樣甘甜的擁抱，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涼子只能眯眼笑着，傻傻的，任由裴媽媽拍打着。

    裴媽媽狠狠拍打着自己，又努力不讓她碰到髒髒的地板，她的力氣，看似很用力，卻感覺像被雲朵託着，柔軟但有安全感，不用擔心自己會掉下去。

    “小現阿爸！

    你也跟着瘋嗎？！”

    “裴柱現！

    很好玩嗎？如果小涼受傷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

    有了“小公主”的媽媽，可是也能拿起寶劍，勇屠兩隻“惡龍”的英雄呢…

    這一份獨屬於“小涼妹”的，裴媽媽的溫柔，讓涼子哥珍惜着，深深埋進心底。

    門口站着裴珠泫，裴爸爸。

    看到這一幕的她和他，笑着笑着，眼眶逐漸溼潤，微紅。

    一場溫馨又荒唐的鬧劇後。

    一間溫馨的單獨小房間裏。

    有一束光，從門縫裏散開，借鑑昨天，活在今天，憧憬明天，寂靜，安定，就是深夜裏回到家中的樣子。

    外邊，是半拉的窗簾，和桌上吃得一乾二淨的飯菜。

    裏邊…

    是經過了兩個月的高強度拍攝，無比疲憊的小小身子，倒在柔軟的牀上，四處昏暗的空間，她終於一動不動。

    裴珠泫在二層，去爲姜小涼收拾行李了。

    而裴爸爸，裴媽媽則待在小超市的一層，這間爲小涼準備的專屬小房間。

    方纔…

    吃相極有福氣，雖然嫌棄泡菜卻又不挑食，喜歡睡覺踢被子，睡姿很是豪邁，還不安分，甚至能給貼到牀邊的牆上去。

    可是就算這樣，裴爸，裴媽滿眼都是她。

    溫柔地爲她掖好被角，將睡覺時不安分的手腳，一一擺好。

    “傻小涼，一定很累吧。”

    “哎一古，好像長高了，我們小涼。”

    裴爸爸笑了笑。

    然後看到自家老婆的白眼，寵溺又嫌棄。

    “是胖了！但胖了好！”

    “內內。”

    裴媽媽半蹲着，溫柔地摸着小涼的劉海兒。

    深怕吵醒，又不願離開。

    哪怕蹲着的腳，已經發麻也不管不顧，就這樣陪着她，看着她的呼吸漸漸平穩。

    如果可以，想把小涼永遠拴在身邊，看着她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就好了。

    時間不是解藥，時間讓裴爸裴媽對她的心疼和喜愛，每時每刻都在劇增，既然解不了，那就刻入骨髓吧。

    “噓，小涼睡着了，千萬別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