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鐘鳴鼎食!刺客!找死!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四月花黃字數:5929更新時間:24/07/02 12:41:19
    天色微亮。

    深宅內院,閨閣寢臥。

    姜婉從繡榻上幽幽坐起身,產自蜀地的錦繡綢被從身前自然垂落,露出少女日漸窈窕、豐盈的身軀。

    只是姜婉卻恍然未覺。

    她又夢到了她的紹哥兒了。

    雖然不是什麼嚇人的噩夢,但姜婉的臉色卻依舊不大好。

    因爲夢裏的紹哥兒面容還是那副面容,卻給姜婉一種分外陌生的感覺。

    冷硬、漠然,高高在上。

    與姜婉記憶中溫和淺笑的紹哥兒幾乎毫無相似之處。

    姜婉想要靠近,想要與他說話,卻發現自己離他很遠。

    遠到就彷彿隔着天塹一般。

    她在地,他在天。

    夢裏的重重雲霧間,紹哥兒端坐於天際,身後的殿宇羣落隱隱綽綽,宛如傳說的上古天宮一般。

    低頭垂眼間,那一抹視線落下。

    姜婉恍惚間,竟然有種連靈魂都被看個通透的感覺。

    兩相對視,那雙深邃如滄海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異。

    以及……一縷難以捉摸的玩味。

    彷彿在說‘原來如此’。

    姜婉渾渾噩噩間,似乎聽他說了什麼,自己甚至還給了迴應。

    可等到睜眼,卻什麼也記不得了。

    姜婉努力回憶了一番夢境,見只是徒勞後,便沒有繼續強求。

    紹哥兒離家這麼久,她時常夢見。

    有好、有壞、有兒時的場景,也有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諸般種種,早已不足爲奇。

    姜婉也沒太放在心上。

    而這時,或許是覺察到姜婉起身的動靜,外間值夜的女侍推門進來,屈膝小聲道。

    “娘子,是要起身嗎?”

    姜婉扭頭看去,那雙初醒的美眸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尚未聚焦的緣故。

    漠然而森冷。

    那年紀不大的女侍驟然撞上這樣的眼神,心中一寒。

    以爲是自己冒冒失打擾到姜婉就寢,趕忙叩首請罪。

    “婢子無意驚擾娘子,還……還請娘子恕罪!”

    姜婉聞言,微微一怔。

    回過神來的她,眼中的漠然之色飛速褪去。

    轉而換上了所有人熟悉的溫婉平和。

    “跟你沒關係,起來吧。”

    見女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姜婉沒有說什麼。

    而是徑自披了件綢衣,起身走下繡榻。

    然後習慣性地走到一處桌案前,將一塊木牌翻動了下。

    下一刻。

    【九月十一】,就變成了【九月十二】。

    “又過了一天。”

    紹哥兒正月初四離家,如今已經是二百四十又四天。

    久,太久,太久了。

    久到姜婉長這麼大,從未像今時今日這般,感覺時間這般難熬過。

    幾步來到窗欄邊,推開窗。

    突如其來的冷意,瞬間灌入寢臥,衝散了暖房裏的溫暖。

    姜婉緊了緊身上的綢衣,望着窗外的景色,原本因爲思念而沉鬱的心情,忽然疏解了許多。

    身後亦步亦趨跟着的女侍壯着膽子,小聲提醒道。

    “娘子……小心着涼。”

    姜婉搖頭,示意無礙。

    而後就這麼靠着一旁的矮榻上,取出一旁的一沓書信細細翻看起來。

    看着信箋上熟悉的字體,這位在外人面前一顰一笑都極爲得體的新晉貴女,時而繾綣輕笑,時而繡眉微蹙,時而……

    諸般種種不斷變幻的表情,一旁陪着她一起吹冷風的女侍,倒是早已見怪不怪。

    畢竟類似這樣的場景,不說每日都能見到。

    但也差不離了。

    從年初早春的第一封信,到現在的深秋臨冬,原本單薄的信箋日漸厚實。

    饒是女侍尚不知道情愛爲何物,還隱隱感覺到了一股名爲思念的情緒。

    不過有時候,這位主家娘子興致來了。

    也會跟她訴說一些這些她跟這些書信主人之間的故事。

    說完,還會饒有興趣地問她。

    若是日後她有了心儀之人,該如何如何?

    每逢此時,女侍都會訥訥不得言。

    心儀?

    這種事情對於她們這樣的奴僕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了。

    喜歡又如何?

    不喜歡又如何?

    似她們這些女侍奴僕,哪有資格談這些?

    等到歲數到了,姿容出衆的,運氣好的話,還能沾一沾主家郎君的牀邊,搏一個賤妾的名分。

    運氣不好,便只能淪爲家妓,用來招待府中貴客了。

    要是姿容一般,便由主家指配給同爲奴僕的男子。

    生下孩童,無論男女,也是奴僕。

    喚作家生子。

    周而復始,謂之宿命。

    ……

    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原本灰濛濛的天空,漸漸亮了。

    驟然被推開的寢臥房門,嚇了女侍一激靈。

    隨後便看到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大步走進房中。

    見姜婉就這麼一襲單薄衣衫靠在窗邊的矮榻,小臉被吹得通紅,當即大着嗓門叫嚷道。

    “乖囡!你怎麼又這麼不愛惜自己!”

    “這天寒地凍的,要是着了涼……”

    說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替姜婉掩起了敞開的窗戶。

    而面對這一陣半責罵半心疼的呵斥,姜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嬸孃還是那個嬸孃。

    哪怕如今身居高宅,錦衣玉食,別人對她的稱呼也由過去的姜家婆娘,換作了今日的姜夫人。

    可這些外在的東西好改,性子卻是改不了了。

    什麼高門體面,什麼貴人體統,她一樣也記不住。

    整日咋咋呼呼,一如往昔。

    不過這樣也好,自從去年那場戰事之後,紹哥兒變了,叔父好像也變了,就連自己也是一樣。

    一切都在變。

    唯獨嬸孃沒有變,這就很好。

    “嬸孃,我錯了。”

    姜婉笑着求饒一聲。

    只是這般不走心的求饒,自然瞞不過姜嬸。

    見她手中握着的信箋,頓時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就知道惦記那臭小子!”

    “你惦記他,他可曾惦記你?”

    姜婉聞言,認真道。

    “惦記的。”

    說着,揚了揚手中的信箋,似乎要證明什麼。

    姜嬸見狀,頓時帶着幾分埋怨,憤恨不平道。

    “惦記個屁!就你傻,寫幾封酸信,就將哄得不知道北了。”

    “真掛念你,就不會將那姓虞的騷狐狸帶在身邊,天天快活了!”

    當初韓某人的風流韻事傳到鎮遼城的時候,津津樂道者不少。

    姜嬸也有所耳聞,自然是氣的不輕。

    就算是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還時不時地擰出來碎嘴一陣。

    對此,姜婉有些無奈。

    其實對於那名爲虞璇璣的女子出現,姜婉說半點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但要說有多在意,倒也談不上。

    這世上的男女之事,對男子終究還是寬容的。

    尋常百姓,家資豐厚一些,尚能納妾。

    更遑論一位徹侯了。

    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大抵上也只是某些女子年少閨閣之時的天真幻想罷了。

    或許是見過姜虎兩夫妻膝下無嗣的苦惱。

    姜婉一直就沒有這樣的幻想。

    反倒是覺得能多些姬妾爲他的紹哥兒開枝散葉是一件好事。

    子嗣多了,家業才能昌盛。

    這某些特定的時代,可謂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這一點,男子懂,女子自然也懂。

    不懂的人,怕是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吃絕戶】一說。

    只是聽得嬸孃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替自己委屈,姜婉也沒有解釋太多。

    父母故去的這麼多年,自己這個叔母早就成了母親一般的存在。

    見她這般跟自己絮叨,姜婉不但不覺得煩躁,反倒是感覺很舒心。

    畢竟人心是複雜的。

    能有一個全心全意爲自己付出的人,是她姜婉的幸運。

    等到嬸孃說完,姜婉才起身放下手中的那沓書信,小心仔細地歸整好,將之收起。

    而後才道。

    “紹哥兒在北地,不是快活,是做正事。”

    見自己碎嘴半天,竟只是換來這話,姜嬸鼻子差點都氣歪了。

    可看着姜婉眼神裏的認真,終究還是頹然道。

    “你這妮子就是個傻的。”

    傻?

    姜婉笑笑,不置可否。

    換好衣物後,便坐在了梳妝檯前,任由那半天不敢吱聲的女侍替自己侍弄妝容。

    等做完這些之後,又陪着嬸孃用完了早膳。

    期間,見嬸孃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姜婉道。

    “嬸孃有事?”

    姜嬸聞言,臉色微微漲紅,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道。

    “嬸孃也……也沒啥事,就是想問問你,這識……識字難不難?”

    就算有儒家有教無類,也不是所有人都識字的。

    除了某些階層有意爲之外,無論習文還是練武,都是需要花費的。

    而普通百姓活着,就已經很艱難了。

    姜嬸孤女出身,能與姜虎這個軍中武夫結合,也是一番因緣際會的造就。

    自然是不識字的。

    說完,見姜婉看着自己,姜嬸低垂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

    “要是太難,就算了。”

    “我就是……就是想給伱叔父寫封信……”

    她也是想姜虎想得緊了。

    這大半年來,隨着韓紹在冠軍城日久,與鎮遼城的往來也日漸多了起來。

    書信自然也方便了。

    期間,姜虎捎了幾封家書來,都是姜婉幫她念的。

    她想給姜虎回封信,可有些體己話,她卻不好意思讓姜婉這個晚輩代筆。

    所以猶豫了良久,她才鼓起勇氣問了姜婉。

    此時的她哪有昔日於市井之中威風八面的模樣,又哪有前段時日手撕某家貴婦的豪氣。

    期期艾艾,就像是一個膽怯的孩童。

    姜婉見狀,莫名的心頭微酸,上前牽住嬸孃有些瘦弱、粗糙的手,柔聲鼓勵道。

    “不難的,只要嬸孃想學,婉娘教你。”

    說完,便見姜嬸轉憂爲喜道。

    “那就好,那就好。”

    說着,似乎又想起來什麼,趕忙又補了一句。

    “嬸孃不着急,你平日裏這麼忙,事情這麼多,等回頭有空再說。”

    看着嬸孃神色的雀躍,姜婉笑着道了一聲‘好’。

    確實。

    紹哥兒離家的這麼長時間,她還真忙得很。

    或許是爲了抑制那閒下來就有如藤蔓一般,迅速瘋長的思念。

    又或者是爲了日後能幫上她的紹哥兒。

    她要學的東西,忽然就多了起來。

    就像此時早已候在一旁的那位老嬤嬤。

    等到姜嬸用完朝食離席而去,姜婉也緩緩放下了碗筷,示意她過來。

    “嬤嬤,今日這一番用膳之禮,我可有差錯?”

    和之前面對嬸孃不同。

    此時的姜婉面上的表情雖然依舊溫和,但這份溫和中卻透露出幾分疏離與漠然。

    一切彷彿……恰到好處。

    而正是這份溫和,卻讓那老嬤嬤身形一顫,趕忙上前道。

    “娘子天資聰穎,沒有半點差錯。”

    姜婉聞言,微微頷首。

    “那就好。”

    說起來,當時她只是跟李文靜這個便宜義父說了一聲。

    她想學一些東西。

    沒過多久,他就幫她尋來了這老嬤嬤,說是要教她一些女子禮儀。

    只是姜婉跟這老嬤嬤初見時,並不愉快。

    初學時,那戒尺落在身上的時候,姜婉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然後一道雄壯的身影,上來就擰斷了這老貨的四肢。

    後來傷好之後,這老貨就老實了。

    姜婉也是這才知道,這老貨當初訓誡初入宮闕的妃嬪時,歷來都是這樣的手段。

    卻沒想到這看似文文靜靜的溫婉少女,手段竟這麼狠辣。

    一言不合,就差點讓自己成爲人彘。

    而姜婉雖然不知道李文靜爲什麼讓人來教自己宮廷之禮,但她得到過紹哥兒的暗示,知道自己這個便宜義父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這般簡單。

    所以索性也就順水推舟,在李文靜面前當起了溫良恭儉讓的溫婉少女。

    嗯,義父也算父。

    此孝道也。

    收回散亂的心神,姜婉和聲問道。

    “嬤嬤,今日學什麼?”

    ……

    禮,要是只學一個動作,並不複雜。

    但是要將之融入軀體,成爲本能,卻是一件曠日持久的事情。

    而這一過程也註定是枯燥且熬人的。

    但姜婉卻恍若未覺一般。

    一顰一笑,每一個動作儀態,都一絲不苟,恰到好處。

    饒是這尖酸刻薄慣了的老嬤嬤,也忍不住誇讚一聲。

    “娘子這身段儀態,就算是入宮當個娘娘也綽綽有餘了。”

    啪——

    耳光響亮。

    看着老嬤嬤捂着老臉,一臉愕然、無辜的模樣,姜婉面上笑容不變。

    甚至帶着幾分少女獨有的天真與嬌俏。

    “吾家郎君,世之無二,神都那老貨,焉配讓我屈身?”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出口,別說是老嬤嬤了。

    就算是韓紹聽了,怕是也要忍不住直呼好傢伙。

    前有公孫辛夷贊他韓某人‘天生逆賊’。

    後有姜婉直言‘神都老貨’。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要是成婚之後,家裏養條狗,時間長了,估計都要生出二斤反骨!

    見那老嬤嬤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姜婉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我跟你學了三個月的禮,以後你也跟我學學我的禮。”

    “學得會,你活。”

    “學不會,這深宅廣院住得人,也埋得人。”

    說完,裙袖一揮,便轉身離去。

    ……

    韓紹當初給姜虎的‘分紅’,沒有半分吝嗇。

    所以這座如今已經更名【姜府】的府宅,佔地不小。

    在幾名女侍的簇擁下,出了獨屬於自己的小院。

    那道一直守在院外的雄壯身影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姜婉身後。

    老實說,姜婉並不喜歡除了紹哥兒外的任何男子,這般近的跟着自己。

    哪怕只是一個靈魂殘缺的道兵也不行。

    可無奈這是紹哥兒送給她的禮物。

    就算不喜歡,她只能接受。

    等到上了馬車,姜婉看了一眼微微有些發紅的手掌。

    她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動手打人了。

    小時候,有同齡人嘲諷紹哥兒愚笨後,她偷偷揍過他們幾次。

    後來被紹哥兒發現了,見紹哥兒生氣,她也就不敢這麼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壓抑得久了,剛剛那一巴掌,竟讓她莫名生出幾分快意。

    後來那一番埋人的話,更是近乎脫口而出。

    這一刻,姜婉莫名有些心慌。

    婉娘。

    一個不那麼溫婉的婉娘……

    或許是離開紹哥兒身邊太久了,她好像又要變成紹哥兒討厭的那般模樣了。

    怎麼辦?

    姜婉有些心虛地將微紅的掌心,虛握成拳。

    似乎這樣就能遮掩什麼。

    掌心開闔間,姜婉忽然笑了。

    是了。

    看不到,不就好了。

    “走吧。”

    姜婉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

    馬車緩緩啓行。

    前方是李文靜從將軍府抽調來的一隊甲士開路。

    如此大的陣仗,一看就是哪家貴人出行。

    長街上的別說是百姓了,就算是根基不深的普通修士,也不敢有絲毫冒犯。

    那一隊甲士的實際作用,也僅此而已了。

    這樣的普通甲士也就能起個威懾作用,避免宵小雜魚的滋擾罷了。

    真要出個什麼意外,根本指望不上他們。

    就像是此刻。

    一支氣息恐怖的箭矢,毫無徵兆地朝着馬車激射而來。

    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刺殺!

    而且是當街刺殺!

    只是這一箭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支足以射殺天門境大宗師的恐怖箭矢,已經被一隻大手凌空抓住。

    下一瞬間。

    那道同樣一身鎮遼黑甲,面覆蓋面甲的雄壯身影,雙目赤紅,仰天怒吼。

    “找……找死!”

    ……

    (本章完)